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杨光举

2018-07-20 14:50:04 作者:九里居士

《明月夜/杨光举》by 九里居士

西海情歌

1

朱曼妮坐在桌前,慢慢饮着酒。隔壁屋里好似有模糊的声响传来。那个小男孩,他在做什么?也和她一样孤独地饮酒吗?他与她虽只隔了一堵薄墙,却好似隔着一个国度那样遥远。

或许,一墙之隔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人,一切只是她的幻觉。他根本就不在,即使在,也不会来敲她的门了。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

窗外,秋风也像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刮了整整一天了。秋天的风这样强劲,实属罕见。朱曼妮在心里嘀咕着,却毫无刨根究底的意思,对很多事情,她早已经习惯于接受,即使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天是中秋节,一大早,姐姐就喊她一起吃晚饭。她撒了谎,说早就与同事艳玫约好了。其实,自那次饭后,俩人再没有联系过。

她要在自己家里吃,她要独自一个人吃。今晚的饭菜是精心准备的,一对阳澄湖大闸蟹,半斤基围虾,白灼秋葵,脆皮豆腐,装菱角的盘子里蓄着一层亮汪汪的葱油。酒是青梅酒,还是去冬亲手酿造的。这几年,为了促进睡眠,她开始少量饮酒,常常感到无法克制。

酒液在她的口唇与颊齿间充溢,慢慢转换成另一种滋味,她含着它们,品咂着,舍不得将它们快速咽下,不假思索地吞入胃囊里。她饮下许多,逐渐感到脑袋昏沉而膨胀,四肢的无力感随之而来,一种酸涩的液体在全身的血管与经络之间,逐渐漫溢开去,进而控制住了她。

几案花瓶上插着数枝从月河花鸟市场买回的香水百合,花枝呈斜面切口,尽量增大吸水面积,并加入维生素片以保证营养,这是她从植物书上学到的知识。书上还说,普通百合科花瓣上的斑点,在香水百合上是见不到的。

她喜欢香水百合,只是很少买。此刻,朱曼妮斜躺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百合那略带些甜味的香气拥塞在客厅和餐厅相通的空间里,挤挤挨挨,由于前后窗户都半敞着,倒不至于让人感到透不过气来。灯光下,她的左侧脸颊上似有隐约的笑纹浮现,光影遮掩了倦意,瑕疵也被完好地掩藏,整个人看着勉强还可见出三十几岁时的轮廓。她的手脚是瘦长型的,身体也是,尽管这二十几年来缩短了好几公分,大致意思还在。

一时间,她只感到陷于软窝中的身体被拖曳着往下坠,轻飘飘地下坠,但有一个东西托着她,厚实绵软的东西。或许是只靠垫。当再次睁开眼睛,墙上时钟显示八点一刻,她一阵失望,以为睡了很久,把整个晚上轻松地睡过去了。

经过短暂睡眠的洗礼,饮酒带来的昏沉感消退了。她脑子空空,醉酒之前留在里面的东西似已忘记了大半。她脚下一阵轻快,不由得移步至屋外阳台上。不知何时起,天上的云层已经化开,絮状物晕散开去,云絮中露出的那点蓝,格外耀眼,像是发光体。或许,月亮就在这云层后面躲着,随时飘移出来,与众生相见。

那边屋里静悄悄的,窗帘缝隙里透出的微光让她确信他就在里面,和她一样,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自参加工作、住进这间由单位分配的房子里以来,朱曼妮便再也没有挪动过。

二十多年过去,房子也像一个脆弱、经不起折腾的人,老化得厉害。外墙所贴的浅蓝色马赛克剥落近半,内墙壁很薄,隔音效果差,而下水管道老是堵塞。这些年,同事们陆续搬走,本来,朱曼妮也可以搬走。当年她相中一套位于市郊的高层单身公寓,首付款都准备好了,可到最后关头,她又犹豫了。

她去看过那个房子,她看到的是菱形铁丝网,交错搭建的脚手架以及墨绿色的细网格,想着自己从此之后也要被塞进某个格子里,一个人用余生去填满那个孔隙,她哆嗦着改变了主意。

朱曼妮眯着眼,把屋中陈设一样样,慢慢看过去,暗自欣赏着。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神情,好似对眼前所见感到有点儿陌生,又带着些诧异。这个七十多平米的居室是她在人间的天堂,全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设计和布置。墙壁被刷成淡绿色,窗帘是同色系略深的棉麻布,屋内处处都是那些费心淘来、半新不旧的东西,每一样都与她的审美相契。

