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是想让她留在北方的,但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后悔她来到北方。
-4-薄冰化了,猫也开始叫春了。
小店的角落里结了层蛛网,丝丝缠绕在一起,整齐划一。
那些枯燥而丑陋的生物爬过空气,在无数个水分子和氧原子之中周转盘旋,将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钻入每一个正在呼吸的毛孔里面。陈静管那些叫做微生物,她总是躲着它们,怕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注意卫生。”她托着后腰,顶着出了怀的肚子跟我说。
她说以前总是怕生孩子,现在却期待着。我们拼命赚钱,用来给孩子买奶粉买尿布。
她八个月的时候,就不再做烧饼了。她在店里给孩子织毛衣,男孩女孩都织,我在门口摊子那儿做烧饼。有人问这烧饼口味怎么大不如前,我说,我媳妇怀孕了,改成我来做啦。
陈静当然晓得我说这话,她也没生气,只嗔怪我怎么瞎说。
她生的那天日头不大,反倒有些阴呼啦的。我抱着她打车到了医院,她一路上咬着牙。
比预产期要晚,晚八天。
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谢谢,要是能活着出来,就结婚吧。
这里医院玻璃上依旧有个“静”字,我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巴不得冲进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出来,跟我说,是不是家属。
我说是。
“你这个丈夫怎么当的?起码堕了三次胎,怎么还让她怀上了?”
那时候我大脑是空白的,眼前也是。我之前一直对外宣称我是她的丈夫,但这次,我真的很希望不是。
“那...怎么办?”我声音在颤抖。
“要大人还是孩子?”
我说,要大人,要大人。
走廊很长,看不到尽头,手术室的门紧关着。我在门外,却感到自己被囚禁,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那里没有陈静,也没有烧饼。
“是个女孩。”那个医生出来。
“子宫大面积破损,大人保不住了。”
薄冰碎裂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振聋发聩。
陈静被人推出来,用尽最后一口气跟我说了一句,“别单身太久。”
我以为她会说如果有来生,我以为她会说其实爱过。轮子滚动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彷徨而无助。
我给孩子起了名字叫陈忆静,在那条巷子的烧饼摊上回忆过往。
我的棱角被磨平,如同那些烧饼一样在炉火中变软,后来我才明白,陈静,就如同沉静。永远沉寂在那片安静的泥土之中,出淤泥,而不染。
我在华北空旷的平原上大喊她的名字,直至嘶哑。
陈静。
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