村野奇谈:杀牛锅(八)

2022-02-23 18:24:05

志异

打谷场上,人们有的在闲聊,有的在下棋。

麻团身着西装,系着红领带,脚穿旅游鞋,手里提着个录音机,背上背着个旅游包兴冲冲地走了过来。

录音机里播放着“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的通俗歌曲。

歌声将人们的视线全勾了过去,年轻人羡慕地望着麻团,上了年纪的人们疑惑、冷漠地看着麻团。

麻团洋洋自得地走到了人群跟前。

“我操!俺当是八国联军又打进来了。麻团,你这是甚毬的打扮?”

“麻团,几年没见,发大财了吧?”

“呀!麻团,从哪日弄来的这套洋皮?

记得你离村的时候,破棉袄上系了条烂麻绳儿,脚上的那双布鞋还露着臭脚丫子哩。”

“麻团,你该不是他妈的借孩做满月,提上别人的录音机,回来显山露水,扎俺哥们儿的眼来了吧?”

年轻人们七嘴八舌地问。

麻团不气不恼,只是“哧哧”地笑着。

他掏出盒“三五”牌香烟,一一散给了大伙:“抽,抽。英国的,世界名烟。”

李三牛猛抽了一口后,问:“麻团,这烟多钱一盒?”

麻团满不在乎地说:“不贵,不贵,九块钱一盒。”

“哎哟!我的妈!”人们惊得直吐舌头。

李三牛赶紧把烟拧灭,将半截烟装进了衣袋。

他心疼地说:“这一盒烟的钱,够俺一家人吃多半年的油盐酱醋了。”

一个老婆婆也说:“九块钱买盒烟,哎呀!造孽,造孽啊!”

麻团大大咧咧地说:“这算个甚。实话告诉你们,俺麻团如今是鸟枪换炮了。”

他将背上的旅游包一拍:“如今,俺有的是钱。”

一个年轻人问:“钱难挣,屎难吃。麻团,你这钱,是从哪来的?”

“哪来的?”麻团斜着眼,阴阳怪气地问:“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俺的钱有点儿不干净?”

另一个年轻人忙上前解围:“麻团,你别多心。哥们的意思是只要这钱来得正道,哥们也想跟你出去捞几把。”

“哎,这就对喽。”麻团鼓动性地说:“老少爷们儿,俺麻团这次回来,就是想带大伙一块儿出去发洋财。哼!在这黄土地上刨粮食,连他妈个牙缝都填不满。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前几年,俺麻团离开村时,身上穿的是破棉袄,脚上穿的是露趾鞋。可如今呢,俺麻团走南闯北,吃香喝辣,日子过得赛神仙。乡亲们,想发大财的跟俺走!”

“走,去哪?”

“出去真能挣下大钱吗?”一群年轻人围着麻团问。

“嘿!”麻团把胸膛一拍:“只要你们肯出去,一切都包在俺身上。咱们乡里乡亲的,俺还能亏待你们。俺在外边揽下了大工程,只要你们肯出去干活,一天除了白吃白喝外,还净挣十块钱。”

“真的?”

“骗你们是王八蛋!”麻团的话斩钉截铁。

“啥工程?让俺们出去干甚?”麻团说:“盖大楼。”

“盖大楼,俺们能干得了吗?”“和泥、搬砖,起土方,只要有力气就行。”麻团说。

有人仍不相信,问:“麻团,你说的全是真的?一天除了白吃白喝,还能净挣十块钱?”

麻团有点不耐烦了:“嘁,谁骗你们!如今在外边搞工程都要签合同。俺把合同带来了,愿跟俺出去挣大钱的,就在这合同上签字。”

人们议论纷纷:“呀!这可真是从天上掉下馅饼来了。”

“还是人家麻团够意思,结记着咱乡亲们哩。”

“走走,出去跟麻团挣大钱去。”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瞧,人家麻团拔根汗毛都比咱腰杆子粗啊!”

“是啊,窝在这穷山沟里,八辈子都甭想过上个宽松日子。”

“麻团,甚时走?”有人问。

麻团说:“大伙准备一下,明早动身。”

“准备啥?”麻团说:“带上铺盖卷就行。”

有人打趣地问:“让不让带婆姨?”

麻团笑着说:“不怕出去让人拐走,尽管带。”

人们说走就走。

第二天一大早,麻团便带着一大帮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村。

当李宽宽得知后,扔下肩上的水担子便撒腿往外追。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秃石岭上,岭下是汹涌澎湃、九曲十八弯的黄河。

麻团领着那帮年轻人已上了木船。

李宽宽放开粗嗓子便朝远去的人们狠劲地骂了起来。

“什么,你要调走!往哪调?”像晴天打了个霹雷,李宽宽一下子怔住了。

王书记说:“西垴乡。”

“什么,西垴乡!”李宽宽的眼里充满了血丝,脱口道:“西垴乡是个秃子照镜子——光对光的穷地方,怎么把你日弄到那鬼地方去了。王书记,你犯了甚错误了?”

王书记不恼不怒,低声质问道:“西垴乡不是人民的地盘?在西脑乡工作的人,难道都是犯了错误,被发配到了‘沧州’?”

李宽宽不死心地又问:“王书记,是不是这次平坟,俺村黄风土雾地出了些怪事,把你给连累了?”

王书记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事就不要再说了。到哪也是为人民服务嘛!”

王书记点了一支烟,长长地抽了一口,心情沉重地说:“当群众的积极性爆发出来后,领导落后于群众,是右倾;可是当群众还不理解,还不能够自觉地去行动时,领导硬性地强迫他们去做,便是领导主观武断、急躁冒进的表现。这次平坟之所以失败,就在于我们当领导的没有充分地估计到群众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事先去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这是我的失误,严重的失误啊!”

