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找我？”程明脱下变黑的白手套，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周小然。
“嗯......”
“什么事？”
“我......”周小然低头抠着手，支支吾吾，“我同事甘紫萱很喜欢你.....想要个你的电话......”
“喜欢我？”程明笑了，“你同事口味真独特啊，喜欢我这种修车工？”
“你.....有女朋友了吗？”周小然只想赶紧把甘紫萱交代的事完成。
“没有。”
“那麻烦给我个你的电话吧。”周小然咬着下唇，抬头直直看向程明。
程明盯着那双眼睛有片刻的恍神。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那个男的没再骚扰你了吧？”
“没了......”
“不要只会躲，以后他再敢拦住你拉扯，直接打电话报警。”程明想了想又说，“我基本都在店里，有事也可以找我。”
“嗯......”周小然听得鼻酸，“上次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程明说，“好了，回去吧。”
周小然待在原地没动。
“还有事吗？”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电话。”
“真是来帮你同事要的？”
“嗯......”
“我不给你就不走了？”程明好笑地问。
周小然以沉默代替回答。
“真是服你了，”程明叹气，“门口维修告示上的号码就是我的。”
“好的。”周小然松了口气，转身找到门口贴的维修告示，拿出手机拍照。
“那我走了，拜拜。”
任务完成，她迫不及待地想逃离这尴尬之地。
程明看着周小然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也跟着笑起来，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你个臭小子，有两手啊！”确认周小然离开后，在旁边看好戏的师父吴刚才走过来，重重拍了拍程明的肩，“那不是对面幼儿园的老师吗？长得挺漂亮啊。”
“是挺漂亮。”
“人家看上你了？”
“没有，”程明耸了耸眉，“她同事看上我了。”
“那也不错啊。”
“亲爱的师父，”程明点了一根烟放到嘴里，笑着说，“你觉得她是看上我这张帅气的脸，还是看上我这个做脏乱活的修车工？”
“那必定是你这张帅气的脸了。”
“所以啊”，程明吐了口烟，“那又不是看上我。”
“尽情作吧你。”吴刚白了他一眼，“我们是没办法，你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还来做这种活，以后找不到老婆有你哭的！”
“你这副样貌都能找到，我凭什么找不到？”
“你个臭小子，找死啊你？”吴刚瞪他。
程明看着吴刚做作的的生气样，噗地笑了。
02
“小小，怎么样了？”看到周小然出现在楼梯口，甘紫萱急忙迎上去。
“店门口维修告示里的号码就是他的”，周小然强撑着精神说，“我拍了照，刚已经转发给你了。”
“太好啦，我没注意看手机呢。”甘紫萱边说边掏出手机查看，确认收到后又说，“我念着号码，你帮我用手机记下再复制了发给我哈，我搜索添加他的微信。”
熟悉的语气，甘紫萱从来不是在请求帮忙，而是在吩咐。
周小然只能在心里苦笑。
师范学院专科毕业后，她才终于知道了找工作的艰辛。
现在待的这个私立幼儿园，是个高收费高规格的连锁幼儿园。如果不是作为舍友的甘紫萱“好心”帮忙，她也进不来的。
欠了人情，也就没了底气。
她后悔了。别人有倚仗可以随意任性，但她什么都没有，还没能好好抓住读书这条路，现在活该只能忍气吞声。
“小小，小小！”
甘紫萱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整理了下表情笑着问，“怎么样了？”
“他通过啦！”甘紫萱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得意地说，“我约他明天吃晚饭，他同意了。”
“那太好了，”周小然压下心里莫名的难过，“恭喜你。”
“还不是你的功劳，太谢谢你啦！”
“没什么的……”
“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啊？”周小然愣了下，“不太好吧，我就不去了。”
“没事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也尴尬，多个人气氛会好些。”
“我……我就不去了……”周小然低声说。
“真的没关系的，我……”
“甘紫萱！”
甘紫萱还未说完，园长站在不远处笑着招手喊她过去。
“园长找我了，”甘紫萱急忙交代周小然，“那就定啦，明天下班一起吃饭，我请客。”
说完，步伐欢快地朝园长跑过去。
周小然看着平时不苟言笑的园长亲切地拍了拍甘紫萱的肩，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03
“哎呀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刚进店，甘紫萱就看到已经在座位上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程明，连忙走上前撒娇地道歉。
一边说，她一边偷偷打量了下程明，心里暗暗高兴。
程明一张脸棱角分明，今天穿了牛仔裤和白T，显得整个人更干净帅气了。
“没事。”程明看了眼默默站在旁边的周小然，面无表情地说。
甘紫萱开心地拉着周小然在对面坐下，她自己坐在了程明的正对面位置。
三人的晚餐吃得无聊又尴尬。
看着程明娴熟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甘紫萱嘴角泛起笑意，“我还担心你吃不惯牛排呢。”
“怎么，修车工不配吃得惯牛排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请问你是哪个意思？”程明不依不饶。
“我.......我是想你们平时应该比较少去吃西餐.......”
