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不叫爱的对方

2019-01-06 20:05:00

爱情

最后一个顾客,会带着什么颜色?

一、

几个员工都走了,我关掉一些灯,静静地坐着。

先前的这个时间,林平南会来,但现在他不会。纪榴也会来,现在她也再不会。

林平南不来,我不知道原因。纪榴不来,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可以自断缤纷。我们最近的一次谈话是在路边,纪榴把信心同胸部一样高耸着跟我说,这世上没有未盼却在手的东西,女人总得依靠一个男人,才能领略高处。

她认为,依靠是件不会失败的事。

但我觉得,依靠是件不能失败的事。就现在,天色再黑,风向再乱,但是我和我的工作室总是会等最后那一个顾客。

二、

22:26,有顾客来。着装很有特色,复古和时尚相结合的风格。越是不寻常的男人,越是有不一般的个性。

他进来后了解业务范围后,然后如若行走于自己的公寓里,经过沙发,经过落地窗,再踱回来时才说,他闻到了这里所有颜色的味道

我微笑着递上的黑咖啡,他看了看我,双手紧紧地捧着那只骨瓷小杯,像是手心想要取一份温暖,像是手心想要付诸一份呵护。

两年前,我开始在花园街85号经营着这间叫“彩色森林”的色彩工作室,我以为我可以像在涩谷参与培训过的那家色彩文化公司一样,做尽有关色彩的美好事,无奈本城气候不足,我的业务不太好,单一得仅能从个人的服饰、化妆用色指导、款式风格定位这些上开展,其实我喜欢居家用色设计这一块,向往把彩色的森林搬到温暖的地方。

所以每当有顾客,我总是会递上一杯黑咖啡。一杯咖啡的时间或短或长,但却足于让我看出接过咖啡的那双手,是温暖还是冰凉。

这位顾客是23:00走的,我去冲洗两只咖啡杯时,纪榴意外地来了,说有个大型Party现场要人布置。

我拒绝了,说自从林平南回来后,我越来越不喜欢在喧闹的地方去布置色彩。纪榴笑了,说懂了,还说她早知道我没空答应,她其实是想借口来看看我。

我把洗好的咖啡杯挂好,随口说纪榴,我也挺想你的。

不过都是客套虚假,就像刚冲洗完挂好的骨瓷咖啡杯,盛装清水的时光始终短暂,下回盛装的照样得黑黑的苦滋味。

纪榴走后,我的目光落回到室内的沙发上,难过而困惑。那排沙发是林平南回来前,我不惜代价从北京买了运过来的,它的颜色和质感一直让我认为歇视线比歇身体感觉更舒服。

但林平南回来后,只拿它当床,偶尔来一次,总是头在沙发的这一头,不脱鞋的脚在那一头,那一派活生生的莓紫色在他的姿势里渐渐就枯萎,直到现在我看它们就如同夜色。

三、

林平南是四个月前回国的。

三年前,他被公司调至日本工作,我跟他一起去了。原以为在异国他乡,他会好一点,他是个很忧郁的男人,喜欢独立而安静的工作环境。但是林平南在日本却更奇怪地忧郁了,他甚至我都不爱理,每天在写字楼里呆到很晚才回。

无奈我只能成天游走于涩谷大街,我找到了新鲜快乐,在一家色彩文化公司培训一年后,我提前回国了,在花园街85号开了这家工作室。

纪榴是来工作室的第一位客人,后来成了朋友,什么都聊。

半年前,我跟她在闲聊时,眼底生花了吧,于是她暧昧地说,科薇,是不是你的那只大橙要回了?

