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飞的灰布鞋(短篇小说)

2018-02-11 08:58:11 作者:谭跃

《会飞的灰布鞋(短篇小说)》by 谭跃

  (一)

八月中秋,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西沉的太阳像熟透的橙子一样挂在马村小学的教学楼顶上。空中深青色的云朵被阳光浸染成斑驳的橙红色,悠悠地浮动着。日光软绵绵的,像是一层浅红色的透着金光的轻纱。阳光穿过云层间的空隙,直射在种满黄豆和玉米的田地里。照在炊烟袅袅的村庄里,照在平静的河流中,照在背着书包低着头缓慢行走在田间小径的周子豪的身上。大地明一块暗一块的,蜻蜓抖动着翅膀盘旋在周子豪的头上。耳边响动着蛐蛐地叫声,还有不知名的秋虫的歌唱声。

周子豪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瘦小的身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要摔倒一样。他前倾着身体,像是在寻找一个平衡点来防止自己被沉重的书包压倒。他低着头,用力踢开挡在他脚尖的一块干燥的土坷垃。嗖的一声,那块土坷垃就像长了腿似的向小径边的草丛中钻去。蛐蛐们像是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立马止住了鸣叫,秋虫也识趣地停止了合唱。周子豪只觉得耳边顿时安静了许多,他望了望脚尖印满土坷垃碎渣的灰色布鞋。他跺了跺脚,抖落了一些脚上的灰尘,依旧低着头向前走着。橘黄色的蜻蜓在他头上一上一下地飞舞着。他抬头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夕阳,又转过头看了看小径尽头的村子,他叹了口气,背上的书包仿佛愈来愈沉重了。他更加缓慢地走着,耳边又重新响起了令他烦躁的虫鸣声,比刚才更为响亮,像是在嘲笑着他;“嘿,小孩,从今天开始你就没有妈了……”

周子豪细长的影子拖映在田边的玉米秸秆上,把孤独拉地很长很长。

周子豪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秋天的太阳总是落的很快,他悄悄地,静静地,丝毫不给这人间的万物留下一个反应的机会。仿佛就在一眨眼之间,他就躲藏的无影无踪了。夜色降临,风挟着侵心的凉意吹拂着大地。月亮低低的挂在墨蓝色的天上,像是缺了口的玉盘。皎洁明亮的月光倾洒在玉米鲜红的嫩穗上,泛着红宝石似的血光。大豆瘪瘪的豆荚上,白色的绒毛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是披了一层银毫,熠熠生辉。宽厚的豆叶上,一条小拇指般大小的豆虫正啃食着流着绿色汁液的豆叶。豆虫咀嚼的沙沙声在这个寂静的秋夜中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飞蛾伴着蛐蛐的笛音在月光下舞动,似是月光下的舞会。但美好的事物总是易碎的,就像人的愿望一样。一只黑衣猎手从黑暗中突然袭来,原来是只饥饿的蝙蝠。它扑动着双翼,两只眼睛射着象征着死亡与血腥的红光向蛾群有条不紊地发起冲刺。金色的粉尘从飞蛾的身上雪一般的飘落在豆叶上,玉米的穗上,像是坠落的点点繁星一样。

周子豪倚在透着灯光的门前,晚风吹袭着他额前的头发,掀起了他的衣角。他抖了抖身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漫无目的地朝着远处的田野痴痴地凝望着,此时的他脑子里就像是一汪死水,不起任何波澜。他觉得,或许只有站在门外才能让他更清静,更平和一些吧。沉沉的死气充斥着他身后的屋子,哀愁和压抑笼罩这屋子里的一切。这种氛围使他坐立不安,呼吸困难。他敏锐地觉察到,自从他的父亲和母亲——他最亲最爱的两个人——离婚之后。这种令他窒息的气氛就就一直弥漫在这个家庭,愈来愈浓。

