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偏西了,我赶快从锅里拿了几个饼,又切了半根火腿,一只烧鸡,母亲又给了我十几个熟鸡蛋。我便从家里出来,经过繁闹的小摊边,急急地跑向大路。
我的朋友雪海、李莉、薛伟,已经远远地等在那里张望着我。
李莉迎过来,接过吃的。雪海坏脾气地催开了:“快点,逸飞,都等你了!”
我白了他一眼,上了他的摩托车。薛伟好脾气地笑看着李莉上了他的摩托车,说:“逸飞,今天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就知道吃!你们!”雪海声音又高八度。
“每次你都说不吃不吃,也没见你少吃!”李莉笑说。
雪海便不再吭气,他是不和女人吵架的。
摩托车越骑越远。大约下午四点钟的光景,我们到了一座大山前。我们锁好车子,一起向山上走去。
过去亦曾来过这里一次,都因为雪海的坏脾气,得罪了朋友,闹得不欢而散,结果,都没真正爬上大山。
也只有我们三个人是雪海的死党,能够忍受他的坏脾气。我和雪海最能针锋相对。李莉因为是女孩,雪海还谦让些。而薛伟干脆是个笑面佛,雪海怎么和他吵,他也是笑着不出声。
或者,是缘分让我们四个人成了最好的朋友。李莉其实最不能容忍雪海对别人发脾气,每次我和雪海理论,她都是站在我这一边。但是,雪海的一手好吉他,却是她最欣赏的。
我们爬了几个小时,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山顶的时候,夕阳缓缓坠落远方的山涧,黄昏慢慢降临。远看另外的山峰被烟云缭绕,千万只飞鸟扑过云端。成片成片的绿草,迎风而舞。
我定定地靠在一棵参天的古树旁。此刻,城市的喧嚣,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我喜欢这样的时刻,一个人站着,不说话,静静地听风声拂过,听林海如泣如诉。
总是难得地,雪海的吉他,会衬托背景地流泻出来。夕阳晚风里,雪海坐在一块鸽灰色的岩石上,古铜色的脸庞,细密的络腮胡,都增添了他男人的个性。他一直都那么深沉,看他的外观就知道他的火爆脾气。
我们三个人都站着。李莉的长发轻轻飘拂着,那张脸生动迷人。薛伟的表情,依旧是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
四个人就这样在晚霞里,各怀心事,各自感慨。吉他的流音如柔软的纤细,轻揉着体内的尘嚣。仿佛这一刻,人生的五味,都静静地彰显出来。
然后,在这静谧的时刻,谁也没有想到,一条大花斑蛇正在向我们靠近。其实,蛇应该是有响动的,只是被吉他声淹没了而已。
第一个发现蛇过来的是雪海,当他发现的时候,蛇已经临近李莉的身后,什么也不容想了,他一个箭步跳起来,举起那把沉重的吉他,砸向了那条蛇。
吉他戈然而止,我们在余韵里还没有醒过来,就听到雪海狂裂地喊声:“快跑!”
