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

2021-10-14 17:01:42

爱情

1

四月,烟雨朦胧,柳绿花红迷人眼。

偏僻的公路旁,低矮的平房错落有致,白墙灰瓦,具有年代感。

不远处是一片片水田,正农忙的时候,在飘飞的雨絮中,头顶箬笠,穿着蓑衣的人们弓着身子在插秧。

那星星点点的新绿排列工整,被细雨染得透亮。

水牛安静地吃着鲜嫩的草,插秧的人们专心劳作,时不时说一两句话,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四处静谧,空气清新,宋远州劳累的身体也得到放松,他不想再往前了。

车子停下,他靠在驾驶座上,看着远处忙碌的人们。微风拂过,鼻尖传来淡淡的花香,他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

等他醒来时,已经近四点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启动车子。

开出去没多远,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宋总,您现在在哪?”对方声音明显有些焦灼。

宋远州看了眼导航,答道,“清源。”

“那您别往前开了,我看到新闻,前方有路段山体滑坡了。”

“好,今天应该回不去了。”随后嘱咐一些工作事务,然后挂了电话。

宋远州手搭在方向盘上,垂着眼眸,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少顷,他启动车子,往回开。

车子停在了原先的一条小道旁,他把手机车钥匙揣进兜里,顺手拿了一把伞,下了车子。

斜风细雨里,有些雨丝吹到脸上,有些冰凉。辛苦劳作的人们还没有回家,细细的雨丝在田里漾出微波。

离稻田不远处,是几处零散的房屋,其中一栋院子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低矮的围墙上摆着各种花花草草,月季开得正盛,那几簇红在一抹绿中分外夺目。

宋远州鬼使神差走去,房门开着,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来人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眼睛明亮,见到他,表情疑惑,“叔叔你有什么事吗?”

宋远州正要开口,就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谁啊?”

小男孩转头扬声道,“不认识。”

宋远州闻言微微抬眸,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女从房门走出来,穿着一条鹅黄色的长裙,外面搭着一件针织开衫,头发随意扎成一个低丸子头,眉眼弯弯,眼睛又黑又亮。

看到宋远州,她明显一怔。

宋远州穿着一身做工考究的深色西服,条纹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即使肩头落着细小的雨滴,皮鞋沾染上灰尘,也能感觉到他身份不凡。

“先生,您有事吗?”少女轻声问。

“前方路段塌方了,车子开不过去,想问问附近有没有住宿的地方?”

少女“啊”了一声,随后摇摇头,“那应该是没了,现在塌方了,过不去。”

一旁的小男孩天真开口,“姐姐,叔叔好可怜,要不我们收留叔叔一晚吧!”

少女眉头一拧,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小男孩的脑袋,正色道,“苏添绎,对待客人要礼貌。”

而后对宋远州道歉,“他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宋远州倒是没觉得不适,反而轻笑一声,“没事,小孩子挺好玩的。”

“那个……我们家有空房,要是您不嫌弃,您可以住在我们家。”少女娇俏一笑,“不过,得先跟我奶奶说说……”

“那麻烦了。”

宋远州随着少女走过一条走廊,然后到了一扇房门面前。

“奶奶。”少女扣了扣门。

门“吱吖”一声打开,头发斑白的妇人正坐在藤椅上织着毛衣。

“怎么了?”奶奶抬起头,目光触及少女旁边的宋远州有些诧异。清源是个小地方,像他这身着装的人倒是少见。

少女把事情说了一遍,奶奶点了点头,和善地对着宋远州笑,“下雨天的,又不安全,你就放心在这住下吧,照顾不周,不要嫌弃才好。”

宋远州笑道,“您言重了,那就打扰了。”

少女把宋远州带到了一间客房,虽然光线不太好,但是干净整洁,平时没少打扫。她把灯打开,霎时明亮了不少。

“您今晚就住这儿吧。”

“谢谢。”宋远州唇角挂着温和的笑,眼睛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他比她高处好多,能看到她头顶梳理整齐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光泽,还有她那莹白的脖颈。

“那我走了。”配合他身高,少女微仰着头,“我还要辅导苏添绎那小子写作业。”

忽然他意识到,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他自然脱口。

“啊?”她愣了一秒,然后明白过来,脸上带有恼色,“我都忘了告诉你了。”

“苏菀。”

“‘晚上’的‘晚’?”

