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听见他说:“林佩佩,我喜欢你。”
我吓得差点把屁股下面的塑料凳子坐散架了,终于下了狠心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心想不能跟喝醉的人一般见识。
他说完这一句,就头一低埋进膝盖里,片刻打起了小呼噜。
我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喝多了。
多吉家开旅馆,最不缺的就是房间。多吉腿不方便,我和卓玛费了老大劲儿终于把林冲折腾到了床上。
我出了一身汗,坐在客厅沙发里喝水,卓玛挽起袖子开始收拾杯盘狼藉,多吉帮我续了杯茶,一脸欲言又止。
我抱着杯子看他:“林冲多会儿来过?”
“就你们第一次来刚察那年,我在医院,他来看过我。”他叹了口气:“当时他状态挺不好的,在我这儿住了小半个月,每天什么也不干,就捧着本书发呆。后来好像是学校来电话了,才走的。两年后他又来过一次,跟我聊了一夜,说对不住我……嗨,你说他说得都是什么话。”
“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那次来说他以后都不干考古了,要去赚钱了。”多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现在应该赚了不少钱吧?不过,我还是觉得当年你俩一起来的时候的样子好。”
多吉说的两年后也就是三年前,那会儿我在干嘛呢?
10.
我本以为周扬帮我找的是考古所最差也应该是博物馆之类的工作,下了飞机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帮我找的是一家外资的保险公司,在外滩有办公楼。
周扬已经不是三个月前那个肾虚公子:鬓角修出了精致的模样,初秋的外滩阳光明媚,他一手揽着我肩膀,指着那栋洋楼,睫毛都在闪光:“佩佩,这是全上海最好的公司之一了,不比我们公司差。”
我满心的不满被这句“不比我们公司差”堵了个严严实实,愣是十分没出息的一个字也没说,乖乖去了那家保险公司做起了经纪。每天踩着高跟鞋换两趟地铁一趟公交站一个半小时,虽然我是个话痨,可半年跟上海滩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娘们应付下来也是筋疲力尽。我每天都想跟周扬说跟老板说“老娘不伺候了”。
圣诞节的那天洋人老板大手一挥:“今天不用加班!”我满心欢喜却等来周扬一个要加班的电话,空欢喜一场,一出门发现竟然下起了小雪。外滩晚上有灯光秀,天刚刚擦黑,就已经是人山人海,更可恶的是,百分之八十都是成双成对,让我这个名义上的人妻实际上的单身狗十分眼热,眼泪差点儿跟着雪花一起飘落。
周扬,混蛋。我咬牙切齿在心里骂人,电话响的时候却心花怒放,以为是周扬老板大发善心,要放他回家过节。拿出来看到是林冲的号码很是失望,接电话的语气便也十分懒散:“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过节的吃枪药了啊?”他那边很吵,我捂着一边耳朵喊:“你有事儿啊?”
“你不是说你们公司在外滩呢么,操,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我转两圈儿了也没看见你们那牛逼哄哄的洋楼!”
我一愣,抬起头朝人潮如海中看去,林冲穿了件橘红色的冲锋衣,比周围的人高出一头,正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我挂上电话,挤开旁边的人朝他跑过去,边跑边喊:“林冲你个瓜怂!”
他估计想摆个张开双臂的姿势迎接一下我的热情似火,可惜人太多,他胳膊没张得开,被我狠狠在胸口捶了一下,疼得弯了弯腰,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林佩佩,你每天吃馄饨也吃出了这一套铁砂掌啊。”
我俩被裹在人潮中看了场什么也看不见的灯光秀,然后坐在我办公室喝速溶咖啡。他站在落地窗前问我:“为什么不干考古了?”
我搅着杯子里香油味儿的咖啡,漫不经心地说:“太脏了,我这么精致的女人,哪能老干那么糙的活儿不是?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他斜挑起嘴角:“哪里好?独守空房好还是同床异梦好?”
我们那次会面以我将一杯早就喝不顺眼的咖啡泼到他身上结束,再见的时候就是一年半以后,我的婚礼上。
他堵在化妆间里问我:“为什么不干考古了?”
我看着镜子里美若天仙的自己,“现在不好吗?金融女配法律男,绝配,不是吗?”
他后来喝醉了,搂着周扬的脖子嚎:“你他妈到底修了几辈子的福!”
后来我们便鲜少联系,已婚少妇,未婚美男,瓜田李下,不好不好。只是在逢年过节,例行问候一声,不咸不淡,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