他知道,这种气氛是似乎是他的爷爷奶奶刻意营造出来的。从昨天开始,他俩总是耷拉着脑袋一直唉声叹气的。奶奶的眼泪更是让他感到仿佛连空气都是湿润的。他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只知道父亲还在外地打工,母亲应该也是。年幼的他不知道父母亲的离婚真正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们总是外出打工,一年只回来一次待个十天半月的。但那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他盼望着过年,他思念着爸爸妈妈,他深爱着他俩。同时他也渴望能时刻得到父母亲的疼爱,让这份他应得的爱不再变得奢侈。可他隐约知道这最简单最平凡不过的奢望以后都难能实现了。因为昨天的一个傍晚,他放学回家,爷爷肿着眼袋对他说;“你爸和你妈离婚了,你以后要听话……”

他听完愣愣地望着爷爷,他紧咬着牙齿,下巴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底下头,直直地往屋里走去。他的眼睛湿润着。他走的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他知道这将意味着他从此就没妈妈了,虽然她还活着。他坐在床上,湿润模糊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脚上的那双灰布鞋。那是他母亲一针一线给他做出来的。屋外已经黄昏,屋里昏暗暗的。他一直盯着脚上的灰布鞋看,他的眼睛似乎闪出金色的光芒,他看到脚上的那双灰布鞋似乎也泛着一层金光。在那金光的照耀下,整个屋子瞬间明亮了。他看到那双灰布鞋生出一双金色的翅膀,朝着门外飞去。直至金光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二)

周子豪伸了伸脚上的灰布鞋,那双土灰色的布鞋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暗淡。他低着头,愣愣地看着,双眼被秋风拂湿,他眨了眨眼。但无论他看的多么仔细多么用力,他还是看不出那双灰布鞋发出的耀眼的金色的光来,就连那双从鞋帮生出的金色的羽翼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揉了揉眼睛,耳边传来了爷爷的叹息声以及奶奶擤鼻涕的声响。周子豪摇了摇头,往门外走的更远了一些。似乎实在离着什么。

他坐在屋外的石碾子上,屁股冰凉凉的。他双手向后撑着身体,仰着头看着悬在空中的月亮。月光像银色粉尘一般倾洒在他的脸上,他感觉鼻子痒痒的。他鼓起嘴吹了一口气,像是想要把这银色的粉尘吹散似的。他不停地对着月亮大口吹着气。脸由于缺氧而被胀的通红。他感到眼前一黑,继而有是一阵眩晕。他摇了摇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继续盯着那圆圆的,飘着银色粉尘的月亮看着,嘴里轻轻地吹着气。他看到银色的粉尘正在将他一点点地包裹住,并且愈来愈浓厚。他彷徨着,口中的气吹地更加用力了。突然间,他鼓起的腮帮子一动也不动了,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他睁着他那一双大眼睛,对着正飘落着银色粉尘的月亮喊了一声;“妈妈!”他望着月亮中妈妈那张美丽而模糊的脸,他咧起嘴咯咯笑了起来。他不再对着月亮吹气,任由那密密的,痒痒的银色粉尘将他包裹住。他幸福地盯着夜空中的月亮,鼻涕低垂到他的下巴上,眼里闪动着银光。

中秋节假期的一个午后。温柔的阳光温暖而明媚,丝毫没有夏天里的浮躁感。天色湛蓝,几处如烟丝般的白云静止在空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周子豪坐在屋外的石碾子上,奶奶在屋里睡觉,爷爷肿着眼袋到田里散步去了。以往这个时候爷爷都会去村里的商店里去看别人打牌,有时自己也会玩上几把。但自从父亲和母亲离婚后,爷爷就再也没去过。周子豪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总喜欢坐在这个石碾子上,一个人,静静的。这时他总能想出很多的事来。他不爱说话,但他喜欢把心里的话对着石碾子旁的那棵牡丹树说。此时的牡丹树已经失色,枝叶间也不见了那朵朵淡粉色的,美丽的花朵。她静静地站在周子豪身边陪着他,谁也没开口。

突然间,周子豪转过头盯着牡丹树问道:“什么是离婚?”