“不是。”苏菀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纸笔,只能把他的手拉过来。

手上贴上一抹细腻,宋远州怔了一下,然后任她拉过去。

苏菀把他的手张开,他的手掌很大,温热,有一层薄薄的茧,碰上去有种奇异的触感。

她伸出食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字,眉目低垂,表情专注,好像很认真。

细嫩的手指在手心轻轻划过,嫩滑和粗糙的碰撞,带起一阵轻微的痒意,宋远州不禁身体微绷。

倏然,触感抽离,苏菀放开了他的手。他无声呼了口气。

“‘菀’,茂盛的意思。”宋远州开口,嗓音温润如泉水流过。

“你知道?”苏菀眼睛一亮,“这个字太少见了,我每次跟别人说他们都不知道。”

宋远州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寓意不错。”

“那你呢?”苏菀歪头问道。

“宋远州。”他顿了顿,解释道,“不是‘轻舟’的‘舟’,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州’。”

借着灯光,宋远州能清楚看见苏菀眼中的艳羡,然后听到她的赞叹,“你的名字真好听。”

回应的是她的一抹清浅笑容。

2

“这个题目都不会,笨死了你!”外间传来苏菀恼怒的声音。

“姐,我本来就是个学渣嘛!”苏添绎撅着嘴,一脸委屈。

“知道自己是学渣还不好好学!”

宋远州勾起一抹浅笑,起身走了出去,声音温和,“要不我来教吧!”

坐在竹椅上的苏菀闻言放下作业本,抬头。他刚刚脱下了带着雨水的西服外套,领带也摘掉了,只穿了一件白衬衫,看起来更加亲和,却始终夹杂着斯文清冷。

“行,我解放了!”苏菀站起身,有人接替,她自然乐意,拍了拍苏添绎的肩膀,“好好听课!”苏添绎脸上的委屈更甚。

厨房传来烟火气,苏菀走了过去。

“我给您烧火。”他们家用的是传统的大锅灶,奶奶说用这种灶菜才炒得香,也就一直没换。但是这种灶麻烦,要用柴火,而且要有人烧火。平时一直是爷爷烧火,但是这几天农忙,恰巧苏菀在家,于是烧火的任务就交到了她手上。

今天有客人在,奶奶索性就让苏菀陪客人,没叫她。

奶奶灶头前翻炒着锅里的菜,香味扑鼻,“客人呢?”

苏菀顺手捡了一块灶台上刚炒好的腊肉到嘴里,口齿不清,“辅导苏添绎写作业呢!”

“胡闹!人家是客人。”奶奶不悦地拧着眉,瞪了她一眼。

“哎呀,没事的,是他自己说的。”苏菀满不在乎,用钳子钳了一根柴火塞进灶肚里。

可老人的思想终究是和年轻人不同,看到奶奶并没有缓和多少的表情,苏菀拍了拍手,起身,“行了,我去看看。”

回到了客厅,入目的就是一副安静平和的景象。

苏添绎端坐在书桌旁,垂着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应该是在运算。宋远州并没有坐着,而且站在一旁,微俯身,漆黑的瞳孔专注地看着草稿纸,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阖。

外头的光照进来,他白色衬衫被镀上了一层光,像是电影里的人物,不可触碰,显得更加清冷疏离。

就像一滴水,无声滴入苏菀的心里,掀起一丝波澜。

“啊,我懂了。”苏添绎看着手里的稿纸恍然大悟,把苏菀的思绪拉回。他余光中看到了苏菀,心有余怒,对她“哼”了一声,“叔叔教的可是比你好。”随后十分崇拜地望着宋远州,眼里都要冒出星星来。

宋远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却是看向苏菀,带着柔和的光。

苏菀冷哼一声,环着手臂,从牙齿间挤出四个字,“忘恩负义。”

宋远州却是笑了,看着两姐弟斗嘴属实有趣,更多的是因为苏菀,与他初见她是的印象大相径庭,看起来温柔,竟不知她会如此活泼幼稚。

苏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是在嘲笑她,心生不悦,鼓着脸质问他,“好笑吗?”

