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薄(番外一)

2022-08-12 15:01:42 作者:闻于野

01

萧瑾再一次孤身来到西北的时候,纪云与正在和众将士饮酒。

刚打了胜仗,镇北营里一派轻松畅快的氛围。

纪云与坐在众将士中间,听着他们谈论家乡的事,一抬头就看到了从营门口进来的萧瑾。

他脸色不是很好,温润如玉的面容紧绷着,薄唇抿成一道线。

冷风袭脑,冲散了本就不多的醉意,纪云与忙不迭起身。

不等她开口,萧瑾一把夺过她怀里的酒坛,在所有人惊呆的目光里,闷头喝完了她剩下的酒。

众将士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纪云与也有点懵,她看出萧瑾情绪不对,就赶紧把他拽进了军帐。

“殿下。”她拿了一件狐裘给他披上,“怎么突然过来了?”

萧瑾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父皇逼着孤成婚。”

纪云与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抽回自己的手,语气轻松:“这是好事,恭喜殿下。”

“孤有心仪的人,但父皇不同意。”萧瑾欺身逼近她,轻声问:“你猜,孤心仪之人是谁?”

彼此距离骤然拉近,纪云与心跳有些快,她偏过头:“不管是谁,臣都恭祝殿下觅得良缘。”

微凉的指尖钳制住她的下巴,萧瑾迫使她与他对视:“纪云与,究竟是你没有感受到孤对你的心意,还是你不愿意接受故意装看不到?”

被迫对上他那双情意深长的眼睛,纪云与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她并非对他一点情意没有。

可是,如果要嫁给他,便要随他入住东宫,等他继承大统,她就要搬入皇宫那个牢笼。

宫中规矩甚多,她生性不羁,不愿被囚禁于宫中。

更何况,北狄依旧对戟国西北虎视眈眈,敌人未灭,她并不想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殿下。”纪云与深吸一口气,“深宫于臣而言,与牢笼无异。”

萧瑾喉咙一紧,声音有些发涩:“你若不喜,我们可以不住在宫里……”

纪云与摇头:“红墙绿瓦轻易可推,精神枷锁却难破。”

“纪云与……”他仔细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放缓了声音:“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没有用“孤”来问话,所以他不是以太子的身份,而是以萧瑾的身份,来询问心仪之人的心意。

纪云与心里掀起千层浪,偏面上端得沉稳,咬牙道:“回殿下,臣不曾对殿下有过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萧瑾将她困于自己怀中,高大的身躯压下来,使她无处可逃。

“从试炼大会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猜出来了你的身份。”

“听说你身受重伤,我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北,唯恐慢了一步再也见不到你。”

“你想领兵,我便替你挡下朝中舆论,为你铺平路。”

“我谋篇布局,铲除朝中对纪家不利的官员,解除你的后顾之忧,只盼着有朝一日战事平息,可以娶你,卸下你肩上的担子,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他低头,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唇瓣,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声音有微不可察的颤意:“云与,有非分之想的人一直是我。”

02

“殿下请自重。”纪云与手掌死死抵住桌面,用力到指尖泛白:“不要再逼臣了。”

萧瑾迟迟没有动。

他常年喜怒不形于色,总给人一种温润公子之感。

现下,他心中如江海翻涌,情绪哽在喉间,几欲喷薄而出。

初见时她意气风发的模样,成了他每晚萦绕不去的梦。

他时常能在梦里听见她训雁的哨声,一声声响起,心似乎也跟着提起。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人,让他不要逼她。

她让他自重。

他的一腔深情,在她看来,竟是如此不堪。

萧瑾起身,眸色晦暗,勉强维持着太子的尊严:“是孤逾越了,既然纪将军于孤无意,那孤便不再强求。”

纪云与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一夜无眠。

第二天,副将陈睿告诉她,萧瑾一大早就离开西北了。

走的时候,眼下一片乌青,看着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

他转头看向纪云与,惊了一下:“将军,您……您眼睛怎么也……”

纪云与一脚踹过去:“少管本将军的闲事。”

又是一年新兵入伍时,纪云与看着这一群眼神清亮,踌躇满志的少年,忽然想起了自己与萧瑾初见的时候。

她十五岁入营,在入营不久后,因为作战能力突出,已在营中小有名气。

年少的萧瑾第一次巡视西北,刚好赶上镇北营一年一度的试炼大会。

在试炼大会中的优胜者,就有机会当上陪戎副尉。

纪云与个子本就高挑,眉目间又英气太过,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情百转,即便在军营里男扮女装,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怀疑。