“离婚…离婚…离婚就是一别两宽从此再无往来,没有任何感情和物质上的纠葛了。”牡丹树痴痴地回答着。

“不明白,是爸爸和妈妈离婚后从此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吗?那爸爸不爱妈妈了吗?妈妈不爱我了吗?”周子豪迷茫道。

“应该是吧,他们之间已经不存在任何感情了,所以才会离婚。你只不过是他们劳燕分飞的牺牲品而已,唉!感觉你们人类好薄情啊!”牡丹树叹息道。

“既然他们没了任何感情,那他们当初为什么还要选择在一起?又为什么生下了我这个牺牲品?”周子豪眨着眼睛疑惑地问着。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牡丹树叹了口气,无力地回答着。她歉疚地扭了扭身体,摇落了几片落叶。周子豪盯着那悠悠飘落的树叶,沉默不语。他转过头不再去看牡丹树,他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三)

中秋节过后,三天的假期转眼即逝。终于开学了。马村小学又重新焕发着活力,朗朗地读书声和欢乐地笑语声声声充斥着整个学校。白杨树被这种五颜六色的,彩虹一样的活力感动着,她拍舞着绿色的手,为这些努力上进的学生加油喝彩。就连空中的太阳仿佛都感受到了这种活力,被这种生命的活力感动着。他挥一挥手,把一条斑斓绚丽的彩虹依偎在云的身上,给了那些学生灿烂多姿的,笑的希望。

周子豪坐在教师里,记忆中关于妈妈的片段不停的在他的眼前回放着。他用力抚摸着记忆中的妈妈,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问着;“妈妈,你还爱我吗?”可惜妈妈不能回答他。她的手是那么的冰冷,她的眼神又是那么多坚定。她就像是一个傀儡,面无表情的在他眼前的影像中走着,走的那么用力,走的那么坚决。直至妈妈的影像在他的眼前渐渐虚幻,他眨动着模糊的泛着银光的双眼,世界都显得苍白。

周子豪伏在课桌上,用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很空洞。他像是把自己屏蔽在这个世界一样,老师讲的课他丝毫没有听进去。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他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他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就如同没有了灵魂一样。老师用粉笔头扔了他一下,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他的身上,他顿了顿身体,转过头看着老师。老师神情微愠,说;“上课发什么呆,看着你半天了,好好听课!”周子豪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换了个姿势,又胡思乱想了起来。

周子豪在班里的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深受老师们的喜爱。而如今父母亲的离婚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虽然她没有表现出这种沉痛。人在碰到生活中的打击和挫折时,往往越是平静,就越是痛苦。他已经没有心情挺他的语文老师讲的那些生动有趣的课了,他的心绪此时早已飞到千里之外的爸爸妈妈那里去了。

又是一个下午,终于熬到了放学。随着一阵急促的铃声,学生们蜂拥出了教室。三年级一班此时就剩下了周子豪一个人坐在教室里。他漫无目的地收拾着书包,随后,他缓慢无力地走出了教室。

天色已经暗淡,深红色的晚霞透着股股的凉意。喜鹊在白杨树枝头哀鸣着,远处的村庄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周子豪在回家的田间小径上缓缓走着。小径上跳动着三五成群的有说有笑的小学生,周子豪一个人走在最后。

周子豪把头垂的很低,像是没有勇气看这个世界一样。突然间,他发现面前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抬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他的同班同学马文斌。马文斌是邻村马村的人,听说他家里很有钱,父母是做大生意的。周子豪一直不能明白这个生意究竟有多“大”,反正在他眼里马文斌总有花不完的钱。他羡慕着,却从来没有自卑过。马文斌个头比周子豪高出大半个脑袋,人也生得魁梧结实。因为马文斌性格蛮横好强,又有膀子力气,所以他在班里一直都是“小霸王”的存在。学习自是不入流的。周子豪在心里是不愿意同马文斌这种“小霸王”说话的,他甚至“藐视”着他。周子豪看了马文斌一眼,继而又低下了脑袋从他的身旁绕了过去。

这时马文斌却一把扯住了周子豪的书包,一脸怪笑着说;“瘦猴,听说你没妈了?”

