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国之诺

2022-05-04 03:01:38

古风

一场春雨过后,碧空如洗,万物复苏。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老树舒展开来,争相吐出簇簇新绿,给几个月来充满肃杀的皇宫添了些生气。

內侍福安小心翼翼地跨过紫宸宫的殿门时,玉照雪正倚在宽大的椅上假寐,怀中拢着只雪一样白的猫儿。

这位年轻的女帝生的明眸皓齿,哪怕此刻她只是闭着眼睛,姿态慵懒,也依然让人直观地感受到她的美丽。而她发间以金龙为饰,艳丽的朱唇中隐约可见的一点金色,叫她更添了几分气势逼人的庄重。

福安并不敢多瞧,只一眼便垂下了眸,不高不低唤了声:“陛下。”

“天牢那边来报,辰王殿下有话要禀于圣上。”

玉照雪姿势未动,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辰王殿下说,金公子的确在他手里,但陛下若想知晓金公子的下落,便要依他的条件。”

只听御座上的女帝极轻地“呵”了一声,道:“他倒是知道自己手里有些什么筹码,拿一个金子映就想要换自己全身而退。”

“他恐怕还不清楚,”玉照雪单手托起怀中正酣眠的猫儿,玩儿似的将它在掌心里颠了颠,“败家之犬,焉能不臣。如今整个玉国的江山都在我的手心里,他的命自然也是我的,取不取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还敢与我论条件?”

她既能从辰王万般周密的布署中将他击溃,便不惧此刻他走投无路之下孤注一掷的威胁。

“去告诉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东山再起的念想。还有,我的东西,我会亲自去取,轮不到他拿来做挟。”

福安应声推下,玉照雪抚摸着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猫儿,白猫却不知为何难耐似的“喵喵”叫了几声,从她的怀中跳下,一溜烟儿地跑出殿门去了。

“入春了,猫儿难耐得紧呢。”

玉照雪喃声说着,慢慢地露出一个有些期待的笑来。

皇帝直属的暗卫办事很是迅速,玉照雪这边警告辰王不过两日,暗卫便把他手中最大的砝码挖了出来。

金子映是被五花大绑进宫来的,临进紫宸宫的时候,福安见了被绑成粽子的人,气得哎呦叫唤,就松绑的事险些跟暗卫们掐起来。最后福安棋高一招,吩咐将人带去梳洗。

小兔崽子们还不如他一个阉人懂得怜香惜玉。

福安心中啐了一口,他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以这位金公子同陛下的交情,难不成千辛万苦把人找到就是为了把人绑起来捅上两刀?

紫宸殿中的情景却与福安想得不太一样。

玉照雪批完废话折子见完啰嗦大臣,回宫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殿中烛光微微跳跃,隐约照见龙榻上静静睡着个人。

福安将金子映洗的香喷喷的,只裹了层薄纱似的半透明的亵衣便塞进被子里。手脚还是束着,却换成了同衣裳如出一辙的薄纱。

金子映和她当初走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面色苍白,不知怎的眼角泛着红。

玉照雪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

被束缚的人行动不便,却还是挣扎着伏跪在地,行了大礼。

“罪人参见陛下。”

玉照雪钳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恨恨道:“怎么,最后登基的人是我而不是皇兄,你难过了?”

金子映被掐的眼中泛起了泪光,苍白的脸上醒目地显出两道红印,却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玉照雪甩手将一把小巧却锋利的匕首扔到他面前,这是福安白日里从他袖中搜出来的。

“带着这个来见我,背叛我一次还不够,这回你还要为了皇兄杀我吗?”

“罪人不敢。”

“这种事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够诛九族了。”玉照雪放开掐着金子映的手,懒懒地直起身来,轻描淡写地说着:“疼爱你的爹娘,你最敬重的祖母,还有你已经嫁人的姐姐,都会为此丧命。”

金子映终于有了反应,伏跪在地,咽声道:“陛下,这些事皆为我一人所作,与家人无关,求陛下放过他们吧。”

“阿映啊,”玉照雪轻轻唤着,玩儿似的将束缚着金子映的薄纱挑开,长眉微扬,似笑非笑,“朕如今是天下之主,阿映要拿什么来恳求于我呢?”

