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的症状并没有得到多好的改善。
他后续治疗费用颇为高昂,即使对于徐家来说,也颇有压力,又适逢国内遇上疫情,家里的餐饮业更是雪上加霜。
徐父焦头烂额,明许也开始去公司帮忙,开始了医院、家里、公司三头跑。
徐一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全家都在被他拖累着,他想要快速好起来,可事与愿违,他越着急,反而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明许晚上回了家,他常常没有原因就开始大发脾气,开始砸东西,花瓶、玻璃摆台,能砸的都往下砸,明许怕地上的碎片扎到他,最后把卧室所有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
卧室除了重到拿不起来的床、衣柜这些家具,已经空无一物。
可即使这样,徐一情绪依旧时常不稳定,发起疯来,依旧不管不顾。
甚至,他开始对明许拳打脚踢。
直到有一次,他掐着明许的脖子,死死摁在床上,双目赤红,仿佛失了所有心智。
即使这样,明许挣扎着,双手徒劳的轻轻拍打着徐一的后背,脖子被紧紧攥着,发不出声音,只能依依呀呀的叫他,试图让徐一清醒过来。
明许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有那么几秒,她甚至想,就这么死了也很好,日积月累的内疚早就让她已经生不如死。
可她死了,谁来照顾她的徐一啊?
她眼角的泪终于滑落。
徐一终于回过了神,怔愣在原地,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茫然无措间被明许拥进了怀里,她的泪落进他的脖颈,滚烫的仿佛能烧出一个洞。
……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徐一睁开了眼,侧过头去。
明许窝在他身边,小小的一团,她几乎瘦了一大圈,长期休息不好,加上操劳过度,她的眼睛下面乌青一片,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已经昏睡过去,袖子胡乱挽到了肘部,露出的小臂伤痕累累。
那些齿痕都是他发疯时,迷了心智咬下的。
徐一心疼的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些伤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边缘还渗着血,明许累的甚至都来不及处理一下这些伤口。
徐一就这么静静地、贪婪地看着明许安然熟睡的脸庞,万般留恋,眼中都是不舍。
他一直是守护明许的人啊!
可他刚才却差一点杀了她!
他曾经万般憎恶明家人,因为他们伤害明许那么深,可现在他却反而成了伤害她的人?
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从小就独立自主,自立自强,他一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能接受曾经那么独立的自己,现在甚至连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帮忙!
他不能接受苦了一辈子的父母,在本应养老享福的年纪,却又疲于奔命,挣钱养他!
他不能接受他珍爱的仙女姐姐,就这么忍受着他的反复无常!
他真的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他好不了了!
这是创伤应激障碍!
他余生都摆脱不了!
他是最大的凶手!
他死了,仙女姐姐才能得到解脱!父母才能得到解脱!
是的!
他必须得死!
只有他死了,他所爱的人,才能摆脱累赘!
徐一吃力的爬起来,拼劲全身力气,探过身去,轻轻凑到明许额头,印下一枚吻。
明许实在太累了,她只是缩的更小了一点,甚至睡梦中,都潜意识要占得地方小一点,不能干扰到徐一的休息。
“姐姐,没了我,你以后能好好睡一觉了。”
徐一轻喃,万般留恋的摸了摸明许的头发,随后回过身,从自己枕头下面拿出一盒安眠药,那是他以晚上睡不着为借口,趁着白天明许不在,让护工买回来的。
他放了很久,他一直在徘徊,直到刚才看到明许脖子上青紫色的掐痕,他终于做了决定。
他把那些药一下子全部倒进嘴里,从床头柜上端过来一杯水,一饮而尽。
然后平静地躺回去,安然的看着熟睡的明许。
明许紧闭着眼缩在床上,皱着眉头,似是连梦里都很不安稳。
徐一帮她掖了掖薄被,就这么平静地躺在她一侧,不错眼地望着她,对他来说,现在看她一眼便少一眼。
意识渐渐消散。
他轻叹一声,“姐姐,下辈子,我健健康康的来找你,好不好?”
没有拖累,只有守护。
……
明许醒来时,天已大亮,睁眼就看到徐一近在眼前的睫毛,那么浓密,轻柔地在下眼睑打下一片阴影。
她伸手过去,屈指抬起那一片睫毛,又放下。
可徐一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明许愣了一下,瞳孔微缩,嘴角微微翘起的笑意凝固住了,这样的徐一睡得实在太乖了,完全不像往日那般。
她的心开始发慌,不安从心底蔓延开来。
自没了双腿之后,徐一睡眠一向清浅,常常是在她之前醒来,可今天为何这般安静?
她伸手,手却难以自持地颤抖着。
指尖探到他鼻下...
毫无生机。
她不知所措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想要唤醒他。
可徐一的身体已然僵硬,毫无反应。
她的天使,就这么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走了...