纪家的女儿,个个都武艺高强。

纪云与更习惯用大刀,她的妹妹纪云耳则是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

在与众多男子的比试中,纪云与丝毫未落下风。

力量上有悬殊,她就用巧劲儿,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拔得头筹。

她站于擂台之上,笑容恣意,高束的长发飞扬,一转脸看到了坐在台下的萧瑾。

他坐得端正,一张脸俊逸非凡,看向她的时候嘴角挂了浅浅的笑意,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纪云与盯着他看了会儿,暗想这太子生得有几分好看。

然而在她即将下擂台的时候,刚才那个输给她的壮汉却突然从背后给了她一刀。

饶是她反应迅速,胳膊还是被砍伤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纪云与飞身一个回旋踢,将那壮汉踹翻在地,任凭胳膊血流不止,也还是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末了,她一脚踩在那人脸上,沉着脸问:“服不服?”

壮汉哭着求饶:“饶命,我服了,服了……”

纪云与这才抬脚:“滚!”

她转过身,看见原本坐在台下的太子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边。

他看了看她的胳膊,伸手递过来一瓶药膏:“拿着。”

纪云与在军营里见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乍一看到气质出尘、面容俊朗的萧瑾,稍有点不好意思。

她快速接过药膏:“谢……谢殿下。”

03

后来,纪云与在前线奋勇杀敌,屡建奇功,从小小的陪戎副尉升为宣节校尉,又升为昭武校尉。

多次以身犯险,博得功名。

在一次与北狄的交战中,戟国主将徐成中了北狄的埋伏,弃甲逃跑,原本用于诱敌的一支分队被弃之不顾。

她不忍让那么多将士无辜丧命,一人策马狂奔,逆着四处逃窜的士兵而上,直入敌人腹地,拼死砍掉了敌方将军的首级,最后带领这支小队杀出重围。

以百人之队破了敌方万人之师。

此后,一战成名。

但同时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肤,几乎只剩一口气吊着。

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又被人生生拉回来。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亲爹和太子萧瑾。

原来,她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回京城,纪老将军再也坐不住了,连夜从京城赶往西北。

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在看到浑身是血的女儿时,忍不住红了眼框。

他转身看着萧瑾,语气里是遮不住的骄傲:“我纪家的女儿,好样的!”

纪云与:“……”

萧瑾面上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反倒是笑了,温润的眉眼舒展开,看得纪云与心里一紧。

她无语望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抖落出来。

这是亲爹无疑。

她是女儿身的事实再也瞒不住了。

营里曾经和她称兄道弟的士兵再次见到她,脸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毕竟他们可是当着她的面做了不少不雅之事。

纪云与无奈,只好先回到了纪家。

好在陛下念在她护国有功,对她女扮男装入军营的事情不予追究,甚至还想让她继续留在镇北营里。

但朝中的一帮文臣却炸开了锅。

女扮男装进军营?欺君之罪!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领兵打仗的?不合规矩!

弹劾纪家的奏折纷至沓来,却都被萧瑾极力压下。

04

在一次朝会中,萧瑾以一人之力与众文臣庭辩。

他从容不迫,细数纪家为戟国立下的赫赫战功,赞扬了纪云与以一敌百的勇气,并着重分析了她在上次与北狄的战争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以及她本人在镇北营中的威望。

他拿弃兵逃跑的戟国罪将徐成和她做对比。

“国家危难面前,主将逃跑,若不是纪云与以瘦弱的身躯杀出重围,今日戟国西北是否会落入北狄之口,尚未可知。”

“男子有蝇营狗苟、贪生怕死之徒,女子也有忠君爱国、骁勇善战之辈。这与是男是女无关,只在于是否有死战不退,与国家共存亡之忠肝义胆。”

“试问,如果没有纪家世世代代守护戟国,诸位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中气十足地同孤叫嚣?”

“身为戟国的肱股之臣,不想方设法为国谋利、选贤举能,反而在这里嫉贤妒能、搬弄是非,枉为人臣!”

“诸位既然不同意纪云与领兵,那你们可有更好的人选?”

“孤看诸位言辞犀利,笔杆子使得如长枪般,弹劾起人来格外英勇,不如孤送你们上西北如何!”

萧瑾一番话怼得众文臣哑口无言,他们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能够继续领兵打仗的消息传来时,纪云与呆愣了片刻,才向自己老爹打探消息。

“朝中不是有很多文臣弹劾我们纪家吗?怎么陛下又同意我去西北了?”

纪青云笑着摸了摸胡子:“太子殿下帮你说情了,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骂起人来也怪带劲的哈哈哈哈!把那帮老东西骂得面红耳赤,屁都不敢放一个!”