“不好笑。”宋远州很有眼色地摇摇头,眼眸中带着淡笑。

“是可爱。”他认真说。

3

天色昏沉,田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回了家,熟悉的乡音落在田埂上。

开着四季花的院子里,一个古稀之际的老人走进来,含糊不清地哼着小曲,他把身上的担子搁置一旁,摘掉了身上的蓑衣和箬笠,挂在了墙上,几滴雨水掉落在地面上。

他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到水龙头旁洗净手里的泥土。又伸出脚,把沾着泥土的军绿色高筒雨鞋洗干净,然后脱下随意搁置在墙角。

“爷爷,你回来了!”苏菀从屋内探出头来,“赶快收拾好,奶奶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好。”爷爷慈爱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他走进门,看到沙发上的穿着白衬衫的陌生男人明显一愣。

带着笑意在苏菀耳边低语,“丫头,找男朋友了?”

苏菀顺着视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安详翻阅书籍的宋远州,有些急切地否认,“你想多了,前方山体滑坡,他来我们家借住一晚。”

爷爷“呵呵”一笑,缓解尴尬,“是我想多了。”

宋远州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宋先生,这是我爷爷。”苏菀自然地向他介绍。

宋远州微微蹙眉,幅度很小,几乎不可察觉,同时,他的眸中快速闪过一丝情绪。

宋先生。

这样的称呼太过庄重和生分,没有温度,能把距离拉得好远。

他来不及更多思考,很快露出一抹真诚的笑容,带着对长辈的崇敬,“您好,我叫宋远州,前方山体滑坡,借住一晚,叨唠您了。”手也自然伸出。

对于这样的有礼貌和涵养的人,长辈自然心生好感,伸出手和他紧握,“哪里的话,不打扰,多住几天也是可以的,正好缺个人说话!”

因为宋远州的到来,晚饭很丰盛。桌上的食物热腾腾的,散发馋人的香气。

农家用来招待客人的腊肉切得薄薄的,晶莹剔透,泛着油光,和冬笋一起炒,解除油腻又增添清香。小鱼仔外皮被煎得焦焦的,内里肉质却细白软嫩。

一盘酸辣土豆丝色泽金黄,点缀着青椒丝,十分开胃。汤是山药排骨汤,看上去十分清淡,面上浮着几滴香油和翠绿的葱花。青菜是前几天在田野上摘的野菜,鲜嫩青翠,带着特有的清香。

宋远州各种珍馐美味吃得也不少,甚至想吃到从国外空运过来的新鲜名贵食材,经由顶级大厨层层严密工序烹饪的佳肴也是轻而易举,但在他看来,全不如今天这桌菜给他的感触大。

那些菜虽然也美味,但是就像柜台上陈列的璀璨的珠宝,名牌标码,他并非买不起,只是觉得它们只是注重价值,背后全是冰冷的数字,没有温度。

而今天的一桌菜,普通,烹饪过程也不繁琐,却又美味,更重要的是,它有着人间的烟火气,倾注了心意,是人与人之间的温度。

“我们喝一杯。”饭桌上,爷爷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酒,给宋远州斟了一杯。两杯碰撞,清脆悦耳,香醇的酒从口腔进过咽喉,流入胃里,激出一股暖意。