这是她自己的空间,只属于她一个人,就像身体肌肤那样亲切。

隔壁是单位公房,供新来的同事暂住。曾经有个时期,她和几个单身女孩打得火热,秋天登高赏菊,春天郊外踏青,雪夜喝酒闲谈,什么好事也不舍得落下。那时候,她们年轻、充满活力,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无论看到什么稀罕事儿,都想大叫一声。再后来,她们都陆续搬走了,好像是一下子走掉的。

这个夜晚,朱曼妮的脑海中浮现出其中一两位的脸,可怎么也记不起名字。那些人大都已经调走,也有辞职走掉的。时间过得太快,她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单位报到的情形,那天天气很热,总务将她领进阴暗潮湿的楼道里,将钥匙递给她后便走开了。屋子很凉,即使夏天,一进门却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屋里没有任何装修,灰色的水泥墙面,地面和梁柱也是灰色的,充满着简陋的被遗弃感。她花了很多时间,一点点,搬进很多东西,做了很多改变,才慢慢将这个屋子变成一个温暖的地方。许多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朱曼妮不太敢想关于时间的事,她度过的所有时间都藏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清二楚,可以随时调出来查阅。

遥远的天际,云朵玉兰一样舒卷、绽放,形态分明。晚风送来隐隐的桂香。没有月亮,月亮仍隐在薄云后头。

2

阮老师教信息技术,朱曼妮的电脑中了病毒,打不开文件,还有一次忽然黑屏,都是请他帮的忙。自去年八月进单位后,他一直住在她隔壁。一开始,失眠的时候,她会想他是离自己最近的人,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或许可以向他求救。

她叫他小阮——有一种形似月琴的乐器也叫阮——当她这么叫他的时候,心里好似含着一种怜惜,像是那种古老乐器发生的声响在心里头荡漾。

新教师的欢迎仪式上,她一眼就看出这个男孩的与众不同。小阮高个,大概有一米八几,却习惯性地低头,曲背,好似要把自己深藏起来。俩人楼道里遇见,他总怯怯地叫一声,朱老师。高大的身体尽管缩了又缩,还是塞满了整个楼道。她很想去摸摸他的头顶,告诉他不要紧张。其实,他也不是紧张。他眯眼、敛笑的神情给人的感觉是过分乖巧了,比女孩子还要乖。

他当然是安静的,除了傍晚时分在厨房间炒菜;他几乎天天炒菜,那烟油里散发出的食物香气,通过厨房间的窗户一股脑儿跑到她的屋子里来。

此刻,朱曼妮斜靠在阳台栏杆上想起男孩的模样,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那边屋里静悄悄的,可她更强烈地感到了他的存在。今天,他一直待在他的屋子里,没有出门,也没有访客到来。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她一定会请他一起过中秋,顺便再叫上一两位单身同事作为陪衬,想必他也是愿意的。她还为此查过菜谱,列过菜单,并试做过一两样,其中有传统名菜,也有她刚从电视里学来,准备推陈出新的。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老同事艳玫请客,请了她,还有两位新分配来的男同事,其中一位就是小阮。艳玫说要把小阮介绍给她的侄女,另外,她侄女还会带单身闺蜜前来。事情这么安排,是能让人充满期待的。可是临了那个在外企上班的女孩有急事来不了,闺蜜自然也不能来。本来可以改天再聚,或者干脆取消,可艳玫不肯,说包厢都已经订好了,一定要聚的。尽管是个小包厢,可四个人吃饭未免显得空荡,两个男孩落座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她们有事来不了了,下次吧,下次再聚啊。”艳玫的解释显得潦草,好像这事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女孩会来。

面对一桌美食,俩男孩闷头吃饭,偶尔抬头凝望,眼神干巴、躲闪,一副无聊相。艳玫却不管不顾,一直在笑,大声劝酒,干杯。唇上沾着干巴巴的玫红唇膏,色彩形状都颇显突兀,好似硬生生地涂抹上去,随时可能剥落下来。瘦削凸出的颊部一片白腻,白上沁出一层油光,任厚沉的粉底也遮掩不了。当艳玫把那只涂着红色蔻丹、青筋微突的手搁在小阮身旁那男孩的肩膀上——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好似那肩膀只作为椅子扶手而存在,没有任何别的用途,那男孩的反应未免让人吃惊。他忽然站起身来,抬起胳膊,机敏地端起酒杯,说:“来来来,我要敬阿姨一杯,谢谢阿姨热心款待。”