伏在地上的人身躯一颤,已然是听懂了女帝的示意,一时却没有应言。

这一瞬的沉默却令女帝生了愠怒,再开口时就有些冰冷:

“还是说,比起与我在一起,阿映还是更喜欢雌伏在皇兄身下?”

金子映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他慢慢直起腰,跪行至那身华丽的衮服前,指尖颤抖,缓缓覆上了那嵌着璀璨珠玉的腰带。

玉照雪伸手抹去金子映颊边的眼泪,涂着嫣红蔻丹的手映得他皮肤瓷白仿佛透明,倒与透着红的眼角相得益彰。

高高在上的女帝终于满意地笑了,唇齿相触仿佛是情人间地安抚呢喃:

“乖,现在哭还太早了。”

十二岁的玉照雪是京都有名的泼皮无赖。

那天她惯例赖床,磨磨蹭蹭摸到国子监的时候,乐课已过半。不同于以往的群魔乱舞,那天的课只有一道琴音。

悠远绵长,听得玉照雪更想睡觉了。

于是有起床气的小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抚琴人面前,一巴掌按在琴弦上,不耐烦道:“别弹了,招魂呢。”

被打断的人正是金子映,只见他愣了一下才起身作揖:“拜见公主殿下。”

玉照雪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循声一望,登时就清醒了。

太美了。

眼前这个人,眉是远峰,虽细却浓,眼是横波,似清而媚。生着男子的骨,蒙了女儿的皮,简直可说是女娲娘娘的得意之作,美得雌雄莫辨。

登徒子玉照雪情不自禁地伸手触摸这张脸。

“雪儿,”玉泓霖拦住了她差点就要胡作非为的手,道,“子映是金将军的公子,往后就同我们一起念书了。”

说罢,又对金子映温和笑道:“子映,这是我的妹妹。”

可能是因为金子映身体不好,玉泓霖同他说话格外小心翼翼的。

玉照雪的目光还是没从金子映脸上挪开,甚至他们四目相对,玉照雪对着他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哥,你把他给我吧,我要把他带回仙萝殿。”

这可是语出惊人,玉泓霖当即就冷下了脸,语气是少有的带着冷怒:“雪儿,不可胡闹,子映是将军府的公子,可跟你那些内侍不一样。”

玉照雪奇怪道:“我只是让他到仙萝殿去,又不阉了他。反正都是读书,陪你和陪我不都一样吗?”

玉泓霖看着仿佛要生气了,玉照雪可不怕他,甚至扮了个鬼脸:“我找母皇去,哼。”

金子映作为当事人,围观了这一场兄妹阋墙却一言不发,漂亮的眼睛时而随着公主的动作转动。

临走前玉照雪“啪叽”一口亲在他脸上,笑嘻嘻道:“反正迟早都是我的,先给你盖个章,乖乖等我哦。”

小女孩香香的,软软的唇仿佛带着神秘的魔力,一下子灼红了金子映漂亮的脸。待人群散去后,他伸出手轻轻覆住了被触碰过的地方。

毓成皇帝乃是玉国第一位女帝。这位以皇后之身登上宝座的奇女子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分别是英年早逝的皇长子、辰王玉泓霖以及公主玉照雪。

公主出生那年,正是女帝登基,也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女帝格外宠爱这个女儿。那时京都中甚至暗地里掀起过女帝要将女儿也培养成女帝的风言。

只是万众瞩目的公主殿下却渐渐长成了闻名京都的纨绔。

一向对小女儿有求必应的女帝这回却没有直接答应她,玉照雪跟她撒娇,她轻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

“雪儿,母皇的确可以做主把人给你,但是金公子现在是你皇兄的人,师出无名,就算是天子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想要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玉照雪垂头丧气地回了仙萝殿,第二日天蒙蒙亮,福安就赶忙伺候着这位难得起早的主儿。

风风火火赶去国子监,正遇上金子映随着玉泓霖准备进门,辰王望着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忌惮,金子映老老实实俯首作揖。

小色狼玉照雪伸手就往人家脸上摸,甚至顺手将人家上身摸了个遍,语气十分惋惜:“抱歉啊,还要让你再委屈一段时间。”

金子映苍白的脸颊登时变得粉红一片,眼见着玉泓霖就要爆发,混不吝的玉照雪垫脚飞速啄了下眼前人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还恶劣地往人家衣襟里吹气。

玉照雪听他求饶似的轻喊着:“殿下。”