房屋外,雨停了,四处湿润润的。屋檐滴着水,激起一小圈水纹。雨后的四季花反而更艳丽了,在一抹绿影中格外夺目。空气湿润凉爽,沁着淡雅的花香和淡淡的泥土味。

屋内,是明亮的灯光,轻声的咀嚼,碗筷的碰撞和热烈的话语。

饭后,奶奶去洗碗,苏菀本想帮忙,被拒绝了,于是坐在沙发上看书。苏添绎吃完晚饭就跑去和邻家小孩子玩了,爷爷和宋远州闲聊了几句,就在院子里下棋,气氛无比安宁。

“丫头,去帮我泡两杯茶。”院子传来爷爷的声音。

“好。”苏菀起身去拿茶叶,几缕茶叶放入茶壶中,倾注热水,茶叶慢慢舒缓展开,将水染绿。

院子,二人下的是象棋,宋远州落定一子,无意被挂在一旁的蓑衣吸引,上面还染着湿意。

“老人家还是不要过度操劳的好。”一句善意的提醒。

“嗐!我爷爷这个人,闲不住,说了多少次了他都不听。”苏菀走过来,把托盘放下,倒了两杯茶。一人递了一杯。

宋远州接过茶,轻声说了声谢谢。

“人老了,总是闲得慌,不找点事,日子都过不下去。”爷爷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忙也就是那么几天,平时我就喝喝茶,下下棋,养点花花草草。”

宋远州也垂眸喝了一口,入口苦涩,然后回甘,咽下去竟觉得无比通畅。他平时咖啡喝的多,茶倒是少喝。

“身体还是要注意的。”宋远州看向矮墙上的四季花,娇艳欲滴。

“会的会的!”爷爷应了一声,也落下一子。

“过几天我回学校,希望你不要食言。”苏菀眉毛一挑,语气中颇有些威胁意味,随后她就看到爷爷眼里的尴尬之意。

宋远州无声轻笑,是谁说要有礼貌的?

水雾飘散,茶香四溢,时光仿佛冰面下的河水,缓慢流动。

是夜,苏菀扣了扣房门,宋远州闻声打开。

她刚洗过澡,脸蛋素净白皙,头发披散,穿了件宽松的白色睡裙。

她把手里的衣物给他,嘱咐道,“这是新的,我给我爸买的,买大了,你应该可以穿,浴室有新的洗漱用品,早点洗漱休息吧。”

靠得有些近,宋远州能够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淡淡的栀子花香。

“好。”灯光下,他的眼睛过分的明亮,像藏着浩渺的宇宙。

“那……晚安。”苏菀笑着说。

“晚安。”他轻笑,声音缓慢又低沉,像敲击在心门。

宋远州把衣物展开,是一件很简单的白色翻领长袖和一条黑色长裤,他拿着去了浴室。

水声哗啦啦地流,把头发浸湿,宋远州随意地把刘海撩上去,用水打湿全身。

拿沐浴露的时候,他看到置物架上有栀子花香的字样,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鼻尖萦绕的淡淡香气,修长有力的手取下那瓶沐浴露。

宋远州洗漱完躺在床上,把灯关掉,一片墨色。

夜寂静而漫长,夹杂着微弱的虫鸣声,空气潮湿微凉,裹挟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4

清晨,久违的晴天,春光明媚,一年中最好的光景。

苏菀醒的比较迟,洗漱完出来就只看到奶奶和宋远州。

“吃早餐吧。”奶奶坐在藤椅上织着毛衣,看到她出来,说道。

早餐很简单,白粥配榨菜,还煎了一个蛋。

苏菀披散着头发,换了条白色长裙,边走边伸了个懒腰。

“早上好。”她径直走到桌子旁坐下,“好久没起那么早了。”

她又问道,“爷爷和苏添绎呢?”

“去田里了,小绎上学去了。”奶奶瞪了她一眼,却是宠溺的,“人家小宋起得都比你早。”

宋远州穿的是昨天晚上那套衣服,看起来竟意外的好看。他朝她温和一笑。

“哎呀!好不容易放假回家几天,当然要睡个够了!”苏菀似是撒娇的语气让奶奶也不好再说她。

她喝了口粥,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今天天气真好!”

“天气那么好,等会带小宋出去走走吧。”

“去吗?”苏菀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宋远州。

“好。”

吃过早餐,苏菀随意扎了个马尾就和宋远州出了门。

太阳撒下光泽,照得人身上暖暖的,万物都披上了一层光泽。

苏菀走在前面,和宋远州介绍这里的一景一物,阳光照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忽然想到什么事,停下,“宋先生,我听别人说,前方的那段路应该明天才能修好,您要是不着急,就再住一晚吧。”

宋远州点头,“奶奶已经和我说过了,我明天再走。”他顿了顿,轻挑眉毛,“你可以不用叫我宋先生。”

“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苏菀低头扒拉手指,像是在自言自语,“叫远州吧,感觉好没礼貌,而且你是我长辈,叫叔叔吧,你太年轻了,我叫不出口……”

苏菀皱眉,像个找不到答案的孩子,抬头,“所以我该叫你什么?”