下一刻,明许爆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尖叫。
她的世界里从此再也没了阳光。
……
徐家傻子少爷过世,迅速登顶龙城各大媒体头条,所有人都在猜测,徐家少夫人正值青春貌美,过不了多久,就会再嫁。
可日子一天天过,徐家少夫人却毫无动静,依旧安然地住在徐家,吃住不变,甚至每日傍晚出来消食遛弯的时间都和往常一样。
人们议论纷纷,大家都说徐家这位少夫人可真是冷血,丈夫死了,下葬时她竟没掉一滴泪,可真是个绝情的女人。
有人就会插嘴道,那可不,那少夫人可是龙城曾经名震一时的明家私生女,心肠狠毒,结婚回门之日,就接连气死继母,又把生父气出心梗!对这种女人而言,丈夫死了,有什么可悲伤的?
于是,坊间便坐实了徐家少夫人心狠手辣的恶名。
直到几个月后,徐家别墅里再也没有出现明许的身影,没过多长时间,徐家凭空出来一个小孩,徐家主母每日就是抱着这个小不点,在院子里晒太阳。
有知情人说看到过那个小孩,眉眼间长得很像幼时的徐一。
莫非是徐一的孩子?
徐母抱着小孩走了几步,就已经累了,便走到院里的凉亭处坐了下来。
小娃娃很懂事,从来不哭不闹,只是安安静静的被奶奶抱在怀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看到徐母看他,就会咧嘴笑起来。
这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徐一。
徐母也跟着笑了笑,抬头望向远方。
明许丫头,谢谢你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让他们这一对已步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又有了希望。
新生命,会带来新的希冀。
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没有了仇,没有了恨。
前尘往事,所有,都归于了平静。
远处,第一缕天光刺破了乌云。
天亮了。
后记
明许重生了。
回到了她十四岁时初遇徐一的那个街口。
明许轻轻地把从书包里翻出的那个魔方,放到了离小徐一不远处的地方,然后静悄悄的站在街边拐角。
小徐一坐在马路牙子上,小小的一团,依依呀呀的哭着,忽然看到了不远处那个魔方,他登时止了哭泣,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走到跟前,小小的手拿起了魔方,瞪着大眼睛正看着,保姆从远处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小徐一举起手里的魔方,像是在给保姆展示他手里花花绿绿的小东西。
保姆抱着小徐一上下查看,确定他没事,这才应付差事似的应了一声,“嗯,小徐一真厉害,都有了魔方啦!”
随即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不知道是谁的魔方给落这儿了?”说着还四下环顾,想要寻找失主。
明许下意识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保姆见四下无人,便站起身,拉着徐一走了。
明许出了拐角,就这么看着小小的徐一,手里不知为何,紧紧攥着那个魔方,跟着保姆渐渐消失在了薄雾中。
“你真的决定不和他相见了?”
耳边传来一声遥远的声音,仿佛在跟她做最后一遍确认。
“确定啊。”明许笑着。
没了她,善良的徐一才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一生,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如果不按历史原来轨迹行进,那你将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变成一缕风,一朵云,将再无自由可言,即使这样,你也会这么选择?”
“嗯。”
“太不值了。”那个声音惋惜道。
它是这个平行世界的导引者,如果有人重生后,想要改变原来的轨迹,就可以和他做生意,他许诺他们一个条件,他们把自由给他。
“怎么会?”
明许笑着,以她一生自由,换他这一世康健的一具身体,怎会不值?
……
沧海桑田,云卷云舒。
小徐一渐渐长大,自八岁那年,从马路上捡到一个缺了口的魔方,回了家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了喜怒哀乐,也开朗活泼起来,口齿交流慢慢变得和普通小孩那般。
徐母欣喜若狂,只当是徐家列祖列宗显灵,不忍徐家后人受苦,于是便在公司大堂、办公室、家里,都供奉上了佛祖,每日祈祷感恩。
徐一就这么健健康康长大,走着普通男孩的成长之路,上学,毕业,工作,娶妻,生子。
只是,他时常会有种很特殊的感觉,身边的风,天上的云,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熟悉。
就像是有人时刻在他周围,就那么笑的看着她,眉眼弯弯,温柔缱绻。
他努力想要看清那张脸,可越努力却越看不清。
他望着窗外天上的那朵云已经许久,一直在发呆出神。
一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孩,迈着小短腿,挪着步子蹭到了他腿边,攥着他的裤管,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你在看什么呀?”
徐一低头就看到小孩肉肉的脸蛋,他弯腰捏了捏小孩的脸蛋,轻声细语道,“在看一个仙女姐姐。”
小孩嘟起嘴闹着也要看。
徐一温柔的弯腰抱起小孩,看向窗外,指着远处那朵云说,“你看,那就是。”
“可那是小云朵呀,不是仙女姐姐呀。”小孩执拗的指出了爸爸的错误,徐一还没来得说话,客厅传来徐母的声音,“徐一!要吃饭了!过来帮忙!”
徐一笑了笑,抱着小孩往客厅走去。
夜色渐浓,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明许看着徐家的客厅透出暖意融融的灯光,她笑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重生过来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