我们骤然惊醒,看着花斑蛇把吉他卷起来,横空抛了出去,嘭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剧烈的颤声里还夹带着几声变调的音符。
雪海的脸色一阵惨白。我知道,此刻他的心会和吉他一样碎裂。因为,这把吉他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夏晴,送给他的唯一礼物。若不是在朋友的生死关头,他怎忍心抛下这心爱的吉他。这就是雪海,为了朋友他宁肯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
谁也没有想到刚刚上山,就会碰到这样一幕。我们什么也顾不上了,撒开腿,拼命地奔跑。李莉跑不动,雪海推着他,他们两个人就慢了一些。那条蛇疯狂地追赶过来,已经和雪海、李莉只有一步之遥。
我大口喘着气,薛伟脸色惨白。我们心里都明白,今天谁也躲不过这场灾难。
当那条蛇张着血盆大口,疯狂朝着李莉吞下去的时候,突然,寂静的山野里,响起了一声口哨。这口哨清丽彻骨,接连响起四声。
我们再回头时,不由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天哪!那条花斑蛇好像睡去了一般,安静地躺在地上。
谁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层更深的恐怖袭击着每个人的心。
“不用跑了!”荒芜的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人声,我们暂且停了下来。
“不对,逸飞,我们还是快跑吧!你想想,这样的荒野,这样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声,会不会是蛇变成了人啊!”李莉小声嗫嘘,更增添了大家的恐惧,我们彼此对看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一会儿,树林里走出了一个少年,他满含歉意地看着我们,“对不起,吓到你们了!这条蛇是我养的,它不知道怎么逃出了笼子。”
我们赫然地看着少年,李莉“啊!”地一声瘫倒在草地上。
“各位哥哥姐姐!如果不嫌弃,到我的蛇场坐一下,我泡茶给你们压压惊!”
我们面面相觑。雪海突然走过去,揪住少年,就要动拳。我迅速把少年拦在身后。
雪海暴跳如雷,“为什么不看好你的蛇,害得我们差点都被咬死!”
李莉用双脚跺着草地,哭了,“雪海,你干什么,那条蛇还躺在那边,你没看到吗?你打了人,蛇会再咬我们的!”
不知为什么,李莉的话突然让我们都笑了。
我拍拍少年的肩膀,“小兄弟,你还是快把蛇弄走吧!”
“对不起了,大哥,我父亲一会儿要来了,你们可不要告诉他啊,他会揍扁我的!”
“揍扁你也是应该的!”雪海没完没了。
“不会说的,你快把蛇弄回去吧!”我安慰着他。
少年一连串说着“对不起!”,然后把手指放进嘴里,吹起口哨,那条蛇很顺从地随着他走了。
看着少年和蛇一步步走远,我们呆立了许久。
突然,雪海大步地跑着,我们都心知肚明他要做什么,我们跟了过去。
雪海默默捧起那把残破的吉他,把它放到胸口。他轻抚了一下吉弦,发出了一声幽怨的调子,有泪划下他的面颊。
我们无声地蹲在他的旁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此刻,夜色洒下了一片黑暗。一轮金黄的圆月,孤冷地挂上了树梢。
那一夜,我们都很沉默,慢慢放下了帐篷。
“逸飞、薛伟,把你们的帐篷靠在我左右吧!我怕!”李莉又折腾了好久。
雪海依旧默默地抱着吉他,我知道他心里有多苦。
半年前的景像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半年前,细雨霏霏的机场,我和雪海一起去迎接他心爱的女人夏晴。
夏晴出国的三年里,多少的盼望与等待,雪海都熬了下来。哪里知道,下机的时候,夏晴和一个男人一起走了下来。进入候机室,他们有说有笑地亲密依偎着。
雪海看到这一幕,再也无法控制。他冲过去,把那个男人狠狠揍了一顿。
当雪海心绪平静下来之后,还是忍不住去夏晴家里找她。可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伯母告诉他,夏晴留了一把吉他,还有一封信给他。
雪海红着眼睛,读着那封信。
雪海: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梁浩已经出国结婚了。对你有万般抱歉!我知道你一直是那么爱我,在我心里也一直深深爱着你!但是,你的脾气,你的暴躁,使我无法忍受。国外的日子,我思考了很多,或者我们根本就不适合做夫妻……
我知道你会到家里来找我,所以,我把这封信和一把吉他留给你!雪海,一直喜欢你弹吉他时地冷静与投入,当初,也是听着你弹吉他才喜欢上了你……
雪海,忘了我吧!我相信对你来说找个喜欢的女孩并不难……
此刻的雪海,默默地守候着一把残破的吉他,一段远离的爱情。
我走出帐篷,凭借朦胧的月光,找着松枝。薛伟跑了过来,我们一起找着。
不大一会我们点燃了篝火,而且烤肉的香味已经弥漫开来。
我又拿出所有的食品,借着蜡烛和手电筒的光,动起手来。又过了一回,满满的食物堆满了帐篷。薛伟从包里拿出红酒。
我喊着:“大家都过来一起用餐!”