宋远州垂眸望着她,深深盯着她纠结的脸庞,眼中藏着深意。

“就叫宋远州吧。”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飘入她耳中。

“这……不太好吧。”

“不然你想叫什么?”

“……好吧。”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风鼓动了宋远州的衣襟,也吹扬了苏菀的裙摆。

过了一会儿,风止息。

“别动。”苏菀正要继续走,被宋远州叫停。

“头发上有东西。”苏菀乖乖不动了。

宋远州凑近她,乌黑的发间夹杂着一小片树叶,他小心翼翼地把树叶拿下来,却在准备抽身时手指一顿。

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栀子花香,更要命的是脖颈处喷洒的炽热呼吸,传来的酥麻感觉让他想逃离却又不愿离开。

“好了吗?”声音小小的。

“好了。”宋远州后退一步,声音比平时低几分。

无意间,他看到苏菀耳尖泛红,无声笑了。

“你用了我的沐浴露?”苏菀凑近他,使劲嗅了嗅。

“是你的吗?我随便拿的,挺好闻的。”宋远州很坦然地看着她。

随便拿的?当然不是。

闻言,苏菀惊喜道,“你也觉得?我可喜欢栀子花了。”她指了指远处,“我们这里有好多栀子花树。”

“现在还没开?”

“对。”

“六月来吧,六月栀子花就开了,漫山遍野都是。”

他没有拒绝,轻声说了声好。

“宋总,您什么时候回来?”

宋远州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站在窗前。

“明天回去。”

“其实您今天可以……”助理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用了。”是不容置疑的声音。

窗外,是灿烂的阳光,明媚的春景,苏菀躺在藤椅上,书盖在脸上,似乎睡着了。

他要是想回去,总有办法回去,可是,他不想了。

他从室内拿了条毛毯,轻手轻脚给她盖上,唇边溢出一丝笑。

宋远州顺势坐在一旁,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他起了倦意,他好像很久没有那么清闲了。

时光如流水,安静且平淡。

晚上回房前,苏菀叫住了他,“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早上。”公司已经堆积了太多的事务。

“那明天有时间看日出吗?”

宋远州视线在她脸上流转一圈,答道,“有。”

5

凌晨六点,他们坐在山顶上等日出。

苏菀絮絮叨叨和他说了好多话。她说清源的日出可美了,清源的景色也很美,不过她明天也要去学校了,回家的日子也很少。她说她很喜欢清源这个小地方,甚至外出工作了也会永远想念清源,因为这里有她的家人,有她的童年记忆,有着让她着迷的景色……

宋远州坐在她身旁静静听听讲话,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你呢?你的家乡呢?”苏菀偏头问他。

宋远州望向远处的山峦,静静地说,“很繁华,高楼林立,川流不息,生活节奏很快,晚上十二点还有很多商铺没关门……”

“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清源。”宋远州转过头和她对视,神情温柔,看着她瞳孔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

时间仿佛停滞般……

“日出了!”沉寂被打破,苏菀激动地指向远方。

远处天边云层翻滚,被光辉晕染成金色。

一轮红日自地平线缓慢升起,被山峦遮挡,隐在云雾后。不一会儿,红日露出边缘,缓缓升起,把天边染得通红。

霎时,无数缕金光倾斜而下,光芒万丈。

两人无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面向太阳,宋远州甚至能看到苏菀白净脸上的细小绒毛,胸口滚烫,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过了良久,苏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扬唇对他笑,眼睛明亮灵动,“我们走吧!”

手里的烟燃尽,指间传来灼痛感,宋远州把思绪拉回,按灭了手中的烟。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宋远州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轻阖桌面。

外面是个艳阳天,阳光明媚,宋远州突然想到离开清源的场景。

奶奶给他打包了好多腊肉和腊肠,让他带回家吃。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有机会再来玩,我还想和你一起下棋呢!”