纪云与想象不出来那画面,但心里也觉得好笑。

“太子殿下可是国之储君,那帮老东西在朝多年,多少是有点儿眼力见儿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太子啊,最后能同意也不足为怪。”

“只是云与啊,你什么时候和太子有这样的交情了?”

纪云与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我和太子殿下,不算很熟。”

纪青云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听到管家在庭院里慌慌张张地大叫:“老爷不好了!二小姐拿着长枪捅了院里的马蜂窝,脸被蛰肿了!”

纪青云拔腿就往院子里跑:“什么?这个臭丫头!一天不给她老子闯出点祸来,她皮就痒!赶紧叫郎中去去去去!”

纪云与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最是淘气,也赶紧跟了上去看看情况。

果然严重,粉嫩的小脸已然高高肿起,眼睛都看不见了。

但这小丫头还挺能忍,愣是没哭一声。

纪青云又气又心疼:“你好端端的捅那马蜂窝做什么?”

纪云耳含糊不清道:“唔……我就是想练练枪法,谁知道随便扔了一下就中了。爹爹,你怎么不夸夸女儿的枪法准呢?那……呲……那马蜂窝又远又小,我一下就投中了。”

纪青云气得对着纪云耳的屁股轻轻拍了一下:“胡闹!”

纪云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姐姐,爹爹他打我!娘亲快来!爹爹要把我打死了!”

纪云与笑着安抚:“好了,一会儿让郎中瞧瞧,涂点药应该好得快些。”

正巧此时,下人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纪云与只好把纪云耳送到了娘亲身边照顾,赶紧和纪青云到正厅迎接萧瑾。

05

萧瑾带了一堆珍贵药材过来。

照例寒暄几句后,萧瑾问纪云与:“身体可是好些了?”

“有劳殿下挂念,已经好了。”

“这些药材你拿着,带去西北,会用得到。”

纪云与和纪青云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接下:“谢殿下。”

“对了。”萧瑾往庭院外看了一眼,问:“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纪青云抹了一把汗:“让殿下见笑了,小女……小女生了病而已。”

“是纪二小姐?”萧瑾吩咐身边的侍卫,“去把张太医请来。”

纪青云连忙劝阻:“不必了殿下,小女……小女顽劣,捅了马蜂窝被蛰了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此话一出,纪青云颇有些不好意思,世家大族的女儿大多温柔娴静,但他常年在外领兵,甚少回家,他夫人又是个懒得管教的,导致这二女儿贪玩成性,一点儿淑女的样子都没有。

他还真的有点怕太子责怪他管教不严。

谁知萧瑾听了后竟笑了:“纪二小姐倒是活泼些。“

纪青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确实是,泼猴一般,上蹿下跳。”

萧瑾离开纪府的时候,听到纪府的后院一阵破空之声,便问纪青云:“纪大人,这是什么声音?”

纪青云硬着头皮答道:“回殿下,是……小女在玩长枪。”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丫头,一点也不安生,才被蛰又拿着长枪到处玩。

没想到萧瑾忽然来了兴致:“纪大人可否带孤去看看?”

既然萧瑾都开了口,纪青云无法,只得带他去了后院的练武场。

萧瑾站于小竹林后,看见了一身红色劲装的纪云耳。

她将手中的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一招一式都带着破空之力,身体翻转间可以窥得那一截纤细的腰肢。

听说她脸被蛰了,出于礼节萧瑾便不再多看,连忙转了身。

“纪大人真是养得一双好女儿,个个身怀绝技,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哪里,殿下谬赞了。”

纪青云有些欣慰,虽然他没有儿子,但他的两个女儿一点也不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弱。

这辈子能得这两个宝贝女儿,了无遗憾。

萧瑾一边走,一边和纪青云闲聊:“纪大人这是将自己的一身武艺都传给两个女儿了?”

“回殿下,臣只是把纪家的重担都交给了云与,一身武艺也都尽数传给了她。”

“可孤看纪二小姐的长枪也使得很好,纪大人没有教她吗?”

