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好冷。就连吸进气管里的气流都夹杂着丝丝的冷冽。
就连每每被凛冽的寒风刮过的脸庞，都能感觉到如荆刺拍打入血肉般，痛至麻木的地步。
可，能有什么办法。因我病了半月的缘故，家里已经没有能裹腹的食物了，我被迫不得不拖着这身僵硬又年迈的躯体出门寻找食物。
离家不远的所有垃圾桶已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能裹腹的食物却是半分没有，垃圾却是被我弄得满地都是，如果让环保的人看到我这个老太婆破坏她们的劳动成果，定是又要挨一顿臭骂了吧！
怕是连平时最惯着我的丈夫——中山，也是要碎碎叨叨的拖着他沙哑的嗓音轻轻数落我道：“阿芸，你又不乖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做了，有用的垃圾我们带走，没用的放回垃圾桶里就好。环保的人也很不容易，我们不能破坏别人的劳动成果，知道吗？”
阿芸，阿芸。老态龙钟的中山，他曾经总是喜欢这样唤我，唤得我有时都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娇羞少女，他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我有时被他唤得老脸一红，有些不满道：“你……你，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唤我——阿芸了，我们都老了如果让街坊邻居知道你这样唤我，那定是会笑话我俩老不正经的，我也觉得很是变扭。”
这时的中山定会理直气壮的反驳我道：“有什么好变扭的，再说唤自己的夫人闺名有什么毛病了，如果他们不服让他们来找我老头子理论就是。”那蛮横无理的模样，真是不像一个老态龙钟的人该有的样子。
说起中山，其实我们俩很早就认识了，应该说是一个村子的。他父母在他才一岁时便过世了，他是他的奶奶一个人扶养长大的。导致他长大后性格活脱，却是懂事和孝顺的紧。
可因家境贫寒和父母早亡的原因，免不了遭受别的一般大的小孩白眼和嘲笑。每每这时他会把那群嘲笑他的人打得哭天喊地的求饶，自此无人敢欺。他也落下了个地痞流氓的名声。
我年轻时，每回遇到他都是胆战心惊的，能躲则躲，深怕他一个不高兴我也跟着遭殃。
而这种老鼠躲猫的僵局是在那个清晨被打破的，那天我比平时来的早了些，正埋头蹲在河边洗衣服没留神，等看到他时他已蹲在我身侧，似笑非笑的挑眉看向我打招呼道：“这么早就来洗衣服了。”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老老实实的，正常又规矩的向人打招呼的我，当时震惊不已只会呆呆张望着他，尽忘了回应。等反应过来时，我整个人变得恐惧不安起来，埋头就准备跑路。
这时的他见状尽拦在了我前头，挠挠头瞥了眼我木盆里的衣服，目光再次落向我不解询问道：“你……衣服就洗好了？”
“我……我我我……”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他是不是要打我了？
“喂……你……”中山看她胆怯得频频向后退的脚步，好心想提醒她小心的，哪知还未来得及开口，人已向水里栽去。
“噗通。”情急之下中山也顾不上避嫌什么的，一跃跳进水里救人。
那天中山把我捞到岸上后，没有急着上岸而是转身忙着帮我打捞河里的衣服。而我却是因害怕和不知怎么面对他，一溜烟跑回了家。
最后好像还是，他把衣服全部捞上来后，偷偷放到我家门口的。
2
自那后，我染了风寒病了好久，再次和他见面时已经是半月后。
那天下午家里没水做饭了，父母又还在庄稼地里忙活，我只好挑着两副水桶到村外后山去挑水，只有那里的水是最干净、最清澈。
那天的我刚把桶里的水盛满，一个白色身影就在我眼前一闪，随后中山已把挑水的杆子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爽朗一笑对我说道：“我帮你挑回家。”
当时的他笑容清朗，满口整齐的大白牙，那无害又憨厚的模样真的一时间与村里所传的那个地痞流氓相去甚远，当时的我一时间尽看呆了，反应过来时，脸颊突然发烫起来，目光惊慌瞥向别处，慌乱结巴道：“不……不不……我我我……”
“没事，我今天正好闲着。”
“不。”不字刚脱口，他已快速挑起面前的两桶水准备要走。
我眼下一急，连忙拽住杆子上的绳子“不用了”三个字，自口中适时发出。
他一愣，眼神有些淡淡的哀伤，随即淡淡一笑看向我道：“你别怕，我只是想为那天害你落水的事情道歉和补偿而已，没有其他歪心思。”
他说完不顾我的想法，挑着两桶水执意走上了前，我在不情愿只能硬着头皮小跑跟在他身后。
途中他果真没在和我多说过一个字，这到是让我安心了不少，快要到村口时，他才把水桶放下对我说道：“我就帮你到这了，你自己可以吗？”
我看向他点点头，那刻我知道，他是在帮我避嫌，毕竟未婚男女独处是会招来闲话的。
那刻我有被他稍微感动到。
自那后，好像不管我去哪，只要我一出门都能凑巧遇见他，如果是体力活他都避开所有人，偷偷帮我。我也从先前的惊慌失措到了渐渐接受他的存在，最后达成了一种习惯的默契。
这一来二去，我们对彼此越来越熟悉，而后我们相识相爱了。
每个清晨我到河边洗衣服时，他比我还早到，手里捧着刚摘的野花，眉眼弯弯，嘴巴露出齐刷刷的两行大白牙面向我，痴痴唤我道：“阿芸。”那模样憨傻却不失英俊，哪有一点地痞流氓样。
有时夜里我们偷偷溜到山里，一起抓萤火虫，看星星，烤地瓜等直至黎明前夕才归。
可好景不长，村里开始传起了闲言碎语。
我父母知道此事一急便不在让我出门，说怕将来坏我名声。我如实告知他们，其实他本性不坏，为人正直，不像外面传言那般不堪。我爱他他也爱我，我要和他在一起。
我的父母不答应，终是怕我这一生都会毁在一个地痞流氓手里，所以等我知道时，他们已经帮我相中了隔壁村的人家，礼钱也已经收了。在那个年代的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反抗的余地。
他们绑了中山已他性命相逼，如果我不答应她们是不会放过中山的。如果他出事了，奶奶怎么办，老人家好不容易才熬出头，苦尽甘来，准备安享晚年。我怎么能害她再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而中山呢？他已经没有父母了，他不能再没有奶奶，他曾告诉我奶奶是他的全部，比他命还重要。
想到种种因果，最终我答应嫁给了别人。他无耐放手，可奶奶在两年后去世，他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3
五年后，我的丈夫撇下我和一双儿女而去，我含辛茹苦养育她们长大，看着他们结婚生子，幸福美满。
再次见到中山，是相隔四十年后。
除夕夜那天，小河畔，银丝过半的他，眸光闪烁看向我，嘴唇翕动低声唤道：“阿芸。”
他虽已不是曾经那个笑容里带光的少年，我已不是那个娇羞看着他的少女。可我们还是从对方的眼里认出了对方。
相聊才知，他的婚姻也是不幸，他的妻子多年前偷偷跟房地产的老板跑了，还带走了多年他辛苦攒的血汗钱，所以这么多年他靠做些吃食小买卖勉强为生。
相处没多久，当初种种误会终被解除，我们仍是对彼此有情并决定不在错过彼此。我决定带他一同回家与我的一双儿女正是见面。后果不堪设想，她们都是不同意的。
女儿气愤道：“妈，我不同意你把他带回来，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我和哥哥怎么负担得起。”