啧,更想要把人直接带走了。

玉照雪挑衅地朝辰王挑眉。

从那日起,福安欣慰地发现公主殿下仿佛长大了许多,国子监的课一天没落下,甚至有时候回了仙萝殿还要挑灯夜战。

只不过流氓的习性是改不了的,待玉照雪学的暴躁难忍的时候,她就带着人往出宫的小道里把金子映兜头掳了回来。

骤然出现在仙萝殿的金子映并不惊慌,反而他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少女,也露出一个笑来。

玉照雪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捏了捏金子映白玉一样的耳垂,故作娇声道:“读书好累呀,金公子陪陪我呀。”

没人知道金子映是怎么陪公主的,福安只记得那天金子映从殿里出来的时候脸如桃粉,眼角泛红,薄唇微抿,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迅速低下了眉,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福安亲自把人送出宫去,看着金子映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这位金公子当真是个人间尤物,今日出来时那模样,莫怪公主转了性子,就是他这等人,见了也只觉得心里痒痒呢。

玉照雪做了一年的乖乖学生,日日勤奋苦学,学累了就去抓金子映,不拘在哪儿,上手就是好一通调戏。

冬日僻静的小湖边,福安好不容易寻到了一言不合就带着人失踪的公主,却见人已经伏在金子映的怀中睡着了。抱她的人怕她着了凉,将人裹在自己的披风里,大约是不知道不远处还有人,他极慢、极为虔诚地俯身亲吻睡得香甜的小姑娘。

十三岁,玉照雪勇夺国子监考核首名,家宴上女帝问及她想要什么赏赐,玉照雪望着脸色极为阴沉的玉泓霖,朗声道:“我要金子映。”

仿佛是未曾瞧见兄妹间的暗潮汹涌,不等玉泓霖拒绝,女帝便笑道:

“好。”

金子映被送到了仙萝殿,福安一路上絮絮叨叨说着许多玉照雪的事,快到殿前,才懊恼般轻打了下自己的嘴,道:“瞧老奴嘴碎的,同公子说这些。”

金子映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相反,他听福安说起公主时专注极了,末了笑道:

“谢谢福安公公告知金某公主的事,金某受用。”

“是啊,公主的好,公子慢慢就知道了。”

一响贪欢,玉照雪精神亢奋,醒得也早。怀里的人面色潮红,下巴上隐约可见朱色更深的浅浅牙印,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睡得不甚安稳。

玉照雪轻手轻脚,准备穿衣上朝。才系好小衣,便发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有些愣神地盯着她背上的伤痕。

那伤疤恐怕有半尺长,横卧在雪白肌肤上狰狞得可怕。

“这些疤痕都是拜阿映所赐呢。”

“辰王勾结敌国,阿映把我的消息告诉他,北狄人可是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玉照雪索性褪了衣裳,只着小衣,引着金子映的手落在身上,每停在一个地方,就说:“还有这些呢,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每碰到一处旧伤,金子映的眼眶就更红一分,最后终于忍不住,眼泪珍珠似的滴答滴答砸下来。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玉照雪望着眼前哭得快要背过气的人,语气颇有些无所谓:“阿映哭什么呢,这些伤落在我身上,疼得又不是你。”

金子映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半跪在床上,身子伏得极低,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痕随着他的颤抖像一树梅花落在了光洁的雪地上。

他的声音哽咽,神色仿佛难过极了:“陛下,想怎么罚我都可以,想杀了我也可以……”

玉照雪捂住他的嘴,把他重新推回榻上,慢条斯理地放下帷幔:“我怎么会杀你呢,阿映带给我的伤痛,我要一点一点的要回来。”

殿门外正要唤女帝上朝的福安还未进门,便隐约听见殿中男子极力克制的哭声以及极轻的求饶,旋即红着一张老脸远离了宫殿。

哎,年轻人可真能折腾。

玉泓霖在天牢中待了快两个月,此时的他形容狼狈,满身脏污,浑然不见数月前辰王殿下霁月风光的模样。

今日天牢格外安静,往常有些叽喳的狱卒也不知所踪,玉泓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心中已然有了预感。

新一任的女帝锦服金冠,悠悠然站在牢门前。

“女帝陛下终于要斩草除根了?”