纪青云叹了口气:“那都是她私下偷看臣练枪学的。臣本想让她无忧无虑地做个小姑娘,但她却执意要像云与一样上战场杀敌。别看她年纪小,学东西很快,天赋极高,只是臣有私心,不想让两个女儿都……“

说到这里,纪青云停了话头。

再接下去,就不是什么吉利的话了。

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萧瑾脚步微顿,转身向纪青云行了一礼:“纪大人放心,纪云与尽可赴前线杀敌,孤为她守住朝堂,定不让言官伤她分毫。”

“殿下这是做什么!快起身,老臣受不起……”纪青云连忙扶起萧瑾,心中感动不已,“有殿下这句话,纪家自当万死以赴,护戟国安定。”

06

纪云与回到了西北。

镇北营里的人对她议论纷纷,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话。

他们不信她。

纪云与心里清楚,必须得拿出实力,才能让他们闭嘴。

机会很快就来了。

北狄换了新的将领,对方蠢蠢欲动,已在两国边境处扎营驻帐。

纪云与在分析战争形势的时候,总有人怀疑她的判断,当着众人面嗤笑道:“战事岂能儿戏,纪将军以为是小女儿过家家呢?可别说大话了。”

纪云与深知危急时刻稳定军心的重要性。

她英挺的眉眼间戾气四散,二话不说,一刀砍过去。

速度极快,没有人看清她什么时候拔的刀。

刀尖堪堪擦过刚才那个顶撞她的将士的脸,停在他粗壮的颈间。

他身后纪云与用来练拳用的足有一人粗的木头桩子,应声裂成两半。

她声音冷硬,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再他娘的阴阳怪气,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众人冷汗直流,方才若不是纪云与有意收手,只怕现下裂成两半的就是这位嘴硬的将士了。

他们只是听说这位女将军刀法一流,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也就不敢轻易造次了。

纪云与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先按兵不动,但每晚都会派小队前去骚扰北狄,打几下就跑。

一连几日后,北狄的将军呼延擎对这位新任的女将军也生了轻慢之心。

“女人就是胆小,也就只敢在我们营里挠两下。什么女将军,分明是个女娇娃。”

“将军说的是,听说戟国那位女将军生得英气逼人,姿容不凡,不如掳了来给将军享用。”

呼延擎抚掌大笑:“我还真没尝过这女将军的滋味,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趣!哈哈哈……”

纪云与顺着他们的猜想,让那些小队装出一幅畏战的模样,逃跑的时候狼狈些。

这日,戟国照例骚扰完北狄后,返回的路上突然飘起了大雪。

纪云与知道机会来了,她命人迅速清扫出一条小道。

临近午夜的时候,她召集将领,横刀立于马上,下巴微抬,冷硬的目光落在远处北狄营中的点点灯火上。

“驱敌于三百里外,便是今晚!”

火光弥漫了北狄的营中,呼延擎猝然惊醒,冲出营帐才发现戟国已经打了进来。

为首的一人身穿银甲,身形娇小,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在他的营中大杀四方。

鲜血顺着她的眉眼流下,她如同浴血的修罗。

呼延擎与她发狠的目光对上,身体一颤,脑中原本对这位女将军的旖旎幻想消失殆尽,代之以无尽的恐惧。

最后呼延擎在士兵的保护下落荒而逃。

07

萧瑾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战争已经是收尾阶段了。

他顾不上太子的仪态,急匆匆地赶往纪云与的营帐。

纪云与回来后就倒头大睡。

碍于她是女人,军中的军医也只敢清理下她身体外部比较明显的伤口,其他的地方不敢检查也不敢动。

她甚至没能洗澡。

萧瑾用沾湿的软布轻轻擦拭着她沾满血的脸。

那张英气清冷的面容慢慢显出,萧瑾指尖抚过她的眉目,最后落在她干裂的唇上。

他见过的大多数的女子,唇都是娇嫩如三月桃花般,这样干裂苍白的唇,他还是第一次见。

很难想象,这样瘦小的身躯,是如何撑起戟国的西北防线的。

纪云与缓缓睁开眼,瞧见萧瑾后愣了一下,随即要起身向他行礼。

“躺着吧。”萧瑾轻轻按住了她,把盛了水的碗递到她嘴边。

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喝完了水,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儿才猛地转眼看他:“殿下……怎么过来了。”

萧瑾转而握住她被包扎好的手:“孤看到了你发来的求援信。”

纪云与睫毛忽闪,垂眸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臣无碍,有劳殿下挂念。”

萧瑾眉头轻皱:“你……”

纪云与闭上了眼:“殿下,臣要更衣了。”

萧瑾没说出口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好转身出了营帐。

08

战事告停,纪云与得以回家休整。

她带着军队浩浩荡荡还未到城门口,就已在城郊看到了夹道欢迎的百姓们。

他们听说自己国家出了位英勇善战的女将军,把敌人赶跑了,纷纷赶来一睹她的英容。

在战场上冷静稳重、运筹帷幄的纪云与,此刻却有些臊得慌。

她听到他们夸她,听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谢,心里那些不被认同的委屈瞬间被填满。

百姓的眼睛,就是比那些鼻孔朝天的文臣亮得多。

眼看就要入城门了,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一身红衣的少女携长枪策马而来,风吹起她的长发,那张带着几分调皮的俊俏面容显现出来,像朵迎风而开的木兰花。

她高声喊着:“姐姐,云耳来接你回家啦!”

