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仿佛陷入了这场噩梦中,来来回回都是宫变的那一天。
第十天,我终于醒了。
伏在塌前的婢女听见声响,连忙出去禀告。
殿内除了我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气息包裹着我,我摸了摸肚子,原本有它陪着我,现在又变成我独自一人了。
我忍不住抱紧自己,好冷呀,一定是殿内的火盆不够多,等婢女回来后,让她多添几个。
忽然门被推开,一股冷风入屋,又很快消止,我眯了眯眼,倒是没认出眼前这个神色潦倒的是往日里最端庄的太子殿下。
他迫切的上前,带着一身寒意,我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于是他止步,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挣扎了半响问道:“是你做的么?”
我点了点头,问道:“安贵妃怎么样了?”
老皇帝心思难猜,一边宠着安贵妃,任由她欺压太子,一边又对朝中换太子的议论不做声。
于是安贵妃总觉着自己再努把力,太子之位总会到她手里的。
可是她的频频出手,又让老皇帝有所不满。
只是这点不满不足以打击到安贵妃,多亏了这个孩子,我日日培养着老皇帝和这个孩子的感情,日久总会生情。
更何况是一个毫无皇位竞争力的老来子,老皇帝只想着怎么疼他。
可安贵妃连这都容不下,无疑触犯到了老皇帝,前期对这个孩子有多期待,现在就会对安贵妃有多怨恨。
我只要想一想安贵妃被贬,二殿下自此失势的结局,都会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成轲额头青筋顿起,他扣住我的双臂,怒道:“为何要这样,我说过我会护住你的,为何不信我!”
我被他晃得头晕,无力的攀住他的手,扯了个笑:“殿下,我这是在帮你呀。”
“殿下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么?这个孩子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呀,得恭喜殿下,再无后顾之忧!”
这一番话说完,我忍不住连连咳嗽,直至咳出眼泪来。
成轲连忙松了手,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
我看着他,想摸上他的脸,这一次他没有躲闪,甚至握住了我的手,贴上了自己面颊。
他看着我,轻声道:“是一个成型的小公主,宴清,你没有心的么?”
心么?我摸了摸自己的左胸膛,应该还是有的吧,不然此刻怎会痛如刀绞。
我贴上成轲冰凉凉的额头,劝慰道:“殿下,以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只是,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下的药太狠,太医说伤了根本,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老皇帝疼惜我,连升多级,又让我挑一个孩子养在自己身边。
最后我选了阿若,一个被遗弃在冷宫的小公主。
只是因为她和我一样,一笑便有一个小梨涡。
我竭尽全力的宠着她,给她一切最好的,看着她从原先的唯唯诺诺,到如今越来越明媚张扬,就好像从前那个死去的大盛小公主,又在阿若身上活了过来。
安贵妃正式迁入冷宫的那天,阿若不见了。
我寻遍了王宫,然后在一处高高的凉亭上发现她。
阿若开心的冲着我喊着:“母妃,一起来放风筝。”
我看着安贵妃站在她身旁,仿佛轻轻一推,阿若就会变成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掉下来。
安贵妃也冲着我笑:“妹妹说是我害你失去了孩子,可是你我都知道这是假话,今天不如就让假话变真话?”
她一手掐上阿若的脖子,抵着栏杆。
“要不,妹妹自己跳下去?”
