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guozhi.org/file/shiqing/202208/e2b4ae17002512bbc4c6de0fd89c33f4.jpg\")
1
星历6935年，9.4日，晴。
日光自穹顶而下，燃烬污秽带给人新的希望。他身披烈焰坠下，像燃烧的太阳。
“愿一切安好，元帅大人。”几近崩坏的光脑断断续续传递来他的温柔话语。
这是我听到，来自他的最后一句爱言。
……
星历6929年。
陆炆目光冷冽地扫向对面那个眸光含笑瞧着自己的男人，跟在陆炆身后的副官差着几步远，努力缩小着自己存在感。
这两人一个是当今帝国的大元帅——陆炆，而另一个则原是大元帅最为信任的首席副官，后来背叛元帅替皇族做事的上将——傅半安。
说来，现在的这个小副官，其实还是当年傅半安一手提上来的。
“日安，元帅大人。”傅半安眉眼含笑，脚步停在陆炆的安全距离处，姿态优雅地行了个常礼。
陆炆沉默不语，冷硬面庞似尖冰刺骨。
但傅半安却清楚知道，他的元帅大人最是面冷心软之辈。
即使现如今他们的立场相对，即使他当年背叛的如此彻底。他的元帅大人依然每次都是这副淡淡模样。
然后再将一身伤埋进心口，在空无一人处静默舔舐。
“日安，傅上将。”陆炆沉眸颔首回礼。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逢，陆炆和傅半安，这对曾经耳鬓厮磨的亲密爱人像陌生人般，在礼仪性地点头问候后，带着各自的人马擦身而过。
像是将过往皆抛在脑后，两人踏在全然相反的路上，间隙如天堑横生，却依然步伐坚定。
2
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陆炆也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陆炆跟傅半安是军校时的同级生。阴差阳错或是命运使然，两人在军校时便确定了关系。
毕业后，陆炆因为家庭原因一路走高，而傅半安也一直跟着陆炆，心甘情愿做着他的副官。
对于这个亲密无间的爱人，陆炆抛下一向的冷静与理智，将满腔爱意尽数奉上，一切都不避着傅半安。
但也是这份情意初生的爱让他失去了对于傅半安的警觉，以至于在最后被傅半安背叛，遍体鳞伤身心俱疲。
陆炆也认清了现实，他一见钟情的那个少年，是把淬着毒的利刃，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滔天阴谋接近自己的背叛者。
他突然想起傅半安背叛前的某天深夜，在他说出“彻底剿灭虫族”计划时，傅半安那一反常态的反应。
傅半安坐在沙发上瞧着对面的陆炆，眉眼沉静，嗓音低沉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哑意，他说：“陆炆，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什么？”陆炆抬眸看着傅半安，眸中带上显而易见的疑惑。
“……”傅半安沉默下来，半晌又扯了扯嘴角，送出个笑，“没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傅半安心底暗暗自嘲，阖眸压下眸底翻涌的暗流。
难道他告诉陆炆，皇帝不想你功高盖主，不想你独揽军权，所以派我来监视你？
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是这段爱情的背叛者。
陆炆掩下疑问，将目光重新投入计划书中，准备着接下来的行动。
剿灭虫族，是陆炆这辈子唯一的目标。
……
星空之上那场战役打得格外惨烈，将士死伤惨重，机甲损失不计其数。
计划书经傅半安到了皇帝之手，然后就是突然的后援撤军，傅半安半路失踪……种种事催化了战役失败的结局。
陆炆身受重伤，星际漂泊五月后回归帝国。
而在这期间，原帝国大元帅首席副官傅半安因在战役中立下赫赫军功，荣升上将，负责帝国边境，总领防范虫族与他国入侵骚扰工作。
众多陆炆老部下坚信计划书泄露一事与傅半安少不了关系，军部两方持对立之态。
陆炆醒来之后听闻此事，终于将重伤昏迷前一闪而过的那抹银白身影与傅半安联系了起来。