“我不是你。”

玉照雪望着他的目光有讥讽也有悲悯。

“你以为母皇为什么拼着一口气也要等我回来?皇兄,她早就看清你了。”

“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玉泓霖突然嘶吼起来,“本来就该是男人的天下,母皇,不,母后,还有你,不过都是歪门邪道!”

“皇位,贤能者居之,天下人都知道的道理。”

“从你听信流言把幼妹推下水的时候,你不配为兄,从你勾结敌国罔顾百姓的时候,你不配为人。”

“但我不会杀你,我要你终其一生,看着我亲手缔造玉国最强盛的王朝。”

玉泓霖恼羞成怒,扭曲的笑着:“金家与我为伍,你势必要处置他们,到那时金子映还会对你百依百顺吗?”

“哦对了,你失踪的这一年金子映昼夜不离地跟在我身边呢,你已经享用过他了吧,怎么样,是不是人间尤物?”

玉照雪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冷声道:“玉泓霖,你恐怕并不了解他——你若是敢靠近他分毫,不是你死便是他亡。”

那把袖中的匕首,从来都是为玉泓霖准备的。

“六年前他义无反顾地到我身边来,便是早就看透了肮脏龌龊的你。”

金子映醒来一是午时,浑身上下都是异样的疼,密密麻麻的痕迹望着叫人心都酥了。他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却见眼前景色分外熟悉。

这里是仙萝殿,昔年他陪伴玉照雪的地方。从十五岁起,他在这里待了三年。公主及笄之后他便不能再留宿,但她总是胆大包天,拐着弯想法子把他抓进宫来。

公主总爱调戏人,他少年时病弱,而她天生神力,一把就能将他按在榻上,再骑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但更逾距的也没有,只是那年公主及笄收到他亲手制的玉簪,将他拉到一树杏花下轻轻地吻着。

他曾经只是希望借公主摆脱辰王无休止的纠缠,更怨恨过自己生出的这副招人的皮相,直到遇到公主。

原来贤名在外的人难得表里如一,臭名昭著的纨绔反而能内心纯澈。

他还记得那年一树杏花如雨,公主捧着他的脸,神情认真极了:“你记住,我可不是对每个好看的人都这样。等这次平了北狄,我要风风光光求母皇赐婚。”

小小年纪就展现出领军天赋的公主,才及笄便挑起了击退北狄的重担。

她奔赴边境一年,战势开始缓和,他每天都在期待她班师回朝。

可玉泓霖悄无声息的给金家人下了毒,威胁他说出彼时“不知所踪”的公主的消息。

他犯了错,公主真的失踪了。

他带着匕首进了辰王府,从当年进宫他就了解玉泓霖对他生出的那些肮脏的想法,所以他预备着一旦他靠近,他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所幸公主吉人天相,登基称帝。可当暗卫把他带到紫宸宫的时候,除了高兴,他更多的却是害怕。

怎么能不害怕呢,他看着公主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疤痕,恐怕公主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他还是卑劣地想跟公主在一起,哪怕只有这一夜,这一时一刻都可以。

玉照雪一进仙萝殿,就看见金子映默默地坐在床上掉眼泪。

昨天那些疤痕,到底是把他吓到了。玉照雪心里叹了口气,原本只是想给犯了错的人一个教训,没想到把人给吓得不轻。

女帝陛下纡尊降贵地给床上的人擦眼泪,用的是工艺繁复金碧辉煌的龙袍,绣女们看了都要哭诉暴殄天物。

“别哭了,等你身体好了,我便让人送你出宫去。”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金子映眼泪掉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说:“陛下还是决定不要我了吗?”

玉照雪从一脸懵逼到恍然大悟又到哭笑不得,忙安抚道:“阿映若是继续住在宫里,待我处理完前朝杂事准备册立君后的时候,难不成让礼部从仙萝殿将阿映接到未央宫?”

听见“册立君后”四个字,金子映终于止住眼泪,眼巴巴地将玉照雪望着。

玉照雪看着面前眼泪要掉不掉,一双微微扬起的眼睛猫儿似的直愣愣盯着自己,便忍不住逗弄道:

“莫非阿映是尝了昨夜的销魂滋味,想要在仙萝殿里多留几日,与我日日偷欢?”

仙萝殿外,刚准备吩咐宫人布膳的福安生生止住了脚步,最终转头让御膳房的人多炖几盅补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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