“也是，”程明笑了，“整天穿着一身又脏又臭的工作服，走到门口可能就会被人赶走的。”
“我.......”
甘紫萱不知该怎么继续了。
程明虽然笑着，但声音疏离又冷漠，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我就吃不惯牛排，”周小然不忍心看甘紫萱尴尬，笑着插话，“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吃火锅。”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甘紫萱拍了拍额头，“人多吃火锅气氛更好些。”
说完拍了拍周小然的肩，“下次我们再去吃火锅，你也一起哦。”
“我就不去了，”周小然摇头，“电灯泡做一次就够了。”
甘紫萱没再坚持，害羞地笑了。
程明抬头眯眼看向周小然，一边的嘴角向上翘着，似笑非笑的样子。
“哎呀我都忘了，”甘紫萱突然想起来，“程明，我都忘介绍我朋友了。她叫周小然，以前是我同学兼舍友，现在是我同事。”
“嗯。”程明平静地说，“你好。”
“你好......”周小然尴尬地回应。
“我看小然毕业后没去处也挺可怜，就求我爸在这给她找了个工作。”甘紫萱得意地炫耀着。
程明的表情闪过一丝厌恶，低头默默吃着盘子里的食物。
甘紫萱仍沉浸在自己的得意里，“我是不太看得上这个工作，但我爸说了只是暂时过渡下，之后会给我安排更好的去处，所以只能慢慢等啦。”
“张口闭口都是你爸，没有你爸就活不下去了吗？”程明笑着问。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听不惯。”
“我提我爸有错吗？”甘紫萱感觉被冒犯了，心里的怒意慢慢升起。
“没错，”程明依然一脸平静，“我只是听不惯有些人做寄生虫还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说谁是寄生虫呢？”
“你觉得我说谁呢？”
“你!”甘紫萱彻底被激怒了，“你一个破修车工，凭什么说我是寄生虫，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啊？请你吃饭是看得起你，除了那张脸还算过得去，你还有什么？”
“那我也很好奇，除了有个爸，你还有什么？”
“你......你......”甘紫萱脸色气得涨红。
从没有和人这么直接地对峙过，她其实没有经验，纯粹在强撑。
“紫萱，他在和你开玩笑呢。”周小然硬着头皮劝道。
“不用你管！”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甘紫萱转向周小然尖声说，“看我出丑你是不是很开心，别来假惺惺的那套！”
“我没有......”
“没有才怪呢，你就是嫉妒我，巴不得我比你好，你......”
“够了！”
甘紫萱的指责被程明厉声打断了。
程明看着周小然只会低头任人欺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周小然的面子上，我今天都不会来吃这顿饭。你爸是谁和我没关系，我也没兴趣，但你要敢再欺负她，我和你没完！”
“和我没完？”甘紫萱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原先的愤怒变成了苦笑，“原来是看上周小然了，拿我当幌子是吧。”
“周小然，看来你们早就认识，你也把我当傻子骗是吧？”她看向周小然愤愤地说。
“我没有，就见过一次.....”周小然着急地想解释。
“好了，我不想听。”甘紫萱打断了周小然，转向程明一脸不服气地问，“我哪里比不上她了？”
“她比你干净多了。”
“干净？”甘紫萱苦笑，“所以在你眼里，我是脏的？”
程明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甘紫萱忍住想哭的冲动，强装平静地说，“那就不打扰你和干净的人约会了。”
说完，她喊服务员过来买单，然后一句话不说地提着包离开了店。
“她生气了……”周小然看着程明低声说。
“我更生气，“程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能不能硬气一点，不要总是被人欺负。”
“嗯......”
“算了，当我没说。”程明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你想让我更生气吗？”
“好吧.......”
