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谷雨家院子里有棵树,树是谷雨的曾祖父种下的,见证了一代人的生死离别。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树,它总会在夏天为人们撑开一片绿荫。
谷雨在这树下长大。当谷雨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时,她便扶着树干站在院子里,看着院门外形形色色的人匆匆走过。在小小的谷雨眼中,那郁郁葱葱的树冠和不到两米宽的院门就是整个世界。
那时谷雨的祖父还健在,他常看着谷雨在树下玩耍。
“谷雨长大了要好好念书,要去外面的世界转转。”祖父对年幼的谷雨说。
那时的谷雨还听不太懂祖父的话,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谷雨五岁那年秋天,正是草木凋零的时节,老树的树叶也逐渐凋落。一起凋落的,还有祖父的生命。
谷雨看着父母和一群陌生人将祖父抬走,留下的只有一棵老树,和一地枯叶。
2
谷雨上学后,每天晚上会叫上一群孩子围着树玩丢手绢。
有时谷雨跑得太快,会一下子栽进树下的土里。那泥土软软的,有一点粗糙,像老人的手掌。每当这时谷雨就会想起祖父慈祥的面容。
谷雨上完初中后家里人就不再让她上学了。
谷雨的父亲说:“村里的男孩子都没几个念高中的,何况你一个女孩子。家里的活太多,你得学着分担一些。”
那之后谷雨每天很早就起床,用竹竿挑着两个木桶去给自家田地浇水。回来时她会多挑一担水浇在老树下,看着清澈的泉水慢慢渗入青色的泥土,谷雨的脸上漾起笑容。
3
转眼间谷雨十八岁了。
一天早上,当谷雨在院子里浇水时,一个瘦小的女人走进她家院门。
女人穿着一件红袄,衣襟上还别着一朵红花,是村里媒人的典型打扮。谷雨看她一眼就躲到了树后面。
女人和谷雨的爸妈谈了很久,在她走后,谷雨妈很高兴地对谷雨说:“雨儿,你要嫁人了。”
谷雨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子里,蹲在树下看着树顶上的麻雀。
小小的麻雀张开翅膀后便投入了广褒的天空。
谷雨和父母的话越来越少,谷雨待在树下的时间越来越多。当红色的轿子停在谷雨家门前时,谷雨将两行热泪滴在了树下的泥土中。
4
春去秋来,不知过了多少年,院子的主人也换了几番。当树再一次撑开那一片绿荫时,院子里住进了一个叫白露的女孩。
白露喜欢这棵树。看到它的第一眼,白露心里便生出浓浓的亲切感。树就像一位老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白露受了委屈或者遇到开心事总喜欢先到老树那里,把悄悄话讲给老树听。即便老树永远无法回答白露,她依然乐此不疲。
5
在一个暴风雨夜,窗外雷声阵阵。院门外突然传来村里张伯的喊声:“快出来!老刘家的树让雷劈歪了,把房子都压塌了!你们家现在也不安全,先到我家避避!”
白露和家里人一起跑出屋子,张伯将他们带回家中。白露一夜难眠,她害怕明早回去时,看到的是拦腰截断的老树和满地的焦木。
东边渐渐泛白,白露忐忑不安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刚拐过弯,她就看到自家的树正静静地立在院子里。有几根树枝从院墙内探出来,树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
它毫发无损。
白露跑进院子,将脸贴在树干上。树下的土被雨水浸泡得稀松许多,白露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随手捡了一块碎石来挖开树下的泥土,听到碎石敲击金属的声响时,她将手伸进泥里,摸出一个铁皮盒。
铁皮盒里是一张照片和一个日记本。白露将盒子藏到床下面,每晚临睡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看。
来年春天,一窝麻雀在树上安了家。白露时常坐在树下看着麻雀从树梢飞向天空。每当这时她便低下头,若有所思。
5
这年夏天,白露登上了去往县城的汽车。她将离开生她养她的村庄,去外面的世界追寻她的梦想。
当车慢慢驶离村庄时,白露回头望了一眼家的方向。
一片砖瓦之中,一抹绿色映入她眼底。她从背包里拿出铁皮盒,铁皮盒里的照片上是那棵树,树下站着一个女孩。
那本日记她已经读完,日记里写的是一个叫谷雨的女孩,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却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安排。
树慢慢消失在视野里,白露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想起刚搬来时母亲说的话:“这是你外婆住过的地方,她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树下望着外面路上的行人。树是你外婆的曾祖父种的,那棵树就像她的亲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