纪云与勒马止步,一向紧绷的脸忽然浮现出柔和笑意:“城郊风大,何必跑这一趟。”

纪云耳停在纪云与身侧,嬉笑道:“哎呀,我想姐姐了嘛,迫不及待要来见姐姐。”

众将士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家将军长得十分像的红衣小姑娘,不由得猜想,将军要是也穿上女儿装,是不是也和这位小姑娘一样娇美可人?

然而,他们才在心里夸过的小姑娘突然将手中的长枪一挥,指向众人。

“听说你们中有人不服气我姐姐当将军?”

她指尖轻捻,长枪便在空中旋了几个漂亮的招式,紧接着,她一把将长枪掷入地中。

地面的尘土被震起,几乎要没过马腿,那柄长枪刺入地面,只余短短一截露出。

“谁敢欺负我姐姐,我定饶不了他!”

男子尚且不能将长枪刺得如此深,更何况她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

这臂力,也太惊人了。

纪家的女儿,个个都这么生猛吗?

众将士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一句。

“云耳。”纪云与赶紧制止,“回家了,别胡闹。”

纪云耳脚勾着马背,手臂一挥,就轻轻松松将几乎全部没入地面的长枪抽了出来。

她握紧了缰绳,讨好似的地凑近纪云与:“好姐姐,别生气嘛,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纪云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回家。”

09

纪云与回到纪府后,萧瑾隔三差五就会来纪府一趟。

说是要找纪云与商讨军事,可每次商讨完,他总是找理由和她多坐一会儿。

这日,萧瑾喝了酒,偏要拉着纪云与同他下棋。

纪云与拗不过他,只好拿出棋盘,同他下两局。

明明没喝多少酒,他却像是醉得厉害,非要站着下棋,落的子毫无章法,噼里啪啦散落一桌。

纪云与一边扶着他防止他摔倒,一边整理被他打乱的棋局。

他顺势把肩膀靠在她瘦弱的肩头,她身体一颤,刚想推开,就感觉到他把左脸贴了过来,在她耳边笑道:“柱子后面那个小姑娘,可是你妹妹?”

纪云与立刻扭头,正对上纪云耳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本想训斥纪云耳几句,但肩上的人头突然一歪,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似乎是睡着了。

纪云与只得对自己那调皮的妹妹作了手势,让她赶紧退下。

等纪云耳离开后,纪云与才松了口气,虽说纪家对女儿的管教不严,但对方毕竟是太子,还是避讳些好点。

萧瑾忽又睁开了眼,笑着往柱子那看了看,发现那抹红色的小身影已然不见,这才直起身子。

纪云与有些无语:“殿下方才是装睡?”

“嗯,不然纪将军岂不是要训斥纪二小姐了?”

“这……小妹被家里人宠坏了,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实在是……”

“无妨,孤到觉得她有几分天真可爱,纪将军不必如此紧张。”

10

纪云与再次出征的时候,纪云耳兴致冲冲地跑来给她送了个香囊。

她垂眼看着手里这个走线不齐,花纹串来串去的香囊,笑了:“这……这就是你这半月来学习女工的成果吗?”

纪云耳翻过香囊,露出底部歪歪扭扭的“与”字,有些不好意思:“女工好难学,我不喜欢,但娘非要我学习,说学不会就嫁不出去。”

纪云与觉得奇怪:“你向来对这些针织女工不屑一顾,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定是要闹上一阵,这次怎么乖乖去学女工了?”

纪云耳小脸一红:“娘说要我学,我就学。”

纪云与了然“哦”了一声,一把捏住她的小脸:“是不是怕嫁不出去了?”

“哪有!”纪云耳作势要收回香囊,“姐姐戏弄我,不给你了!”