看着周小然委屈的表情，程明觉得好笑又心疼。
04
第二天上班，周小然原想再去和甘紫萱解释下，但想了想放弃了。
正如程明所说，自己的确太软弱，所以总被欺负。
“周小然！”中午把孩子们哄睡后，周小然出门正准备休息，被甘紫萱叫住了。
她看向甘紫萱。
“洗手间很脏，你去打扫下吧。”甘紫萱冷冷地说。
“不是有打扫的阿姨吗？”
“阿姨今天请假没来。”
“那凭什么要我去打扫？”
以往周小然可能就默默去做了，但今天，她决定为自己硬气一回。
“凭你干净啊。”甘紫萱阴阳怪气地说，“脏的地方，当然要由干净的人去打扫才能扫干净啊。”
周小然在心里默默笑了，昨天程明的话看来深深地伤了甘紫萱的自尊。
“不好意思，”周小然说，“我们好像是一起进来的，你没资格吩咐我吧。如果园长指明让我去打扫，我会去做的。”
“园长可是我爸的朋友，”甘紫萱咬牙切齿，“别忘了，没有我你根本是进不来的。”
“没忘，你爸是个大人物。”周小然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放下了，笑着回道，“看不惯我的话，就让园长直接辞了我吧。你这个人情太大，我快承受不起了。”
“好啊你个周小然，有修车工撑腰，翅膀就硬了是吧？”
“不敢，修车工撑腰，哪比得上老爸撑腰呢。”
周小然从对峙中得到了快感，她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硬气的。
“你给我等着。”甘紫萱眼里充满了愤怒。
“好的，我等着。”周小然笑着回答。
她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可能得再重新去找个工作了。
05
晚上下班，已是8点左右。
虽没人吩咐，但周小然总是自觉留到最后，把自己能收拾整理的都做完才离开。
出大门后，她看向对面的修理店。店里是暗的，只留了一盏灯，门口处摆着一个破烂的沙发，程明就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据她的观察，他晚上就是睡在店里的，应该就在那张烂沙发上。
周小然很想过去打个招呼，但又觉得太突兀，便放弃了。
这边是个新开发区，她租的地方在附近的城中村里，距离不远，她每天都是走路上下班。
周小然慢悠悠往回走着，脑海里不知为何都是程明的身影。
茫然走了一截后，她才感觉到了些不对劲。
后面不远处一直有个人。她刻意放慢了脚步，但那人也没有超过她，就一直跟在后面。
周小然手心冒汗，开始紧张起来。
周围几乎看不到路人，前面还有段小路是没有路灯的，路边都是茂密的大树，旁边是一大片空厂房。
她在心里挣扎着，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后退。
犹豫了会儿，她颤抖着取出手机发了个信息给程明，“我在走回去的路上，后面有人好像在跟着我......”
后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小然心跳加速，管不了那么多了，点击发送之后赶紧快步往前跑。
她一跑，后面的人也跟着跑起来，
不一会儿，身后的人抓住了她的衣服，快速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搂紧她的腰，开始拖着往旁边的空厂房里走。
周小然心底升起恐惧，四肢不停地乱动挣扎着。
“不要动！”戴着口罩的男人沉声威胁。
她管不了那么多，仍用劲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
男人生气了，往她的后脑勺上重重一敲，周小然随即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06
“周小然！周小然！”
迷糊中睁开眼时，程明正一脸着急地呼喊着她。
痛，她觉得很痛，全身被剧烈撕扯般的痛。
待意识逐渐清醒，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
下一秒，眼泪喷涌而出，全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此刻的她正靠坐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处，身上盖着一件衣服，原本穿的衣服裤子零乱地散落在旁边。
不用问，她也清楚发生了什么。
痛苦和绝望从心底升起，她突然有种想就此离开这个世界的冲动。
“没事了，不用怕，我在。”程明忍住鼻酸，柔声安慰着。
他的拳头仍紧紧地握着，心里翻滚着愤怒，很想立刻就去找到那个人痛打一顿。
但现在他不能。
周小然异乎寻常的冷静让他起了寒颤，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现在必须守着她。
“周小然，你听我说，”他蹲在周小然面前，“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知道吗？”
周小然双眼无神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流淌着。
程明伸出手想帮她擦眼泪，被她避开了。
“别碰我，我脏……”周小然沙哑着声音说。
程明的心仿佛被刀绞般，剧烈地痛起来。
他此刻无比的自责。
一句无心的话，却给周小然造成了这般的伤害，他不能原谅自己。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甘紫萱的信息:“今晚过后，你的心上人可能也不干净了。如何是好呢？”
接着，周小然的信息就到了。
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立刻往外冲，一边跑一边打周小然的电话，但始终无法接通。
找到周小然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对不起……”他把甘紫萱的信息递到周小然面前，哽咽着说。
“是甘紫萱？”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句话……”
“就因为那句话？”周小然仍无法相信，“她就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小然，”程明犹豫着说，“我们去报警好不好？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可是以后我还怎么活.....”
周小然很怕，她怕报了警，她也就完了。
“傻瓜，”程明心疼地说，“我会陪着你的。”
“可是……你不嫌弃我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我脏了……”
“你不脏，”程明生气地说，“脏的是那些人！你比他们干净了千倍万倍！”
周小然看着程明严肃的脸，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
“谢谢......”她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低声说，“那.......帮我打电话报警吧。”
“确定了吗？”
“嗯……”
“我会陪着你的.”
\"我知道。\"
“我们小然最勇敢了。”程明吸了吸鼻子，伸手去帮周小然擦脸上的眼泪。
这一次，周小然没有再拒绝，任由程明帮他擦泪，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下定决心的这一刻，她似乎释然了。
那个软弱的总是任人欺负的周小然，也该长大，该学着去做勇敢的周小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