亭子下乱哄哄的,宫婢太监围了一圈,我看见远远而来的是老皇帝的仪仗。
我正犹豫间,安贵妃突然松开了手,朝我袭来,我被推到栏杆边,摇摇欲坠,而后是箭意擦过耳稍,安贵妃的眼睛逐渐瞪大,最后涣散了所有的光。
我惊惶不定的回头,是成轲,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弓,即便离得这般远,我却还是看清了他半隐在袖下颤抖的右手。
老皇帝姗姗来迟,安贵妃的尸首被抬下,他不满的看了眼成轲,甩袖而去。
这是成轲第一次自己杀人吧,我的贴身宫婢告诉我,最近太子殿下频频梦魇。
她是成轲的人,她此言何意不言而喻。
于是在一个深夜,我来到了成轲的寝殿,他额前沁着汗,十指紧抓棉被,忽然又伸出手一顿乱舞。
我握住他的手,成轲惊醒,看见我反应了半响,似乎才真正清醒过来,哑然道:“抱歉,让你看到这么不堪的我。”
不是不堪,是仁心,纵然安贵妃如此苛待他,他也从未想过杀死她。
“无事,殿下你也看过我的不堪。”你看过在枝头的我,也看过在泥泞的我。
没有了安贵妃的新年都清净了不少。
老皇帝新得了一个美人,酒宴过半便搂着美人离席了。
我带着其余宫妃看完了最后的烟火,粲然星火中,我和成轲四目相对。
年后老皇帝得了一场风寒,来来回回总不见好,大权逐渐转移到成轲手中。
有了阿若后,成轲多了很多光明正大见我的理由。
有人说,因为宴贵妃深得圣心,太子殿下备宠若珉公主,是想拉拢宴贵妃。
可没有人知道,成轲在我面前,再也没有了原先恭恭敬敬称宴娘娘的时候。
譬如此刻,成轲狠狠的扣住我的手,
“宴清,我的帝位已经毫无悬念了,你也该收收手了!”
我嘶得一声,成轲下意识的松开,我的手腕上四道指痕清晰明了。
我看见殿内那个被捆住堵了嘴的小太监瞪大了眼睛,那是我安排了给老皇帝汤药加料的人。
“只要殿下记得答应我的事儿就好。”我回道。
我帮你登上帝位,你帮我报仇雪恨。
可是老皇帝身体太好了,瞧着不说万岁,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我却等不了那么久,每一日我都活得无比煎熬。
成轲看着我这不在意的样子,有些生气:“这次是我,若是被父皇发现,你的下场会如何?”
大概会比安贵妃惨一点点吧。
只是我做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是能被老皇帝知道的,也不在乎多这一件了。
所以我全然没把成轲的话放在心里,转头继续往老皇帝的汤药里加料。
倒是成轲离去时,手一挥,那个小太监便被灭了口,他如今到越发像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了。
四
终于老皇帝意识到自己要彻底放权,出宫静养了。
离宫前,老皇帝可算想起来自家的大龄太子至今还无太子妃,于是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
一张张贵女图递到我的手上,我瞧着个个都是好的,看着是那么光彩夺目,令我心生羡慕。
所以我挑不出来,干脆唤来成轲,问他喜欢哪个。
成轲沉默半响,道了句随便,而后又补充道:“挑个单纯的。”
单纯的,单纯的好呀,看来成轲是被我这样的女子害怕了。
最终定下了太傅之女曾仪,太子大婚后,老皇帝正式退为太上皇了,离宫清修还不忘带走一众莺莺燕燕。
唯有育有子女的妃嫔可继续留在宫内,老皇帝还在纠结要不要带走我,我就率先带着阿若去他面前走了个过场。
成轲成了皇帝,我成了宴太妃。
这满宫的人都看出皇帝和宴太妃之间有猫腻,唯独皇后不知,难怪当初要娶个单纯的皇后。
因是我点了曾皇后,她对我颇为感激,难为她也只比我小四岁,却一口一个母妃叫的很是真心。
我也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一看便是过的无忧无虑。
所以晚上成轲再来我宫中时,我劝他:“殿下只要记得答应我的事,这宴和宫以后不必再来了。”
自老皇帝走后,成轲便毫无避讳,只是他每每来,只搂着我,盖着被子纯睡觉。
一到冬日,我便手脚冰凉,成轲热气足,他乐意给我当暖炉,我又乐而不为呐。
可是,每每白日里看到曾皇后,我又心生愧疚。
我还在翻来覆去,成轲搂着我的手使了劲儿,说道:“睡觉!”