谭跃
谭跃  作家 【优质文章精汇】专题主编其实我的理想是做一名风流才子,整日以吟诗作对调戏美女为乐。可现在才子还没做成,却先学会了耍流氓…

会飞的灰布鞋(短篇小说)

相关阅读
迷茫了不如再向前一点,到达终点不如再问一下。

成长的路上就像一座山,路上可能会起雾,会有很多的急转弯道路,一边是悬崖,起雾了,到了进退两难的境界是不是在原地等雾散了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记得有一次中秋节的时候,有几个许久未见的朋友来找我,好久不见,当然是甚是想念。 在一起热情的吃完晚饭,我想着要带他们去哪逛逛呢?毕竟很久才见一次面。 想着几个地方觉得有点无趣,最后想到了一座山,是我们市里最高的一座山,听别人去过的都说风景好,可以看到全市的...

BOSS攻心计

名不见经传的总裁秘书助理林晓雅,竟然在公司高层会议中放下狠话。一个月内,一定要把他们集团高高在上的总裁追到手。

犬子

青云镇,西峰村,西山脚下。 这里地不甚广,三面环山,人丁稀少,稀稀落落的,大约有十来户人家。 平日里干完农活,一晚上没啥鸟事,村民们酒足饭饱之后,就不约而同地围在村口拉家常,侃大山。上到国家大事,哪个国家跟哪个国家又闹不和了,下到谁谁家丢了一只狗了……等等等等,可谓畅所欲言,无话不谈。大家伙尽情挥霍着一天柴米油盐生活后残存的精力。 “啧啧,听说蔡阿嫂家的阿猪昨晚上又带了个姑娘回家过夜啦……”...

现实中的虚无(上)

再见,那个虚无的世界,我已苏醒,不再抗争。

对不起,装不出你喜欢的样子

文|盗木人 01 “我以后要做淑女,你们监督我啊!” 小宜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像要把我们吃了似的。 如果三个月前她冲着我说这句话我肯定不信,但是今天我绝对相信,并且,很有可能十分钟后她就会娇滴滴劝我早点回家了。 能让她做出这么大牺牲的,绝对不是我们这群经常怼她的狐朋狗友,而是认识了不到三个月住在他隔壁的张大神。 大神肯定是神啊,能让一个一顿能吃三碗米饭,走路比骑车还快的男人婆在见到他...

你相信命吗

小溪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从小被妈妈抚养长大。妈妈对小溪的抚养属于放养型,只要有的吃,有的穿,有钱花就ok了,长到19岁,妈妈陪在小溪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她也很少关注小溪的心理需求,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小溪身上。随着小溪渐渐长大,母女俩的冲突更加尖锐和明显,每次通话,两人都以吵架收尾。小溪说,从小到大,妈妈从来没有参加过她的家长会,从未主动打电话关心过她,别人问妈妈"你跟你...

他死去五年,我才知道这个消息

我要讲的这个人,只知道我叫他小亮哥,姓什么,家住哪里,多大年纪,全部都不知道,甚至,连长什么样,我都记不起来了。 那还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现在回忆推算起来,大概是在五六岁的年纪。有那么两三年的夏天,特别得燥热,我们姐弟三个特别爱去一个堂姐那里玩,堂姐比我们大很多,那时候,刚刚结婚不久,堂姐夫是一名空军的机械师,在我们那个小镇,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个军用机场,更奇妙的是,那机场里真的有飞机,还...

我的第一篇文章,构思了十年。

文/子言 01 凌晨三点,看到了一篇怀才不遇的故事。 放下了手机,替别人惋惜一刻钟的时间。再冲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告诉自己的凡人肉身,不能休息,只有深夜,灵感才能跑出来跟我说说话。 白天的窗外总是很嘈杂,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没有一刻的消停。夏季的闷热,好像所有人的脾气都变得暴躁,楼下总伴随着夫妻争吵,训诫孩子的声音。 这是人间的讯息。 但只有黑夜,这个人间才属于我一个人。 02 怀才不遇,就...

手机读故事网©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