傅半安就是那个背叛者。
一时失语无言，指尖发凉连着心头的难过。陆炆有片刻自欺欺人地想，这一切都是宇宙漂泊的梦，或许他从来没有醒来。
而数日后伤好的陆炆在军部再次看见一身银白上将军服，眉目含笑跟自己老部下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的傅半安时，陆炆突然明了了一个道理。
他或许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傅半安，过往一切都只是傅半安展现给自己的虚假幻象。
“傅上将。”陆炆将自己的晦暗不明隐藏心底，冷淡打断了傅半安。
傅半安指尖轻颤，身形顿住一时竟没有回身。
“元帅大人。”傅半安轻舒口气，平缓波动的心绪。
“恭喜晋升了，傅上将。”
陆炆颔首示意，抬步径直错过傅半安走到首位处，目光威严扫视过在场众人。
陆炆的那些老部下面容皆带着不言而喻的欣喜，而以傅半安为首的新部各个面色阴沉，似是对自己这么快回来感到不满。
陆炆目光缓缓停在傅半安身上，他倒是跟身后那些人不同。
傅半安眉宇带着和煦笑容，好像真的在为自己平安归来感到开心。
目光一触即分，暗潮汹涌隐藏在了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
3
“傅半安……傅半安，傅半安，傅半安。”
陆炆狠狠揪住傅半安衣领，身体大部分力量缀在傅半安身上，喃喃低语唤着傅半安的名字。
都说醉酒时的人最敏感脆弱，连陆炆也没逃过这个定律。
傅半安垂眸凝视着钟情的爱人，探手缓缓揽住陆炆背脊，手下温热触感使傅半安有着恍若隔世的感觉。
时隔七个月，他再次抱住了他的元帅。
“陆炆。”傅半安亲过陆炆眉骨，顺着半阖的眸亲至开合的唇。
两人唇舌纠缠，牙齿碰撞对方唇瓣带出血味，沉沦至醉，发泄着这些时日的苦痛，带着恨不得将对方拆分入肚的狠意。
是个暴力而缠绵的吻。
“我在，陆炆。”傅半安一声声回应着。
陆炆从来冷淡自持的眸子此刻带着层薄薄的水雾，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陆炆探手按压傅半安喉结，眸中暗色上涌，“傅半安，为什么背叛我？”
无法思索的大脑将这句按压已久的话脱口而出，陆炆将人按在床上，膝盖抵在傅半安两腿之间，“傅半安，为什么你是皇帝的人？”
傅半安任他作为着，像是在弥补对陆炆的愧疚。
他看着陆炆的脸，扯出抹笑，抬手搭上陆炆脸侧，指腹摩挲着那人饱满唇瓣。
“陆炆，你太优秀了。皇族不会允许有人的威信高于他们的。”
陆炆恶狠狠一口啃在这个可恶的人的唇上，傅半安闷哼一声。
陆炆不想听见这张嘴说出那些恶言恶语，索性直接堵住了完事。
随后便是一夜放纵。
……
陆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边早就没了熟悉的人影，被褥冰凉，显然已经走了很久。
“陆炆，日后事事皆要小心。你的敌人不只是虫族。”
“……我的敌人？”
“也可能是我。”
昨夜话语犹在耳畔，陆炆阖眸又躺回床上，抬掌遮住刺眼光线。
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傅半安到底在想些什么。
之后的日子意外地风平浪静，傅半安为首的新部没再掀起什么风浪。
而经过几番打听后，陆炆才知道这是因为新部的傅上将被皇帝招入了宫中，半月没有出现。
这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陆炆想。
4
果不其然。
从皇宫走出的傅半安变得愈发不可捉摸，随时挂在脸上的笑也掩盖不住眸中深层的冰凉。
而陆炆身后的旧部一个个都以不可言喻的事件退场。
从最低级的小官，甚至到跟随陆炆多年，战功赫赫的将领都以难堪模样，成为众人笑柄后黯然退出军部。
或是主动请辞，或是进了星空监狱，一时陆炆身边人员调动频繁。
少数明眼的众人也只能感叹傅半安手段了然，心也够狠。
……
“傅将军，你要想养那只老虎，就必须将他拔牙剜爪，让他学会乖乖听话。”
高位之上的男人如是说道。
“虫族不可灭，只有共同的敌人才能让我族有立于这八千星际之首的机会，你是懂得吧？”