苏添绎在一旁可怜巴巴拉着他的袖子,“叔叔以后要来玩啊!”至于苏菀,她把他送到了路口,微笑着对他挥挥手,声音很轻,“宋远州,有缘再见。”

清源的风景一直在后退,后视镜里,那抹纤细的身影站在路旁,目送着车子前行。

宋远州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6

“宋总,文件签署好了吗?”助理敲了敲门,经由宋远州的同意走进来。

“拿下去吧。”宋远州摆摆手,助理便把一摞小山似的文件抱下去。

处理了太多的公务,头脑有些昏沉,宋远州按了按太阳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感席卷舌尖,宋远州拧眉。

恰巧内线电话响起,他放下咖啡杯拿起电话。

“宋总,远山集团的陈总想见你。”

宋远州握着听筒的手指倏然收紧,面容严肃,语气冰冷,“不见,顺便转告他,他在背后搞的小把戏我一清二楚。”

话题一转,“还有,送杯茶上来。”

对方有些疑惑,宋总不是一向喝咖啡的吗?不过老板的吩咐,照办就是了。

宋远州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是她。

一切恍然如梦。

她的世界,是蓬勃的朝阳,是乡间的清风,是飘逸的花香。

他的世界是繁华街头的灯红酒绿,是霓虹灯下的川流不息,是酒桌上的虚与委蛇。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六月到了,清源的栀子花开了,花瓣雪白雪白的,一朵挨着一朵,连成一片花海,盛大而浪漫。

苏菀摘了几朵栀子花正把花插在花瓶里,一室飘香。

苏添绎乖乖地在一旁读语文课本,“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苏菀插花的手一顿,她蓦然想到了他——宋远州,“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州”。

花期过去了,他也没有来。

7

春去秋来,四季经由两个轮转,盛夏已至。

苏菀的大学生活也将落下帷幕。

一众好友在大排档围坐在一起,吹着晚风,吃着烧烤。

兴致到了,几个人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啤酒瓶指向苏菀的时候,苏菀选择了真心话。

一位男同学打趣问道,“大学四年都没有谈恋爱,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苏菀喝了酒,意识有些不清醒,她顿了顿,眼神暗下去,低着头,过了几秒后才说,“或许吧。”连她自己似乎也不太确定。

众人长长地“哦”了一声,开始起哄。

“是谁?”啤酒瓶又指中苏菀,众人眼里闪着惊喜的光。

苏菀摇摇头,不愿再说,饮尽了杯中的酒。

入口冰凉,口腔中满是苦涩的味道,她紧紧地拧眉,但还是喝完了。

时间过得很快,夏天也结束了。

8

冬夜,寒风呼啸,苏菀站在酒店楼下等车。

在此之前,她刚给客户送完文件。客户是前几天飞来北城的,这几天住在酒店,本该下班的苏菀急匆匆地被领导使唤去送一份紧急文件,没想到忙完天色就晚了。

平时坐地铁的苏菀决定打车,但这个时间段下班的人似乎还有很多,苏菀的号码前面还有好几个人。

算了,等等吧,她想。

宋远州刚刚参加完一场酒会,喝了不少的酒。

“宋总,我扶你。”刚从电梯出来,助理就准备搀扶他。

没想到宋远州摆摆手,松了松领带,走得倒是很平稳,丝毫没有看出醉意。

男人面容沉静,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踏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苏菀等了挺久,最终还是决定去地铁站。

只是她还没迈步,一只手腕就被捉住。顺着手臂往上看,苏菀一惊,宋远州?

