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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光赌石公盘为期十天,分明赌和暗赌。暗赌料都在露天大棚里,标了号码和底价任由竞拍;明赌料就简单的多了,毛料都被打磨过,或者切开来,明晃晃地摆在展厅里任君围观选择。明赌料底价不高,但成交价往往要价格零或者更多。左知遥在展厅里转了几圈,即使他不是个玉石爱好者,却仍然有点儿流连忘返叹为观止的意思。
黄金有价玉无价,那些明透翠绿的欲要滴出来的纯润,仿佛能扎到人的心里。
赌石的拍卖牌不贵,二十美金就能领一个,但估计大多数游客和左知遥一样,领那东西也不过是进来看看热闹,因为明料实在是太贵了,一般人真碰不起。
就好比眼前这块春带彩翡翠,外皮剥的干干净净,翠绿顶上渐变出一层紫春,莹润温雅。美女工作人员用缅甸语、英文、中文做了一下介绍,之后就不管了,退到展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和料主一起看着翡翠别出意外就好。展台的一角贴着翡翠的编号以及产地、底价。左知遥不懂翡翠,但也知道这块料竞拍后价格绝对会很高,因为它的底价已经做到了八万三。
“这块儿料不错,虽然不大,也不是纯粹的帝王绿,但整块儿料颜色吃的很匀,好好琢磨一下,肯定出彩儿……”一个行家带着手套摸摸翡翠,用独眼手电照射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直起腰感叹,“一丝儿炸纹都没有!”
左知遥在柜台侧边,双手撑着膝盖借着行家看料的时候也跟着瞅了两眼,手电的强光在翡翠里的折射美的惊人。
所有赌料除了主人同意,一般是不能离柜的,因为一个是人多手杂,另一个是物料贵重,离柜后出了任何差错都是大损失。有钱人多的是,但不是个个懂行,所以有些大佬就会在赌石期间重金礼聘行内的大手,一是帮着长长眼,二也是个身份的象征。像刚才说话这位,明显就是行内有名的人物,因为刚才一直牛逼哄哄的料主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一边,对人家把自己的料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的行为连个屁都没放。
左知遥又看了翡翠几眼,心说确实好看,老东西一直喜欢这玩意儿,看来也不光是为了装逼。他直起腰准备挤出人群去下个摊儿瞻仰瞻仰,结果一抬头就愣住了。
这块料的主人认得点评春带彩的是近些年鲜少出手的蓝大师,一般人更是见都见不到。听他夸自己的料好,恨不得把这段话录下来放一边儿循环播放,只盼着大师再夸两句,那表情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你看看!”蓝大师往旁边让一步,留出位置,让身后的雇主亲自看,并且把手电交到雇主手里。
左知遥恰是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到了大师身后的人,就觉得心砰的一跳,犹如个小炸弹爆炸似的,可能是蹲久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
那人不像大师那么谨慎,很自然地把玉料抓到手里,借着窗口的天光看成色。料主咽了咽唾沫,看了眼大师,没说什么。
“怎么样?”大师问。
“确实不错。”那人放下翡翠,“老蓝,如果把这块儿料给你,你能雕出个什么?”
蓝大师白了他一眼:“你少套我,我来陪你看料就不错了,休想让我给你出工!”
那人悠悠一笑:“你也别急着推,未必能标到呢。”
蓝大师眼看着随行人员在记编号,对他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行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货主点头算是告辞,起行往下一摊儿。
左知遥直到他们走出老远才缓过气儿来,刚才韩韬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又想让他认出自己,又怕他认出自己,就那么几秒钟而已,纠结的他汗都下来了。可是他就那么随性地从他身边过去,一个眼神都没飘过来。
左知遥退出展台,干站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这没长性的老东西,快半年了,不知道又结了几个新欢,早把自己忘了吧?大厅的柱子被打磨的四下见光,他侧头看看自己的脸,虽然化了妆,但只要有心还不至于认不出来,所以老东西确实是把他忘了吧。
左知遥狠狠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眼时又是那个有点儿木、有点儿冷的异国青年了。
而就在他闭眼的时候,他不知道在他背后,韩韬正隔着人流回头,远远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周秘书靠近韩韬,把最后两个字咕噜在嘴里,说的含糊不清。记性好过目难忘是身为大秘的必备技能,在这方面周秘书向来不落人后。
“是。”韩韬点头。
“他怎么在这儿?”
“你问我?”