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成轲早已收拢朝堂,掌权稳固。按照约定,他现在该出兵盛启,把我那不仁不义的二皇兄杀下台来。
可是,他没有。
盛启这些年动荡不安,单单这一年就有多个起义军揭竿四起,百姓们民不聊生。
我和成轲现在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可作为合作者,我只想问他为何不遵守诺言。
成轲安慰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明明殿下现在可以一举拿下盛启,终止战乱,为何殿下不愿意!”我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因为你想看着盛启内耗,想坐收渔翁之利,想等盛启自己先破败完!”
太医说我不宜动气,我知道成轲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权谋。可太医也说过我身体亏空严重,我等不起的。
更何况,我恨的只是二皇兄,我仍是盛启的公主,我不恨自己的子民,我怎能看着它一步步破碎不堪。
所以我收敛了气势,我小心翼翼的拽住成轲的袖子:“早晚都是打,现在攻入对北稽的军队损害并不大,盛启不能再内战了,不然最后你们得到的尽是破败的城池,又有何意义。”
成轲沉默不语。
我蹙眉低声:“算我求你了,成轲。”
“太医说你不该多思,答应你的我会做到的。”成轲松开了我的手。
而后是宴和宫的禁令,不许任何人再向宴和宫传递朝堂信息。
成轲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他亲手射杀安贵妃的那次,还是更久远一点,在我流掉那个孩子的时候。
我明明记得他原是个极心软的人。
禁令从冬末延续到春深,好在我早已习惯被圈禁的日子。
我喜欢背对着窗坐着,阳光照在我的后背上,暖洋洋的。
原先成轲常常会在窗外瞧我,他的影子落在屋内,他瞧着我,我便瞧着他的影子。有时他走了,我还能盯着那块地方瞧上半天。
后来皇后怀孕了,成轲便再也不来了。
明明已经奔夏,可是一到夜晚,我的被窝却怎么也捂不暖,手凉,脚凉。
我开始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就这样坐在窗边看着月亮,看着它升起,又看着它落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几天,只是迷迷糊糊中听见阿若的声音,她在我耳边哭泣。
我一睁眼,就看见她的眼泪糊了一脸。
阿若抱住我的脖子,眼泪全糊在我的头发上:“母妃,你终于醒了,你不要阿若了么。”
我忽然意识到,若是我就这样走了,阿若该怎么办,我把她养成这样的性子,若是日后没人再护住她,她该怎么办。
我终于打起了精神,我想要给阿若寻一个能庇佑她一辈子的人。
我让人传话给了成轲,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不再要求出兵,成轲终于解了禁令。
我办了花宴,看着园内的小郎君们,我忽然在想,当初母妃给我办招亲宴时是何种心情。
想的出神,一低头才发现面前有人递来一副帕子。
“宴太妃。”那人恭恭敬敬的递来。
我一摸,原来不知何时眼泪已挂了面颊,我习惯性的扯了个笑:“这日头真是扎眼的很,刺得哀家眼睛疼。”
“太妃娘娘,若是不开心便不必笑,不用勉强自己。”那人说道。
不知哪里来的郎君,好大的胆子,我正要驳斥。
他忽然开口:“臣当年参加太妃娘娘的招亲宴,有幸见过娘娘真正的笑。”
“你是?”
“臣程止,军中少将,今日携我家小九郎参加太妃娘娘花宴。”程止抬头朝院内唤到:“九郎。”
顿时一个半大的少年跑了过来,带着满身的鲜活气。
“这是臣大哥幼子,程书渊,臣大嫂今日身体不适,恰好臣宫中当值,故携九郎来拜见娘娘。”
“你在何处见我的?”
程止有些不好意思:“臣当时陪陛下赴太妃的招亲宴,您在宫道上踢毽子,不慎砸到臣的额头。”
是么,我全然没有印象了,那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回忆。
我很看好程九郎,之后的花宴中便只请了他一人。
看着花园里阿若和程九郎玩儿着捉迷藏,我问道:“你阿嫂性情如何?”
阿若还未出嫁,我就已经开始担心起她未来的婆媳关系了。
程止回道:“阿嫂最最和善了。”
“程少将可曾成亲?”