纪云与将香囊一把塞入怀里,笑着摸了摸纪云耳的头:“你既不喜,便不要再学了,即便是嫁不出去,姐姐也能养你一辈子。”

纪云耳拉着纪云与的手晃来晃去:“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总会回来的。”纪云与翻身上马,手还在纪云耳手心攥着,她笑了一声:“马上就要及笄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在家听爹娘的话,摸捣乱,等姐姐回来。”

11

自纪云与领兵戍守西北以来,萧瑾来找过她很多次。

他陪她一起训雁,看一排排大雁盘旋而上,在空中排出整齐的队形。

他陪她穿过大漠孤烟,坐看长河落日。

他隔着漫天风沙,看她操练士兵。

镇北营在她手里渐渐成了戟国最锋利的剑,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纪云与并不傻,矜贵的太子殿下,三番四次来到这蛮荒之地,究竟为了什么,她心里清楚。

她知道萧瑾应当是对她有意。

可是,她也有自己不愿舍弃的原则,身为纪家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过惯了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生活,便再也适应不了安稳的日子。

所以,当萧瑾向她表明心意时,她拒绝了他。

那天,萧瑾狼狈离去,回到京城不久后,就去向皇上请了赐婚。

他要娶纪家的二小姐。

皇上之所以不同意萧瑾娶纪云与,是因为纪云与手握兵权且能力突出,如果这时让她嫁入东宫,只怕东宫势力更盛,难以牵制。虽然这天下迟早是萧瑾的,但是他在位一天,就不能容许有僭越自己权力的事情发生。

而纪云耳则不同,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子,没什么威胁,甚至还可以作为威胁纪青云和纪云与的筹码。

所以皇上同意了。

消息传到西北的时候,纪云与正在擦刀,因为明日又有一场恶战。

她指尖轻颤,被利刃划出一道口子。

鲜血顷刻流出,她甩了甩手指,冲陈睿道:“吩咐兄弟们,明日速战速决,别耽误我回家吃席。”

多年的战争,呼延擎和纪云与已经是战场上的老熟人了。

自纪云与掌管西北兵权以来,呼延擎屡次进犯,屡次被打得抱头鼠窜。

偏还不死心,硬着头皮非要同纪云与分出个高下来。

纪云与懒得理他,战鼓一响,大刀直冲着呼延擎面门飞驰而去。

“我说纪将军,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呼延擎拼命躲着她的杀招,有些招架不住:“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纪云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心情好与不好,都不影响我要砍死你。”

呼延擎在地上滚来滚去:“你不能杀死我,你们戟国不是一直想开展边境贸易吗?”

他咬牙:“我回去就和单于商量,边境贸易与两国都有利不是吗?”

纪云与大刀落在他耳侧,震得他头皮发麻。

“终于说了句人话了,滚回去好好和呼延忠说,不然下次把你砍成麻花丢回去!”

12

纪云与下了战场后,来不及更衣,飞驰上马,即刻赶往京城。

她想赶上妹妹的婚事。

身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清理,但已经顾不上了。

寒风呼啸扑来,她的身体忍不住颤了几下,却没有停下休息的想法。

只想快点,再快点。

萧瑾与纪云耳大婚当天,纪云与独自坐在角落里。

她看着他们接受百官朝贺,举杯遥祝。

临近散场的时候,萧瑾突然走到她身侧。

他垂眼看她,目光沉沉:“喝一杯?”

纪云与起身,沉默着举杯,同他饮了一杯。

“祝殿下与云耳,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萧瑾莫名笑了一声:“借将军吉言。”

然后,便不再停留,转身回了纪云耳身边。

细雪覆了她满身,她隔着薄薄的一层雪幕看着他们牵手并肩同行的背影,心里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着。

是绵密又磨人的痛。

她敛下情绪,转身出了宫门。

13

新婚之夜,萧瑾看着骑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莫名想起初见她时,那抹手挥长枪的红色身影。

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听说她是个格外顽劣的小姑娘。

可眼前的人,一张英气俏皮的小脸上带了点绯红,看着他的眼神茫然无措,哪里还有原本小霸王的模样。

他仔细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那双和纪云与有八分像的英气十足的眉眼时,有片刻失神。

感觉到腰侧被她的小手轻轻挠了挠,他忍不住笑了,然后一把将人带入怀里,把下巴抵在她额头上。

怀中人的体温真实可感,可他的眼角却渐渐涌上酸涩,心里也空落落的。

半晌,才叹息般地说了一句。

“孤累了,睡吧。”

之后的日子倒也过得平淡。

他常常听到手下的人来禀报纪云耳的事情。

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心不在焉地听着,随便应付几句。

在他看来,娶纪云耳更多是为了拉拢纪家,当然,她长得像纪云与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所以,他把她当成小妹妹一样关照着,倒也谈不上多上心。

只要她别惹出太大的祸事就好了。

“殿下,太子妃近日非要下厨,小厨房都被炸了几回了,您……您倒是管管……”

“嗯?”萧瑾从奏折里抬头,略一思索,吩咐道:“把太子妃送来的饭食端上来。”

“殿下……”小侍卫有些不忍心,“身体要紧。”