“嘿!”周秘书也知道自己问了傻话,自嘲一笑,跟着韩韬慢慢往前走。走了一段儿,问,“要不要跟着他看看?”本来不该再管的,但他深知这个左少在老板这里和别人有那么点儿些微的不同,本着宁错杀勿错过的精神,问了一句。
“不用。”
“陆家也在。”周秘书提醒。
然后韩韬“嗯”一声就结束了话题,和蓝大师讨论起玉料来。
周秘书暗自想了想,到底回头吩咐保镖悄悄跟过去,看看左少在哪儿落脚,来干什么,这个孩子太有主意,不弄明白他不放心。
左知遥没在大厅里逗留,直接出了交易市场。
今天外围照常热闹,左知遥转过弯儿就听见前面有人吵架,生硬的港台腔里夹几句英语,和操着缅甸土话的摊主对骂的不亦乐乎。他透过人群往里一看,吵架那人他前两天才见过,是那个竞拍造假原石的“肉脚蟹”。
“肉脚蟹”青年一边骂,一边挥舞着手里切跨的毛料,时不时把毛料展示给周围的人看,以便获得舆论支持。左知遥仔细看了下,果然指甲大的翠片儿下都是灰扑扑的糙白地。听青年的话里,他那天花了近二十万买了这块原石,切开发现上当后就来找货主赔钱了,可惜这是流动档口,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今天终于又被他堵住货主,货主却不肯赔钱,他当即便骂了起来。货主和他吵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几个穿制服的,把青年和货主几个人都带走了,看热闹的也稀稀拉拉地散了。
当左知遥逛到另一条街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发现那两个被带走的货主在巷子里摆摊,那“肉脚蟹”青年却不知去向了。
左知遥想那青年的确够二逼的,先是自己没眼力上当受骗,接着又在骗子的地盘跟骗子讲理,被人黑了都不冤。随即他又想到自己,还惦记着某个寡情薄义喜新厌旧的老东西,人老东西连眼神都不带给自己的,不由觉得自己也够二逼。
现在还不是时候,左知遥重重喘口气,跑到地摊的凉茶铺子坐一会儿,顺便解决午饭,等待今天的机会。
陆正秦如果来当铺,一般都是过午这段时间。一点左右到,大约两个小时后离开。中途也不去哪儿,就是直接回酒店。
这家当铺叫顺安,是东南亚有名的老字号,据传当年腾冲毛家没发迹之前在顺安做过档头。后来毛应德赌出“毛家大玉”富甲一方,也没忘了在他贫困时拉了他一把的顺安老掌柜。顺安以一个当铺的姿态存在百年之久,自然有他存在的理由。
摸着顺安的底之后,左知遥更谨慎了。由不得他不谨慎,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顺安都不会让陆正秦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儿。如果说陆正秦死在这里国内很难查办的话,作为地头蛇的顺安却是没有这个顾虑的。所以要动手,只能找机会,计划的更缜密,做得更彻底。
这一天陆正秦没来当铺,左知遥等到两点半的时候结账走人。到了街口朝后面招手,一个戴着凉帽的中年男子噗噗噗地跑过来。
“我说,今天这么早就回去啦?”中年男子——也就是凤凰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搓着手问左知遥。
“不回去干嘛?里外都赌不起。”左知遥对凤凰的跟踪行为已经默认了,既然说不听就当他不存在,只要不妨碍他就好。
“唔……走,哥领你吃抓饭去!”凤凰莫名觉得左知遥情绪不高,抓下帽子扇一扇,想到一个主意。
“不吃。”左知遥不喜欢用手抓东西。
“好吃!走走走,别反抗,我知道谁家好吃!”说着不由分说拉起左知遥的手,往后街拐了两百米,牵出电瓶车。凤凰跨上车,拍拍后座。
左知遥皱了眉头。
“上来啊!”凤凰还在催。
“穿这破玩意儿怎么上车?!”左知遥踹一脚后车轮。他穿的是隆基,裙子一样的东西。
凤凰骂:“笨死了,侧坐!”
侧你妈个头!左知遥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起步走。
凤凰骑在车上两条长腿够着地,一边往前蹭着,一边开导他:“侧坐怎么了?听话啊!咱们都是这么坐的……你要走去啊?……真走去啊?喂老远的呢……入乡随俗呗……”
午后的阳光穿透后街老建筑的房脊散落在斑驳的墙上,一个穿着隆基的青年目不斜视地大步往前走,身后跟着一个骑着电瓶车的男人,男人伸出的手停在青年身后半尺处,似乎要拉青年的胳膊。
视角很好,采光很好。韩韬看着照片扬了扬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