出乎我意料,程止摇了摇头。
“可有心上人?”
程止又摇了摇头。
“那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有些好奇。
程止沉默了半响,忽然开口:“若珉公主这样的就很好。”
我一愣,实在没忍住笑出声:“你这是要与你家小九郎抢媳妇呀,这可不行,等我家阿若长大,你就成半个糟老头了,配不上我家阿若。”
程止看着我:“娘娘笑了。”
我忍不住摸了摸嘴角,假笑久了,我都快忘记真的笑容了。
晚上的时候,成轲忽然出现,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似乎又变了一些。
成轲的神情在灯火下难以看清:“你和程将军说了什么?”
“陛下监视我?”我转念一想,成轲知道我的手段,即便解了禁闭,又怎么对我全然放心,可以理解。
只是,我与他之间是非对错早已说不清了,我不想再面对他:“怎么,陛下还怕我挑唆程将军么,我哪来这样的本事。”
可显然成轲不是这么想的,他步步逼近,在我退无可退时捏住我的下巴,声音轻柔:“阿宴,你的本事我是见过的。”
他盯着我的下唇,指腹轻轻摩挲,却是字字冰冷:“当初勾引我时也没见你笑成那样,程将军怎能不入套!”
成轲自从登基后,说起话来越发阴阳怪气,这就是权势弄人心么,我挣扎着脱开。
然而在他羽翼未满之时,我便没能挣脱得出,更何况他如今威压日重,于是我赌气的咬了一口,没省力。
成轲嘶的一声抬头,嫣红的血珠子从他的唇上冒了出来,我问道:“皇后娘娘如今显怀了么?”
成轲方才一脸的怒气顿时凝住,我们再一次不欢而散。
我照常办着花宴,还养成了一个新的癖好,喜欢让程止一遍遍的讲着当初遇见我的情形。
“娘娘您当时与三公主一起踢毽子,您输了却耍赖…”
阳光很温和,微风也很温和,阿若和程九郎在院子里嬉闹,我听着程止的描述,放任自己沉浸到过去中。
我想着就这样也好,别管什么报仇了,别跟成轲对峙了,就这样看护着阿若慢慢长大,看着她出嫁就好。
可是我的运气委实不太好。
这一年我二十三岁,收到了西垚的来信,我的三姐姐病逝在离我万里之遥的地方,信使说她最后瘦骨嶙峋,宛若半百老妪,用全身仅剩的一只簪子,换来一封信告知她唯一的妹妹。
我看着信件,喉咙里堵得慌,直至看完最后一个字,大口大口的鲜血喷薄而出。
我放下了仅剩的尊严,我去求了成轲,帮我把三姐姐的骨灰带回来。
她一个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最后成了荒漠里孤零零的一个坟冢,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我要带她回家。
成轲答应了我。
我却违背了承诺,转头插手起朝堂,这一次有程止帮我,大军终于开拔。
成轲冷冷的把三姐姐的骨灰盒给我,失望至极:“你还是勾搭上了程止。”
我已经听不清外界的声音了,我只是抱着三姐姐。
上次吐血后,太医说我亏空的厉害,没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我点了点头,然后告诉他千万别告诉成轲,不然会性命不保的。
程止速度很快,一旬的时间就杀到王殿。
我收到军中回信,意欲动身。
成轲却拦住了我,当初他说过有朝一日会陪我一起回盛启的,可如今皇后产期在即,他也答应过生产时会陪在皇后身边。
那年我亲自点的单纯的曾皇后,唯一一次用了心机,是为了让自己的夫君可以在自己分娩无助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
所以我安静的点了点头:“陛下去陪皇后吧,局势已定,我不急于一时的。”
成轲放心的守在了皇后身边。
入夜后,我拿着偷来的令牌,一路急行,出了北稽。
当年我是一个人从盛启到北稽和亲的,如今这条回家的路我也当是一个人走。
三天后,我到达盛启,抱着三姐姐的骨灰盒,一步步走入了王殿。
我的二皇兄,坐在王座下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他打量了我好几眼才认出:“原来是四妹妹呀。”
我蹲下身子:“我带着三姐姐来看皇兄了,皇兄后悔过么?”