“无妨。”萧瑾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折,眉心拢在一起,“吃出病来,她就不会想要再去厨房了。你们不要对她说重话,她还小,别吓到她。”

小侍卫心想我们哪敢啊,这东宫只怕除了太子您之外,没有人不知道太子妃武艺高强,哪里敢惹她。

果然,吃了那盘黑不溜秋玩完全看不出原材料的饭食后,萧瑾上吐下泻,大病一场。

对外,他只说是自己要休息几天,就连请太医,都是私下里。

如果让母后知道自己因为吃了纪云耳做的饭食才病的,定是要问她的罪的。

他并不想让她被母后责难,不然还得去救她,麻烦。

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他厌恶的,那苦涩的药一定位列其中。

被纪云耳强行塞了一口糖球后,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散开,顺着呼吸直入肺腑,甜到了心坎里。

他目光落在她笑意盈盈的脸上,第一次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怎么比嘴里的糖球还要甜。

14

此后,如他所料,她真的再未踏足厨房。

东宫上下对太子生病的只字不提,完全不需要萧瑾特意交代,他们都很喜欢这位活泼的太子妃,不舍得她被责罚。

原本东宫只有萧瑾在,他性子又沉稳内敛,东宫里气氛闷得不行。

纪云耳来了之后,东宫里才有了一些烟火气。

主要是因为萧瑾对纪云耳不是很上心,时间基本都用在处理政务上。所以纪云耳闲得无聊,就带着东宫的大小宫婢和太监四处玩闹。

阖宫上下充满了欢声笑语。

听说自己宫里的小太监被大内总管抢了钱财,她便乔装成侍卫的模样,把那个横行无忌的大内总管痛揍一顿,拿回了小太监的钱财。

宫女路过永宁宫时,不小心踩到了颇得圣宠的贵妃娘娘的猫,便被打了个半死扔回了东宫,纪云与气不过,白天在花园里抓了一袋蜜蜂,半夜潜入贵妃娘娘的屋顶,放蜜蜂蛰肿了她的脸。

她受过的苦,一定要让别人也尝尝!

纪云耳在东宫闯出的祸也不少,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也没有人闲得去禀告萧瑾。

一次,萧瑾从政事堂回来,路过假山时,瞧见假山的顶碎了个很大的角。

他问身旁的侍从:“这是怎么回事?”

侍从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可能是时间久了,石块剥落了吧……”

萧瑾扫了一眼身后的其他人,都是一副不知情的表情。

他心下了然,却有意逗他们:“听说太子妃最近和宫女们一起在这里玩捉迷藏了。”

侍从小声辩驳:“殿下听错了吧,太子妃温柔娴静,都不怎么出寝殿门的。”

其他人纷纷点头,争着替纪云耳说好话。

萧瑾觉得好笑,这小丫头才来了几天?竟把他东宫里的人都收买了?

他佯装气恼的样子,甩袖要去找纪云耳,身后的侍从跪了一地,纷纷抢着认罪。

“殿下……是奴才,奴才贪玩,不小心踩掉的。”

“殿下,是奴才……”

萧瑾充耳不闻,抬腿回了内院。

15

侍从们都跪在内院门口,伸长了耳朵听动静,生怕纪云耳受责罚。

然而,意料之中的斥责声没有响起。

原来,纪云耳在院子里烤鱼,不小心在藤椅上睡着了。

宫女们忙着收拾一地狼藉,都没看见萧瑾过来。

他垂眼看着她的睡颜,这小丫头,难得安静下来。

总感觉像在带孩子,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俯身将这娇小的人抱在怀里。

一众宫女回头瞧见萧瑾,吓得扑通一声纷纷跪下。

萧瑾用眼神示意她们不要出声。

她们心虚地把木棍上串起来还没来得及烤的鱼偷偷往身后藏。

这可是殿下最喜欢的玉印头鱼,要是他知道他这些宝贝的鱼都被太子妃拿来烤着吃了,岂不是要发火了。

然而萧瑾只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反而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怀里人的眼睛,防止刺眼的阳光把她晒醒。

跪在内院门口的侍从个个伸长了脑袋,想看看内院的情况。

看着看着,就发现矜贵的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回了内院的寝殿。

这下,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纷纷约定下次若是太子问起,不必搪塞,直接认罪就行了。

他们可不舍得这么善良可爱的太子妃受一点责罚。

16

只要萧瑾忙于政务没有回寝宫,他身边的侍从,就开始意无意地向他透露纪云耳的日常。

锲而不舍,强行灌输,一波接着一波。

直到他宿在寝宫为止。

在听纪云耳的事情时,萧瑾都是以敷衍为主,他并不想关注这小丫头的事情。

但架不住她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太多。

听着听着,倒也觉得有趣。

时间久了,他和侍从每日的对话基本都离不开纪云耳了。

他渐渐开始关注她每日都做了些什么。

“太子妃好像很喜欢喝酒,常常偷喝晴碧酿的酒,方才被晴碧追得满院子跑,就是不肯交出酒来。”

萧瑾低头笑了一声,问:“晴碧没抓到她吗?”

