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了弯嘴角,笑容极淡,在柔和的灯光下,偏偏是一副蛮不在乎的神情。那一刻,我恍然惊觉,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躺在我怀里撒娇般叫着学长的孩子。
多情总被无情恼,当年,我亲手把他推开。到如今,他终于从一个重情重义的少年郎变成一个云淡风轻的薄情人。若是这般,他对我的情义,还剩了几分?我不敢想。
街尾的酒吧里,我喝的烂醉如泥,伏在桌子上,酒水沾满衣袖,仍残留一丝清醒。模模糊糊听见对面的穆叶与他通话:“苏庭喝醉了,你来接他回去吧。”
“怎么会,他一向千杯不醉。”听到他的声音时,我眼前又浮现了上午他那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他点了长岛冰茶。”穆叶说。
然后,他说了一个地址,让穆叶把我送回来。
穆叶顿了顿,道:“我待会有个会,没空送他走,还是你来吧。”
他爽快答应了,穆叶后来同我讲,是极轻快的语气,没有半分迟疑,她却偏偏觉得听出了嘲讽的意味,像在无声地笑着。
元缘把我拖到客厅的时候,我酒已经醒了大半。腋下他瘦弱的肩膀咯得我生疼,鼻翼间充斥他的气息。我忽然抑制不住悲伤,一个转身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欺身压了上去,却在离他鼻尖半寸的地方堪堪停住。他顺势倚着靠背,不见一丝惊慌,“酒醒了么?”他轻笑着开口。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唇上,呼吸交融一般。我想开口,却发觉喉咙嘶哑的厉害,动了动唇,终是放弃。
他盯着我看了两眼,眉眼间忽然多了几分倦怠,抬手推我,我忙按住他肩膀,“如果,我说如果……我可不可以后悔?”我的声音颤的厉害,瞳孔里倒映出他往昔澄澈的眸子,此刻却如一汪黑色的潭水,深不见底。
他缓缓向前倾身,擦过我的左颊,呼吸游走在左耳,“你回的到过去,重建那废墟吗?”
我浑身一抖,他趁这间隙猛地站起,我一个趔趄,撞到了身后茶几,向一侧倒去。那一刻,我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他伸手欲拉住我,却反被我拽着往地板倒去。
后脑撞到地板的瞬间,我尚未来得及反应,元缘的身躯便紧随而至,整个儿压到我身上。
一刹那,过往的记忆如走马灯般,于我眼前浮现,最终定格。
有多久了?够不够十年?
灯光暗淡的校园小亭里,我拉着他躺在我怀里,心跳叠着心跳,他额上的碎发轻轻挠着我的鼻尖,痒痒的。我侧开头去,他却趁机往我脖上吐气,嬉笑着闹成一团。
晚归的夜里,我牵着他的手,避开路灯,踏着月光悠然而行,他戴着宽大的连衣帽,半张脸藏在帽子底,远远望去,雌雄难辨
……
眼前是元缘十年如一日仿佛不曾老去的容颜,却没了往日的柔情。我闭上眼,不忍再看,不敢再看。我翕动着嘴唇,艰难的吐字:“我们,重新开始吧。”
身上的重量陡然减轻,再睁眼,只见他站在我的脚旁,整了整衣领,笑的凉薄,“这话,等你清醒了,再来说吧。”
情动时的话当不得真,这道理,是我教他的。
“地上凉,起吧。”我看着他,不动。他转身回了卧室,留我一人躺在地板上。
我转转酸涩的眼珠,望向天花板,想起我与他亲密的时光里,那些不为人所接受的灰色地带,黑白莫辨,对错难分。在是与非的边界,我及时抽身,空留他一人茫然四顾,他又是如何走出来?那些散发着甜蜜气息的罂粟花,是被他珍藏,还是遗弃,我终是不得而知。
我不知何时睡去,再醒来时,是在床上。阳光透过米白色的窗帘铺洒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房间里一派安静慵懒的气息。我揉揉酸麻的肩膀,敲响了元缘的卧室门。
“笃笃”,无人应答。拧开把手,房间空无一人。
这是我第一次进元缘的卧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像有一种不可抗的力量拉扯着自己,我鬼使神差的,关上了背后的房门。
单人床对面的墙边立着一排书架,一把吉他靠在书架旁。我指尖沿着书背一一滑过,蓦地,停在《小王子》三个字上。打开扉页,“苏庭赠阿缘,2003年10月24日”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果然,他还留着。和我一样,保留着对方馈赠的礼物。
说来,元缘很爱送我礼物,分别后的前几年,从各个城市,发来各式各样的礼品,书,模型,纪念品,应有尽有。直到我结婚后,才停止。
结婚?我手一抖,《小王子》掉到了地上。我忙俯身去捡,目光却被最底层的一个线装本吸引。
我把本子抽出来,看上去已经很旧了,纸页已经泛黄发硬,好像很多年不曾被翻阅一样,我动作极轻缓,生怕弄散了它。第一页,第一行,写着2003年2月15日雨
原来是一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