二皇兄捡起地上的刀,递给我:“若是死在四妹妹手上,也不算后悔了,我们这一家人,妻杀夫,兄杀弟,妹杀兄,真真是圆满极了!”
殿内的血迹还未被收拾干净,我拿着刀,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耳边尽是杀的声音。
直至血溅上我的脖子,二皇兄疯癫的声音终于停止,我才回到现实,看着沾满鲜血的手,了无生机的二皇兄。
我好像听见程止在唤我,但是我还来不及回应他,我便开始止不住的呕血。
而后,倒在了一片血腥气中,回顾我这一生,真恍若黄粱一梦呀。
五
成轲的长女出生在朝霞初生的时候,他看着怀里抱着的软软糯糯的一小只,很想去给宴清看一看。
若是当初宴清的孩子留住的话,应该也是这样惹人怜爱的吧。
可是宴和宫内安静极了,成轲站在殿内,感受着这空荡荡的气息,忽然冷笑一声,还是小瞧了宴清,在这满宫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让她走了。
成轲对宴清第一次有印象是那个大雪天罚跪之后,宴清悄悄塞给他一瓶药膏,在他耳边快速说道:“殿下,这个药治冻伤极好。”
成轲翻了翻瓶身,看着宴清若无其事的和其余宫妃说笑,那时他只以为宴清是想拉帮结派。
这样异国来的和亲公主,心思竟是如此不安分,所以他躲她,他避她。
他知道宴清和安贵妃不对付,但是自小太傅便教过他,男子汉大丈夫,赢便要坦坦荡荡,所以他不屑于和宴清合谋,他的眼光也从未落在后宫中。
可有时看到她跪在安贵妃宫殿门口,他又忍不住的皱眉:明明斗不过,却还是次次不自量力。明明已经走了好远,还是让人悄悄通知了父皇。
再后来,那荒唐的一夜,他至今还记得当宴清放弃挣扎,顺从他的那一刻,心里有着无法言说的愉悦。
他仿佛灵魂脱壳般飘在半空中,理智告诉他住手,可情感却快速淹没。
荒唐之后,成轲陷入了深深的牢笼桎梏,此事不能为人所知,否则这个无法无天宴公主必然是死路一条。
所以成轲不敢再与宴清有接触,可是宴清却是毫无分寸,所以他口不择言,他怒斥,然后他看到了宴清难过的神情,他又后悔起来。
他想,宴清还是成功了,从今往后,他总有一丝目光落在后宫。
之后,宴清怀孕了,所以这一丝目光还不够看护她,成轲又想尽办法换了她宫殿内的人。
可是看着宴清躺在老皇帝怀里,成轲又觉着还不够,他想要她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太傅说,他把目光放在后宫太久了,莫忘身份。
于是他稍稍克制了自己,可便是这一错,他失去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孩子。
他看着宴清一遍遍的选着孩子名字,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期待,谁知宴清竟是个如此心狠的人,成轲看着宴和宫来来回回的宫人,生平第一次有了后悔之事。
他从来都知道宴清不单纯,他知道她想让他登临帝位,可他不知道她可以为此付出这般大的代价。
自此,他便不敢再松懈,总想让宴清时时刻刻在自己的眼下,所以安贵妃掳走阿若那次,他才能及时赶到。
他受正统教育,读经史四书,却是第一次做了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那是他父皇的妃子,按伦理,他也得称一声庶母,可是就在刚刚,看到宴清摇摇欲坠时,他毫不犹豫的射出那一箭。
然后便陷入了梦魇中,他下定决心要拥有绝对的权势,要能给宴清无法无天的行为兜底,可是却被这样的一件事困住,实在太不堪了。
也正是在这样的夜晚,他才知道宴清想要的是什么,她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故土,她想回去。