宋远州站在她身旁,眼眸深沉,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最终回到她的脸上,十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她头发披散,穿着大衣,露出一点裙摆,画了点淡妆,好像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分从容。

一旁的助理看到宋远州这样的举动,双眼瞪得大大的,像见了鬼一样,宋总不会是发酒疯了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们宋总喝醉了。”

准备把宋远州拉走,可宋远州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还加重了手中的力气,让苏菀有些吃痛。

然后她听到宋远州开口,像情人之间的低语,无限眷恋,“苏菀。”

苏菀“嗯”了一声,回应他,“宋远州,好久不见。”

太久没有见面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夜,灯火通明的北城,他们再次相见。

可相隔三年,让苏菀感觉到有些陌生,所有的话语就像被哽住,甚至想逃离,于是她很不合时宜地说,“我还要去赶地铁……”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送你。”

“不用了……”

“我送你。”他重复道,不容拒绝的口吻。

随后,她被宋远州拉上了车,关好车门后,宋远州才放开她的手腕。司机和助理坐在前面,苏菀和宋远州坐在后面,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霎时有些凝滞。

“宋总,去哪?”司机问道。

苏菀正要开口,却被宋远州抢先一步,“景府。”那是宋远州名下的一处房产。

“宋远州,我要回家。”苏菀有些急了,推了推宋远州的胳膊。那个温和有礼的宋远州去哪了?

“乖,我有些难受,你今天先住我家好不好?”宋远州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带着磁性,眉毛拧得紧紧的,好像真的很不舒服。

苏菀能闻到他身上强烈的酒气,心一软,也不好再说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再打车回去。

宋远州靠着车椅,双眼闭着,好似睡着般。

苏菀这才转过脸去看他。他和初见时一样,一身笔挺的西装,裁剪合身,只不过领带被他扯得松垮,三年的时光并没有让他的容颜有所改变,反而赋予他更加成熟稳重的气质。

他好像瘦了,五官更加凌厉立体,和与她相处时不同,他看起来冰冷疏离而不近人情。

车子到了景府,苏菀打开车门,下了车。

“扶我一把。”宋远州刚下车,对苏菀说道。

苏菀走过去扶他,男人高大的身子贴着她,手环着她的腰,几乎把重心都放在了她身上。

司机和助理露出了不言而喻的笑容,车子驶离景府。

到达住所时,苏菀已累得一身汗。她脱掉大衣外套,把它搭在沙发上。

宋远州顺手打开空调,端了一杯水给她。

苏菀坐在沙发上说了声谢谢,喝了几口就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然后,她看到宋远州站在她面前脱了西服外套,把领带扯掉,动作缓慢而慵懒。

而后,手移到领口,解开了衬衫领口的一颗扣子,缓缓地,再一颗,又一颗……停住了。

因着倾斜而下的灯光,他的面容并看不太清,可这也让苏菀更加关注他手上的动作。

他扯了扯领口,露出了性感的锁骨和一点线条明显的胸膛。

苏菀就像被蛊惑住一般,死死盯着他。

宋远州随手端过茶几上的一杯水,苏菀忽然心跳加速了几分,这是……她喝过的。

他一饮而尽,苏菀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有几滴水顺着他的嘴角流过下巴,流经喉结,落入胸膛……

苏菀攥紧了身上的裙摆,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宋……”声音顿住,宋远州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上,逼近她。

这次两人距离近了,苏菀能轻易地看清宋远州的面部表情。

男人双眼有些迷离,带着醉意,却很勾人,他薄唇轻抿,带着细微的笑意。

呼吸间,苏菀能感受到他喷薄的气息,带着醉人的酒意,炽热得让她脸红。

苏菀感觉自己也醉了,没有了力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微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性感的喉结和起伏的胸膛。

“宋远州,你在干嘛?”她轻声问。

回应的一声宋远州的轻笑,挨得太近,苏菀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在震动。

“你不知道吗?”宋远州凑得更近了,薄唇贴上她的耳朵,声音喑哑磁性,带着气音,一字一顿,“我、在、勾、引、你。”

耳朵传来酥麻的感觉,“哄”的一声,苏菀感觉自己的大脑正在放烟花,身体一阵发软。她勉强用手支撑在沙发上,防止自己滑下去。

“你……”苏菀瞪大了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她努力想往后退,却退无可退。

宋远州扶住她的腰,头往下,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雪白的脖颈上,变成了舔舐和轻咬,苏菀顿时一惊,手忙脚乱推开他。

宋远州一顿,微醺的眼眸捕捉到她眼里的惊慌,很快地抽离,带着歉意说,“抱歉,我喝多了。”语气中是无奈与懊恼。

“我去洗个澡,很快的,你等会,我有话和你说。”他丢下这句话,急匆匆地去浴室,步伐有些不稳。

苏菀纠结地坐在沙发上,想偷偷溜了,可双脚又不愿迈开。

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因为他喝多了才会有这种出格的举动吗?换作是别人,也会吗?他想和她说什么?