我笑坏了。前季曾特别流行橙色,她从香港买回过一只橙色的漆皮大包,拎来给我看,我说不好,她问是不是她不配暖色系。我笑着说,橙色虽令人感到温暖、活泼和热烈,但它也可有效地激发人的情绪,行内有橙色代表性能力的说法,你这一背,足足的色女郎。

她以为跟我分开那么久的林平南回来了一定是激情无比的,事实上我也那么期待,我甚至还挑了一款那么令人冲动的沙发。但是我失望了,归来的林平南是灰色的,整天一副要歇息要避的样子,偶尔过来,也都是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亲密的样子也像午睡一般短暂。

那天下午,我陪纪榴买了衣服,回来时员工都下班了,我进来时没开灯,我不知道他躺在沙发上,我被他伸着的腿绊倒了,重重地跌在地上。

自从他回来后的委屈找到出口,我大声地哭出来,他蹲下身来把我抱到沙发上。

那一晚他很不一样,像只熟得快要爆炸飞溅的大草莓,让我单纯地以为他前段的样子其实是在给爱情和身体倒小小的时差。

可是我还是错了,亲密完后天空黑黑的,我们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我听到有人说话,挣扎着醒来,他不在身边。

我起来追到附近的停车场,我感觉依然在梦中,头很晕很疼,暗暗的灯光中,我看到他的车在街上飞过,他的车门夹住了一片火红裙摆,越来越远地飘摇着,像火焰,像赤练蛇。

四、

早上八点,已经有顾客在等。助手说,这位先生说喝过我们的咖啡。

我对着站在窗前的那个背影笑了,着装依然简洁而深度,复古而时尚,像一抹神秘的深蓝,是一个星期前来过的他。

我递给他一杯酒。他接过说,生锈钉。我点头,这是我最近喜欢鸡尾酒,调制简单,酒味芳醇。

昔人都不来,如总是有希望要传达给彼岸,那么不妨带一点醉意寄托。

自从被赤练蛇弄疼了眼睛后,我的眼光变得很怪,开始偏爱深色系。我的解释是,色彩是一种复杂的语言,能说清楚的始终是有欠缺的。

他依然像捧着咖啡杯一样捧酒杯,目光平静得像熟客。他说是想让我帮他做居家的颜色搭配,包括墙面彩绘,他说可以抽象一点,大胆穿越平淡。

那个下午,他带我来到他家,给我钥匙,说家的性格,交给你了。

每天我都在那个客人的那套房子里。纪榴找来过我一次,她不懂我的运色,诧异地说,你是爱上这个叫普森的人了?

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你太大胆了,大胆得近乎于在自己的家中放肆。我看着她一笑说,放肆的女人,向来都不知自己正在放肆。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确是大胆了一些,墙面我用的瓷青,彩绘线条用的墨绿。终于布置好的那天,我对普森这样说。普森看着我的眼睛许久,说是的,很喜欢,我相信你的眼睛,一定是七色花做的。

他的话暖得让我想入眠,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欣慰,我侧身躺在地板上软软地对他说,普森,陪我喝一杯酒,然后把你的家,借我休息一晚上,好吗?

他答应了,我如愿了。

有些东西似乎就是这样隐隐地由来已久,只有在血液遇到血液,骨头遇到骨头时才知放爱通行从不错。

五、

我给顾客上晚宴妆,竟然把顾客的嘴唇涂成果绿色,我被骂。

林平南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电话里,黑色手机像是一个黑洞,把爱情的消息越落越深。

我的脑子里不断出现普森家里的白床单,但是现着现着,它就会被黑色浸坏,那种感觉总是让我崩溃、挣扎。

这天直到半夜,我都没等到顾客。倒是纪榴打电话来说,她准备结婚了,婚礼要在海边举行的,全场会布置成香槟色,她要穿的是雪青色的婚纱,她觉得那种颜色最衬她。

她选择的颜色比她突然要结婚了更让我意外,她一直不缺男朋友,她缺的只是让她最有征服感的那一个。

我喃喃地说,你用红色征服了一个男人,为什么跟他结婚不选红色。我的话似梦魇一般,她有些惊讶,她说她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服啊,她说她嫁的是个半老的男人。

我拼命地抓着头发。我的情况越来越坏,脑海里老是浮现车门、红色裙摆,它们疯狂地咬着我。

我一直以为那个晚上,半夜里我听到的女人声音是纪榴。但是现在我可以判断,要真的是她,她现在不会这样说话。

放下电话,我将脸贴着玻璃窗上,眼泪从玻璃上滑下,今天最后的顾客依然是普森,我说普森为什么外面黑得这么可怕?