“我可没那个心情,逸飞,我要睡觉!”李莉喊着。
“呵呵,李莉,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脾气!”我笑着,“赶快起来!”
李莉嘟囔着爬起来。我把酒倒好,又去请雪海。我知道,我要用友情温暖他的心怀。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做的。
“雪海,来,我们一起喝酒!”
他依旧伤心地抱着那把吉他,坐在帐篷里。我慢慢跪到他身边为他铺好的被子上,从他手中拿下吉他。
“你干什么,逸飞!”
“雪海,作为朋友,我知道,也目睹过你的痛,但是,今夜,和朋友在一起,暂时忘掉这些,好吗?”
他看了我一眼。
“雪海,让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不醉亦无归!”
“好吧!”
夜,就这样渐渐有了生机。我们举着酒杯。烛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掩藏不住内心的情绪。
在这朦胧的烛光里,我想起了圣经里的句子:你看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天父尚且照顾他们,你们做人的何必忧虑明天呢?一天的忧虑一天担就够了。
是啊!为什么要忧虑明天呢!我们凡人无法确定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做一只快乐的飞鸟,去自由自在吧!
那一次的经历,在此后多年想起,我还庆幸我们的“蛇口脱险”。
那一夜,雪海喝了很多酒。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喝的酒是我在家里就勾兑好的!自从他失恋以后,每一次出门,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
那夜,他笑自己出奇得清醒,他笑自己没有因失意而醉。我们一团和气。出乎意料,雪海很快地睡了过去。
我靠在李莉的身边,帐篷外有呼呼地风声,夹杂着雪海地鼾声。
“李莉,还在恐惧吗?”
“喝了点酒,好多了!”
黑暗里,我屏住呼吸对李莉说:“今晚,若没有雪海的保护,也许我们——!”
“我知道的,逸飞,好险!”
“是啊!雪海,他真是个好人!”
“李莉,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如果还没有适合的对象,考虑一下给雪海一个机会,怎么样?”
“逸飞!”黑暗里李莉沉默着。
“李莉,我知道雪海的脾气不好,女孩都怕他。我们在一起,你应该很了解,他是一个真性情的男人,虽然他有些暴躁,他的心是最好的!”
李莉没有再说什么。我想我的话太唐突了。
黎明终于洗亮了山峰。美丽的清晨,响起悦耳的鸟鸣。
我有早起的习惯,我沿着树林漫步走着,清晨的山野与夜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夜是幽暗,晨是清澈。
我停在一棵大叶植物面前,看着它身上耀眼的露珠,我又想起昨晚雪海的痛苦。或者人的痛苦像这露珠一样,需要蒸发的过程。
正想着,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清晨山上怎么会有人?我转过身,原来是雪海,他竟然起得比我还早。
“逸飞,我刚看到那边有野兔呢?我看下次干脆带狗上来,逮它几只回去下酒!”
我疑惑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还饶有兴致。
“你看什么?”雪海笑了,走到我身边,“经历了昨夜,我明白了很多东西!那把吉他摔醒了我的梦。假如昨晚我们都入蛇口,那么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们!我告诉自己,过去的我权当被蛇咬死,我要为全新的自己而活着!不为别的,为了这些温暖的友谊,我不能再让大家小看我了!”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我不由在心里暗自庆幸,昨夜经历的生死攸关是值得的。
当我们走下山时,我没有和雪海坐一辆摩托。我示意李莉坐在他的车上,李莉没有反对,她抱紧雪海的腰,摩托一溜烟冲了出去。
我看着他们,眼睛不知怎的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