可她回去了,他怎么办,就算有朝一日宴清回去也必然是由他陪着,因为他还要带她回来。
宴清仗着他的偏心,竟给父皇下药,她怎么敢,她不知道万一事情败露,以他目前的能力是护不住她的。
成轲看着宴清置之生死的神情,却也只能叹了叹气,任命的给她收尾,甚至在暗地中助她一臂之力。
有时成轲看着自己的手,都会茫然,从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是宴清拉着他来到这泥塘中的,所以宴清也必须在这里陪着他,一直陪着他。
父皇出宫静修的时候,成轲难得的高兴了,此后他和宴清之间便再无他人了。
然而父皇让他选太子妃,他想着,那便选个单纯的吧,宴清为了搬倒安贵妃,那般费尽心思。选个单纯的太子妃,宴清也能过的自在些。
宴清开始插手朝堂,每天都会有人跳出来要求出兵盛启,以宴清现在的能力,能挑动的都是些不足为惧的小喽啰。
所以成轲全然不予理会,宴清说的不错,他在等盛启国力消耗完,以最少的兵力成就这一伟业,他先是北稽的君王,再是宴清的成轲。
关宴清禁闭只是不想让她再插手,只要她低头,他就放她出去。
只是这一僵持,从冬到春,直至曾皇后怀孕了。
每每看到曾皇后微隆的小腹,成轲总会想起当年在烛火下斟酌孩子名字的时候,他忽然不知如何面对与宴清的这段关系。
成轲很久没去看宴清,得知她病倒,又病好,然后她似乎终于想通了,不再执拗。
成轲很开心,然而他看到宴清对着程止笑的那么开心,他又不开心了。
那样的笑,他从未见过一次,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对着一面之缘的程止笑成这样。
他原想去和好的,可是不知道怎得说到最后,两人又是争锋相对。
当宴清主动找他,求他去带回三公主的骨灰时,成轲心中又忍不住感激这次机会,他们可以和好的吧。
但是宴清还是让他失望了,程止在朝堂再次提出发兵,程止的话语权他不能忽视。
皇后生产在即,成轲对这个孩子很看重,他觉着这是上天补偿给他的,那个失去的孩子。
难得宴清也如此安分,愿意等他。
只是,他早该意识到的,宴清怎会这样安分呐。
还是该关起来好呀,这样宴清就不会认识别的男人,就不能偷偷跑掉,就不会让自己这么伤心了,成轲心想。
成轲比宴清晚了两天到达盛启,他想了无数句见到宴清时要说的话。
可程止说她死了,怎么会,成轲不信,他把整个盛启王宫的人都召在一起,一个一个的找,若不是,就杀掉。
血腥气弥漫,程止忍了又忍,还是一记手掌敲晕了他。
后记
不疯魔不成活,当年疯了一场,多亏程止唤醒了我。
这是宴清走的第八年,若珉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和程九郎的情谊起于年少,所以当程九郎求我赐婚时,我笑着点了点头。
成念很喜欢这个小姑姑,非要跟着去凑热闹,回来后趴在我的膝头,说道:“父皇,若姑姑哭了,她说想念她母妃了。”
我放在阿念脑袋上轻揉的手顿了顿,阿念碎碎着:“等阿念以后嫁人才不要哭鼻子呐。”
“嗯,孤的阿念要嫁这世上最好的儿郎,到时候孤给你举办盛大的招亲宴,邀请诸国好儿郎。”我点了点阿念的额头。
脑中却忽地想起年少时,我也曾参加过邻国的一场花宴,好像是给他们的小公主挑夫郎来着,也不知那个小公主最后有没有嫁得如意郎。
江南细雨,一对年轻的夫妇牵马而来。
“九郎,当真是这儿么?”说这话的是一个娇俏的姑娘。
“应该没错,二叔给的地址就是这里。”少年拧着眉看着前方的小宅院。
敲门,门开。
院内坐着一个妇人,正拿着姜擦拭着左耳。
听说夏季用姜擦拭,冬天就不会生冻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