傅半安喉结滚动，嗓音带哑，“自然是懂。”
毕竟当时他潜伏在陆炆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这个目标。
“去准备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皇帝抬手抚上那柄权杖顶端镶着的宝石，袖摆轻挥，“一个外族人，别让他扰了你。”
傅半安垂眸缓缓回答，“不会。”
陆炆自然不会扰到他，陆炆想要的，他可以一切奉上。
他是这么的爱他。
5
以陆炆为首，经受不住新部腥风血雨的人纷纷自立门户，组成起义军反抗新部作为。
最后那场战役打得难分彼此，双方皆损失惨重，陆炆一行出战的人中只剩下陆炆一台机甲。
然后，意想不到却又意料之中的，虫潮发生了。
无数虫族顺着双方交战打出的空间裂缝钻出，将两方人马包围其中。
机甲内，傅半安退后半步，抬眼一扫，是支虫族的先行军。
而与此同时，皇帝的私密频道接通了傅半安，命令他协助虫族剿灭陆炆叛党。
“剿灭陆炆叛党，一个不剩。”
皇帝对陆炆最后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他也看够了傅半安几次三番的对陆炆的于心不忍。
所以他决定出手帮帮傅半安。
沉默关闭通讯，傅半安静默些许，抬臂发出包围陆炆叛党的指令。
陆炆咬牙，紧握的拳指尖进入血肉。
对于傅半安此举，陆炆着实不敢置信，他本以为即使傅半安去了皇族，也绝不会成为是非不分的恶人。
与虫族为伍，想来都觉得可笑。
而包抄之势形成时，陆炆收到了来自敌方首领傅半安的通讯请求。
想看他要耍什么花招的陆炆点了接通，屏幕前的男人身子挺拔，眉眼英俊带着温和笑意。
“日安，元帅大人。”
陆炆最不吃他这招，他蹙着眉头冷声道：“傅上将这是又想起了什么歪招？与虫族为伍，你也配当个人。”
听见此言，傅半安不在乎地笑笑，眉眼弯起。
屏幕里的他像是脱去了一身戾气，是最早那般，陆炆一见钟情的干净模样。
“陆炆，其实每台机甲都有自爆程序。”
傅半安缓声慢诉，说着看似毫无关系的话语。
“之后有机会的话，去别的星际转转吧，八千星际那么大，别再在这里耽误了。”
听着傅半安这话越听越不对劲，脑海中本能在害怕着什么，陆炆握拳厉声道：“你要干什么？傅半安，傅半安！”
傅半安抬臂蓄能，一炮击中陆炆，巨大的能量带着其直接撞出了包围圈。
然后他就知道傅半安要干什么了。
自爆程序开启，在漫长的只有短短十秒的倒计时中，陆炆看见傅半安放松地笑了笑，正身行了个作为副官时的礼节。
“6。”
“陆炆，我真的很想只做你的副官。”
“4。”
“傅半安！”是陆炆声嘶力竭地大喊。
“3。”
“如果世间有神明……”
“2。”
陆炆脑中一团作响，只能看见那人唇瓣开合，再什么也听不清。
“1。”
“你自由了，我的元帅。”
随着倒计时的结束，爆炸的巨响与火光像生了一个太阳，刹那火光席卷了整个战场，一切污秽都被清扫了个干净。
机甲残骸自宇宙坠下地面，光脑断断续续传来早已设定好的告别话语。
“愿一切安好，元帅大人。”
陆炆失神盯着那团火球，直至最后在自爆的余波中失去意识，一行泪水顺着面庞留下。
6
陆炆缓缓合上那本记录了自己往事的回忆录，摘下眼镜别在胸口的口袋上。
他已经很老了，满头银丝，连握笔的手都会颤颤巍巍。
他再也不是那个威风的帝国元帅，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影子。
一个有着故事的普通人。
或许所有活到最后的英雄，都只能成为一个有着故事的普通人吧。
老了之后，陆炆像所有老人一样，总爱跟小辈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讲着自己辉煌的过去。
但他从来不提傅半安只言片语。
陆炆想将那个人存在自己心底，只有自己知道。
……
“太爷爷。”
“太爷爷。”
生命弥留之际，陆炆回光返照，向守在自己身边的小辈们要了支笔，用颤抖着快握不住笔的手在那本回忆录最后一面写着：
“如果世间有神明。”
最后他是抱着这本回忆录，带着微笑陷入了与世长辞的深眠。
“你相信世间有神明吗？陆炆。”
“我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