“哪能啊,太子妃跑得可快了。”

萧瑾把身子往后靠了靠,闭目养了会儿神,半晌后鬼使神差般说了句:“回后院看看。”

侍从脸上一喜,忙不迭要去通报。

萧瑾拦下他:“不必惊扰太子妃,孤就是累了,四处走走就好。”

还未走进后院,就已听见一阵欢笑声。

萧瑾站于内院门口,瞧见纪云耳侧躺在桂花树的枝丫上,手中还拎了一坛酒。

她拎起酒坛,仰头灌下,酒水顺着她的唇角和纤长的脖颈流下,没入衣襟。

底下的晴碧着急地直跺脚:“太子妃!这都第几坛了?不怕太子殿下知道吗?”

纪云耳眼睛微弯,露出狡黠的笑容:“他才不会管我呢,上次洗澡,我把他头砸出来个大包,他都没骂我。”

底下的其他宫女跟着笑:“那是殿下疼您,快别喝了,一会儿该醉了。”

纪云耳从树上跳下来,将空掉的酒坛扔向半空中,然后用足尖稳稳接住。

“谁说我醉了,我……我可是千杯不倒。”

她脚步虚晃,借着空酒坛耍了一套醉拳。

宫女们纷纷给她捧场叫好。

萧瑾在院外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这小丫头,把他的敷衍当成大度,看来凡事都要同她“计较”一番才好。

“走吧。”

小侍从有点震惊:“殿下,不去和太子妃说说话吗?”

萧瑾低头想了想,说点什么呢?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正是活泼的时候,她大概只会觉得他无趣。

罢了。

“回政事堂。”

17

等萧瑾处理完政事后,已是后半夜,他不想惊动纪云与,便打算宿在政事堂。

心里这么想的,但腿已经不自觉迈出了政事堂的门。

萧瑾一边往寝宫走,一边想,怪不得总觉得今日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没听侍从提起她今日的趣事。

寝宫里灯还亮着,纪云耳每晚都会等他到很晚,直到撑不住睡着。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后,还是进去了。

看一眼就走,也不会打扰她睡觉。

他告诉自己,不过是日常关心小妹妹,而已。

走到床前,瞧见纪云耳头蒙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这么热的天,怎么把被子捂得这样严实?萧瑾心下觉得奇怪,便将她的被子轻轻往下拉了拉。

拉开之后,才发现她原本娇嫩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

左边的脸已经高高肿起,可见那一掌力气之大。

他想用指尖触摸她额伤口,又怕碰疼了她让她睡不好觉。

只得替她掖好了被角,忍着怒气出了寝宫。

一众宫女大半夜被叫到外院,大家都提心吊胆地看着萧瑾。

“太子妃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最开始大家都支支吾吾,不肯说话,萧瑾沉着脸又道:“说不说!”

平日萧瑾甚少发火,小宫女们哪里见过他这样的脸色,都吓哭了。

“回殿下,是……太子妃不让奴婢们说。”

“所以你们就看着她被人打,也不来知会孤一声?”萧瑾气极反笑,“她平日喜欢纵着你们,孤也不愿多加干涉,反倒纵得你们如此无法无天!”

“不是的殿下,今日太子妃带着奴婢们去御花园放风筝,太子妃不小心踩了陈贵妃一脚,陈贵妃就打了太子妃一巴掌。”小宫女哽咽着继续道:“陈贵妃骂太子妃没有教养,说要去皇上那告状,太子妃怕给殿下惹下祸端,就不让奴婢们和您说。”

“她闯了祸自有孤顶着,哪里轮得到旁人置喙?”萧瑾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以后太子妃的一举一动,都要如实向孤禀告。”

“奴婢遵命。”

萧瑾甩袖出了寝宫。

陈玉烟仗着自己父亲在朝中甚有威望,横行后宫多年,如今也敢动他东宫的人了。

在看到纪云耳脸上的巴掌印时,他确实又气又心疼。

本来不想动陈家,可现在他们简直是主动把脸贴过来讨打。

那就休怪他不念旧情。

闻于野
闻于野  VIP会员 起风。

春日薄(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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