朱曼妮低着头,悬垂的心脏跟着往下沉。她当然是看见了这一幕。那只老去的旁逸斜出的胳膊,就此失去了安放的地方。

“阿姨这么厉害啊,酒量这么好,叔叔怎么受得了哇!”是那个男孩的声音。他是新来的音乐老师,长着一张港台明星的脸,油光光的脸,油光光的头发,小眼睛,瘦削下巴,不像个老师,倒像个街头混混。朱曼妮浑身发抖,比她自己受了屈辱还难受。小阮就坐在她对面,她看到他也在笑,笑意被拙劣地掩饰着,眼镜片都抖动起来,一个劲地弯身往盘子里吐鱼骨头,嘴巴都快贴住托盘了。

那男孩不可能不知道艳玫是单身,他们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可艳玫并不恼,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照旧喝酒,干杯,那神态就像一个无酒不欢的醉鬼。她们是师范里的校友,前后分配到这所学校,这些年,留守不动的就她们俩了。之前,她总觉得艳玫的情商有问题,不会权衡和妥协,对于不喜欢的男人无论对方如何优秀,她一概不要,对追得厉害的还要横加羞辱,而对无意于自己的人倒是疯疯癫癫、穷追不舍。

在黄金时间都没找到人生伴侣,现在更不可能了。这几年,艳玫索性将全身心往佛教上靠,去木渎镇灵岩寺做义工,在家盘腿打坐,在固定时间内茹素,兴兴烈烈做着这些,并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做着这些。

艳玫劝朱曼妮一起去寺庙做义工,她去过一两次,后来就懒得去了。木渎镇离郭巷太远,坐公交车要换乘两班,很不方便。周末家中要晒洗衣物,还要补觉,这些都是她放弃的原因,但也不完全是。

自从小阮搬到隔壁,她的消遣方式又多了一样,他给她介绍的影片和英美剧,多得看不完。

“朱老师,你看完了告诉我噢,我好给你推荐別的。”他的QQ头像是一条娃娃鱼。他们在QQ上说的话,比在现实中要多。他总是耐心地对她的“无知”进行种种解释——好似一个乖巧的儿子回答一个娇气母亲的问询,尽管她很不愿联想到这一点。

他父母的年龄,应该和她不相上下了。或许吧。

3

遥远的天上,不知何时起,已露出一个圆形物,明镜一般,镜内映照出一些影影绰绰的事物,看不真切。这与她小时候见过的月亮一模一样,透明、温润,饱含深情。一天大风,终于刮走了乌云。现在,明月朗照,凉风习习,她的身体沐浴在月的清辉里,过去五十多年里,她无数次置身于这样的微光中,从来没有如此倾情投入,别无半点念想。

某一刻,她感到天地之间除了自己,还有那些怎么也无法忘掉的人,她和他们忽然可以和睦相处了。

那年中秋前夕,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她住进那个男人家附近的旅店里。趁着假期千里迢迢赶去,他却没有完整的时间陪她,只在访亲会友的间隙里找她,带食物给她吃。在那个楼道尽头的房间里,墨绿色窗帘垂挂下来,锅炉房的声响整夜轰鸣,他指缝里夹着烟,把她死死地抱在怀里。事后,在他匆忙离开之后,她也走出那个房间。他告诉她附近有个公园,她就是想去那里透透气。马路上硝烟弥漫,一地鞭炮屑,尘灰中带着硫磺味。迎亲的队伍刚刚过去。她站在一棵香樟树下,贪婪地呼吸着那气味,感到无来由的欢乐。连鞭炮的气味都让她感到欢乐。她并不孤单,他的气味仍留在她的身体里,那么美好。

可他们还是结束了,是她亲自结束了一切。

“我有结核性胸膜炎积水,还有外阴白斑,不适合结婚的。”当热心人要为她介绍,她总这么说。

“这些病没事儿,完全可以结婚的呀。”她们劝慰她说。

“可我不能生小孩呀。”

“现在科学那么发达,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呀。”

“我身体不好,不能起夜,带不了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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