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冷换好衣服,等待着下一个节目上场。伴舞的三个男孩嬉笑着唤她,“冷姐,这是你吗?太酷炫了,你怎么从来不演这个?”
阿冷看向他们正在围观的手机,仿佛一根烧红的铁钎迅疾掠过她的眼眸,让她本能地闪避。
那是一段演出视频,拍摄设备太过粗糙,画面颗粒感严重,粗砺宛如蛮荒的边陲小镇。只有那位舞者,让狭小的手机屏幕迸射出猩红的火星,就像幽暗铁铺中溅落的铁水。
舞者身着红衣,裙摆是鸟类修长的尾翼,她轻盈悬空,复又回旋落地,火焰自她的手中、口中烈烈燃烧,环绕着她凌空而起。
与她共舞的清瘦男子,一身暗金的行头,金绸舞动矫若游龙,却亦只是她的陪衬,金色消融于烈火。整个舞台随着她涅槃重生。
阿冷转过身,假装向舞台走去。回忆总是电光火石,就像人类垂死之时,会再度遍历自己的一生。
于是,她完全可以在开始演唱之前,追忆往事,真正的往事并不漫长,那亦不过是一夜之间的变故。
05
粗糙视频中的女主角的确是她,那是她昔年引以为傲的绝技“火凤燎原”,融合了舞蹈、歌唱、杂技与幻术的舞技。
她常常觉得世事无常亦十分讽刺,说是绝技,其实大型公演不过只有那么一次。
学校的观摩演出倒是举办过数场,她的舞技倒也传播开来,于是成了她的绝技。
彼时,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阿凌,毕竟舞蹈动作是二人一起设计的,杂技与幻术部分也是二人一起反复试验。只是阿凌甘心做了陪衬,甚至将他自己的角色设计成任何人都可以经由普通训练而轻易取代的程度。
像是要消弭她的不解,阿凌拥着她,“没关系,你的就是我的,我们是一盘架”。
北国渐冷的长夜,他们躲在旅馆消防梯的阴影里,夜风吹过衣物的下摆,猎猎作响。他们尚未毕业,就算是“一盘架”们,也不能太过随意,公然住在一间屋子。
那是学校第二场公开演出的前夜。他们依旧要回到各自的房间,与各自宿舍的同窗待在一起。
首场演出极为成功,学校的口碑向来优良,几乎所有学生皆是技艺不凡,再加上倾倒众人的“火凤燎原”,三家连锁剧院一共预定了十场,并且毫不犹豫地支付了高额定金。
她和阿凌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道贺声、赞美声、打趣的笑语,像是浓烈的伏特加,让她沉醉。阿凌倒是比她沉得住气,脸上的笑意,一直淡淡的,仿佛恰到好处的妆容。
那个黛青色的黎明,阴沉,有风,她被一阵嘈杂吵醒的,她与室友披衣下楼,旅馆后院的空地聚集着她的同窗,还有面色焦灼的三位老师。
她在人群中搜寻着阿凌,却有手指如刀,直戳她的眼睛,“阿凌呢?阿凌在哪?你们是一盘架,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什么?阿凌不见了?这不可能,我们晚上还有演出。”她感到周身麻木,像是所有感官都抛弃了她。
“阿冷,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出来,我们还可以挽救阿凌,他不见了,演出定金也不见了”,一位年轻的老师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竭力捕捉着老师的言语,脱口而出,“阿凌是被打劫了吗?我们快报警啊!”
“打劫?你以为写戏文呢?哪有那么多打劫?”练武生的少年,大吼像是在擂鼓。
她尚未从昨日“众星捧月”的宿醉中醒来,声调陡然提升,“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阿凌做的,不要血口喷人!”
“什么痕迹都没有,他还有钥匙,不是他是谁啊!”无数声音混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到底是谁最先对她发难,就像她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率先推倒了她。
拳脚落在她的身上,最痛的是左腿脚踝,她缩成一团,厉声尖叫。直到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分开人群,怒喝着,“够了,钱已经没了,你们还想弄出人命啊!”
她没再回学校,虽然还剩下大半年的课程。她依靠老师们的捐赠,治愈了脚踝,之于常人或许称得上恢复良好,但对于她,跳跃、剧烈运动、热舞,这一切都与她绝缘了。
从此再无“火凤燎原”,只剩下阿冷,一个普通的曲艺学校毕业生。学校也没报案,毕竟很快就是毕业季,盗窃这种卑劣的事情,太过影响声誉。
出院后,她在一家小餐馆打工,每天在供暖恶劣的后厨隔间清洗碗筷。她双手生了冻疮,裂开鲜红的口子,她感觉不到痛,只剩下一种思想——那个要用七彩祥云载她飞翔的少年去哪了?他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所有人都以为她秘而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