大儿子也是道：“对啊！妈，你都老了，老老实实和我们一起住，安享晚年不好吗？为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弄这么一出黄昏恋折腾做子女的。”
“对啊，妈，他又不是我们的爸爸，从没扶养教育过我们，我们可不想平白无故多养个老人。”
“妈，你就离开这老头吧，给我们带带孩子，安享晚年不好吗？”
是啊！我这一生都在为别人着想，未嫁时替父母脸面考虑，错失所爱；出嫁后替丈夫和儿女考虑，错失康健的身体；此刻却是要为子女和儿孙考虑，再次错失所爱吗？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却是想真真正正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听从自己的内心一次。说我自私自利也好，说我老不正经也好，反正这次我不想在为这些虚无缥缈的脸面再一次错过这份情了。
中山深知我的为难，他低垂着头轻轻拉住我的手低声对我说道：“阿芸，我们别为难孩子们了，我……我……”
我回握住中山的手，坚定不移说道：“这次，我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建议，再离开你了。”
我转头看向气愤的儿女，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他成为负担拖累你们，那我们分家吧！以后各过各的，我们生老病死也都可以与你们无关了。”
“妈……你你你这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你就为了这个老头。”
“妈，你老糊涂了。”
是啊！人生难得糊涂，我前半生就是活的太明白了才失去了太多，才这么累，此刻我想糊涂一次。
那夜中山以为我已睡着，他轻轻拥我入怀，强忍着哽咽声在我头顶喃喃道：“我……我以为，我今天又要失去你了，不过……幸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他早已睡着的时候，他才又嘶哑说道：“阿芸，谢谢你又给我一个家。”
傻子，真是个大傻子，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年轻小伙说这些酸溜溜的话，不过要说谢谢，应该是我谢谢你，大傻子。谢谢你这些年对我还有情，还愿意成为我的老伴儿。
和中山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不富裕，有时候甚至要靠街坊邻居的救济才能安稳度日，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和快乐的日子。
他会在我生日的时候，偷偷给我买小蛋糕庆祝，尽管我无数次怪他乱花钱，可他依旧如此，如果责怪他多了，他会理直气壮的对我说道：“给自己夫人花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乐意。”
看，他是不是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种。
有时在雨夜里，我关节实在痛的不能入睡烦躁的时候，他会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安抚小孩子那样，低声给我哼催眠曲。他说那是小时候他奶奶经常给他哼唱的一首歌。
“微微的风声，清清的河水，美丽如向日葵的姑娘，为何你的一颦一笑都在牵动着我的心情………”
虽然不比那些大明星唱的那么好听，但我很喜欢，因为他是为我很用心的。
他真是个体贴懂得心疼人的好丈夫。
有时我们也会偶尔因为一些鸡皮蒜毛的事情吵架，有一次实在吵的凶了，我摔门就走，走着走着等我气消了意识到自己脾气大，任性，担心他转身准备沿路回家时，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是跟在我身后的，那种着急出门赤脚狼狈又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骂他是不是傻？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他一脸委屈可怜兮兮的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你们看看，都多大的人了，还像毛头小子那样，冲动，爱要面子，又不会照顾自己。
他真的为我做了好多好多，以至于他走后很长时间我都无法适应。
发现中山隐藏多年的秘密，是在他去世不久后，整理他的旧物时发现的，一本破旧泛黄的笔记本
4
1957年，2月5日，晴
她是我第一次见过的，笑起来很甜的姑娘，像山里的清泉澄净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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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6日，晴
今天，终于和她说上话了，虽然她很怕我，可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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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5日，阴
她已经病了一个星期了，担心她。都是因为我，她才这样的，我是个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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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0日，晴
她病好了，但瘦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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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5日，晴
她和我说了“谢谢！”
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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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日，阴
我确定，她不讨厌我了，还有，她也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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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6日，阴
我们的事被她父母发现了。
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