他说,科薇,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六、

我的世界越来越诡异,我买回许多奇异果,小心地切开,但里面的果肉,也是难看的表皮颜色,再看却又成红色。

下雪的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林平南终于从那个电话黑洞里探出声音来。

我哭着说,你这个冤家,我找你找得眼睛都疼了都坏了。

他说,科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给你的信,你没看吗?

他的电话随即挂断,我冲向沙发,掀起所有的垫子,真的就找到皱皱的一个信封。他在那封信里充满忏悔,他说,科薇,拯救我,然后我们结婚吧!

等我看完信,去找普森时,普森也不在。半夜两点,我在工作室等来的最后一个顾客是警察,他告诉我从林平南的身上找到我的照片和资料,他说林平南自杀了。

我把他们赶出去,哭着说你们都是骗子,我不信。

林平南是个忧郁的男人,这忧郁来自于他不正常的感情,普森是他在国内那家日资公司的同事,他们男男相爱,因为我的存在,林平南努力克制,甚至成功申请去公司总部东京工作,但是普森后来也去了。

林平南在我的催促下回国了,普森再跟回来,这种纠缠让林平南变得更加忧郁,以及痛苦。他以为他可以走出和普森之间的那种感情,但是普森不让,而且普森还有意接近我。

普森的不正常,我是在他第一次来工作室后就知道的,那天他久久地看着我桌上林平南的照片,眼神异样。所以在给他的房间布置完后,我在酒里加药,那晚他没把他的家独自让给我,男性的身体终是抵不过男性药,我把那些画面拍了下来。

我后悔我太冲动,我原以为我把那些画面拍下来发到林平南的邮箱里,他就能明白普森不只爱他,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林平南看完,受不了让他挣扎的两种感情在一起的纠缠,选择自杀。

七、

普森带着林平南的遗物去了日本。他给我电话时,我到风声,听到海浪声,也听到海浪声中低低的《触摸美丽》,我想起那一次我贴在玻璃窗上哭时,他带我去他家时,也是一路放着这首老歌,他甚至也说,科薇,我好想带你去看海,然后回家。

现在他很冷静地说,科薇,你不适合这个职业的,你知道吗?身为色彩顾问师,你在我家的设计其实很失败,因为你在墙面上运用的色彩与我看到的恰恰相反。

我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恨我?林平南因我而死,他说,恨,是因为恨才离开的。他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林平南太相同,他渐渐地也在喜欢我,但是现在林平南没有了,他也想从此世界上没有普森。

我哭着说普森你不要做傻事,他的电话没有挂断,《触摸美丽》一直低低地回旋,直到有陌生的人用日语跟我说,有人投海。

我的眼睛如箭穿般地疼。

医生告诉我,短时间内,我的眼里可能都不再有绿色,按照色彩加减法,少了绿色,可能很多种颜色都会被我看成红色,医生还说一定是有过撞击,导致视神经和视网膜损伤,色觉受累发生辩色力低下不稳定。

我想起那次跌倒。从那晚开始,不再有绿色。那天夹在林平南车门上的根本就不是红色裙摆,只是林平南不小心把自己的衣服给夹住。

我背叛了自己的心,去相信了我受伤的眼睛,以致于后来我丧失了对所有颜色以及善良深情的把握,伤害了并不坏的三个人。

我是彩色森林最后一个顾客,每晚我都关了灯躺在莓紫色的沙发上,不期待天亮。

无家可回无爱可安赎罪无日的女人,是忧伤神前再也无法超度的红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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