李宽宽不服气,说:“屁!一些老百姓也真他妈的贱,他们要是碰上个昏官、贪官,他们便在背后骂个狗血喷头;他们要是遇上个清官、好官给他们办些好事,他们又坐在轿里翻跟斗——不识抬举。这次平坟,还是咱们心软,要是再强硬一点,没有干不成的事。当年,日本鬼子用枪押着李三牛他们去盖炮楼,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比他妈的兔子都跑得快。”

“你看你,你看你。”秋月埋怨道:“尽胡说些啥。”王书记倒没责怪李宽宽。

李宽宽虽然粗鲁,但粗鲁本身就是种直爽,而且这种直言不讳的爽快却叫人感到可爱。

官场上充满了尔虞我诈,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书记只有和李宽宽这样的人在一起,才感到有一种心灵上的净化和安全感。

王书记猛猛地又吸了几口烟,然后十分内疚地说:“宽宽啊,这次平坟,连累了你,让你得罪了不少的人啊!”

“寡毬淡。”李宽宽把头一甩:“得罪了那几个人,他们又能咋?俺就不信几个小跳蚤能掀翻了被窝。”

王书记用手重重地拍了拍李宽宽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宽宽啊!话可不能这样讲啊。我是个外乡人,干得好,留个美名;干不好,脚底板抹油,溜之乎也,一了百了。你是本乡本土的人,要在这里活一辈子人哩,没有个好人缘,四处碰壁啊!再说,你是个党员,大小也是个头头,该吃亏就吃亏,该受委屈就受点委屈。在小事情上,别和群众顶牛,更不能对群众打击报复啊。李三牛、李粉仙是你的长辈,要多尊重他们一些。当然,我不是说就不讲原则,不讲是非,一团和气,而是说你要改改你的狗熊脾气,说话、办事讲点方法、策略。平坟、改造坡地是千秋大业。我在任,没办好。这方面的工作,在李家沟村,我就拜托你了。你可千万别像我这样简单、粗暴。要多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相信群众总有一天会想通的。”

李宽宽见王书记非常诚恳,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河鱼提着个布包包走了进来。

河鱼长得很瘦弱,生活那艰辛、苦重的压迫使她过早地成熟了,心里那超重的负荷使她的脸上常年堆满了病态的忧愁。

她本来就内向、含羞,家境的贫困愈发加重了她的自卑感,就是见了本村人,她连抬头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当她跨进门槛时,见王书记在,顿时窘得满脸飞红。

她呆呆地僵在地上,犹如根木桩。

“河鱼,有事吗?”王书记笑眯眯地问。

河鱼用牙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半晌,才慢慢地抬起头。

只见她缓缓地走到坑桌前,从布包里掏出一叠钱放在桌上后便急急地跑了出去。

“钱!哪来的这么多钱?”王书记深感惊异。

李宽宽点了一下钱,整整3200元。

李宽宽将前些日子人贩子来捆富家买小孩的事说了一遍。

王书记难过地低下了头。

半晌,王书记才感慨地说:“河鱼,多么好的孩子啊!家里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可她见这么多的钱都不动心,这是什么?这就是美德,一种既朴素又高尚的美德啊!”

李宽宽犯愁了,问:“王书记,你说,这笔钱该咋办?人贩子是肯定不敢来要的。”

王书记说:“按说,这笔钱该上交公安部门。可是,捆富死了,家里没了重劳力,他婆姨又是个精神病患者,一家五、六口人张着大嘴要吃、要喝。这样吧,你跟村里的其他支委碰碰头,这笔钱权当是救济款,补助一下捆富家和其他困难户吧。”

秋月的心里觉得不踏实,问:“这么办,合适吗?”

王书记说:“合理不合法。就是犯错误,我顶着,大不了丢了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噢,我差点忘了件事,李猫小家的窑洞上出现了几道裂缝,灌满了雨水,窑洞有塌陷的危险,你们尽快给他家安顿个住处,让他们早日搬出来。唉!咱们应该给乡亲们办的事太多太多了,可好多事都还没去办,真是愧对黄土地上的父老乡亲啊!”

说罢,王书记便用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自个的头上。

“大哥!”李宽宽的眼里闪着泪花,紧紧地握住了王书记的手。

李家沟村的人听说王书记要调走了,说甚话的也有:“好人哩,跟咱老百姓随和着哩。”

“乾隆爷把话早说定了,咱这地方是‘富贵无三辈,清官也难留’啊!”一片失落的叹气声!

“好个屁!”李粉仙幸灾乐祸地说:“好人还能去挖人家的祖坟?他的走,是报应,他惹翻了咱地下的列祖列宗,把他发配到了穷乡僻壤的西脑乡去受罪去了。”

一提起平坟,人们心中的怒火便“突突突”地冒了上来,不由地责怪起了王书记。

李粉仙趁热打铁地说:“咱们的祖坟被掘开了口,得重新修复祭祀一下,要不风水会跑掉的。”

李三牛他们纷纷响应。

第二天,村里的人们便扛着铁锹,带着贡品赶到了坟地。

李粉仙手拿罗盘,兴高采烈地指点着说:“你们瞧,对面的山势是凤凰展翅,身后的那个山包是二龙戏珠,底下那条沟是百川归大海,通着东海龙宫哩。咱们这祖坟可是块风水宝地啊!谁要是敢再动咱祖坟上的一棵草,咱就跟他拼老命。”

李粉仙他们兴妖作怪,李宽宽全听说了,要不是秋月哭死哭活地拽住他,他恨不得操起铁锹,冲出去,把李粉仙他们劈个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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