无数的问题盘桓脑海,她大脑有些凌乱。

离开了苏菀的可视范围,宋远州步伐变得沉稳,眼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醉态?

他快速冲了个澡,套上衣服走出浴室。

苏菀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缓缓从扶梯走下来,穿的是一件翻领长袖和黑色长裤,有些眼熟。

她忽然想起,那是她在清源给他穿的,离开时索性给了他。

她知道他身份不凡,穿的衣服的料子都很好,可是没想到一套普通的衣服,他现在还会穿身上。

宋远州当然能看出她的眼神,他没有说话,在她身旁坐下,似乎清醒了不少。

他开口道,“三年前,我在国外生活的祖父重病了,医生说没救了,我去国外看望他,一个月后,他去世了……”他顿了一下,口吻好像很平淡,“是在六月。”

“回国后,我处理公司的事务,忙得昼夜颠倒,后来,去了一次清源,栀子花谢了,你们没在家……”

苏菀暗暗思索,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人去了父母工作的城市,度过了暑假。

“其实,苏菀,”话题一转,“我见过你一次,在南城。”

苏菀的眼睛蓦然睁大,可很快,就垂下眼眸,既然看见她,为什么不和她打招呼?

很快,宋远州解答了她的疑惑,“我看到你身边有个男孩子,和你相处很亲密,我吃醋了……”

“于是,我走开了。”他话说得很慢,像是在剖白自己的内心。

“那是我表哥。”解释的话脱口而出,声音有些急切。

宋远州看着她笑了一下,苏菀的脸有些发红,垂下头不敢看他。

“你要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我以为你有了男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着不打扰。”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几乎听不见。

他还记得那天,是在晚上,风很大,吹得他心发凉,他看到苏菀和那个男生挨得很近,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他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映衬着江边璀璨的灯火,他没有上前,或者说是不敢,握紧拳头离开了人群……

这是另一面的宋远州,在感情面前也会束手无措。

他知道两人的差距,他涉世已久,在商场上精明且虚伪,而她涉世未深,她的世界就像栀子花,是纯粹的。

他知道,小女孩的心思是容易变的,能很快地爱上一个人,又怕她很快爱上另外一个人。他怕她表现出的一点点心动转瞬即逝,可他呢?他的情感埋于心,却已泛滥成灾。

所以,向来运筹帷幄的男人开始迟疑,自我否定,见到一点点不妙的迹象开始鹤唳风声,将爱意转为克制。

可是,情感面前,感性总是大于理性,于是,情感的困兽出了笼。

“我一直都在克制,可是现在,抱歉,我克制不住了。”他又补充了句,“仅此对你。”只爱你,所以只对你克制。

仿佛内心深处的心弦被触动了,苏菀一时失语。

说不心动是假的,她想,在那个年纪,任何女孩遇到宋远州都会心动,只是,恰巧是她。

可是没想到宋远州会对她动心,即使他对她很温和,但她隐隐约约知道,他和她是存在距离的。

开始的相遇是惊艳的,也是短促的,分离的时候,她想,他们也就止步于此了。

随口邀请他六月来看栀子花,那不算正式,所以她想他应该不会来的,只是她,还是会隐隐约约有所期待。

她原本可能会选择去清源附近的小城镇工作的,可因为他,她更想见识大城市的繁华,更期许能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可三年过去了,她尚在北城立足,事业并不怎么顺利,感情也没任何进展,其实没有刻意等他,只是遇到他后,再难心动。

苏菀望着他英俊的脸庞,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兜兜转转,他们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苏菀,上钩了吗?”

苏菀猛地点点头,再怎么样,也要勇敢一次。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嘴唇上,呼吸交错,苏菀闻到他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宋远州,六月的时候清源看栀子花吧!”

“好,”他低声回答,“不过要换一种身份去。”

月光照进来,他似乎看到,一大片盛大而飘香的白色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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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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