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半，大雪弥漫。
北方的小城似乎常见这样的下雪天，街道上人们裹着臃肿的棉服撑着伞来来往往，来往车辆打着明黄的灯光，路灯下大雪纷纷扬扬，清晰遥远仿似一个飘渺的梦境。
在远离繁华的中心街道有一处拥挤的小巷，巷子不大，一处残破的旧楼，旧楼里住着一些无力迈进冬日火炉边的老弱病残，还有几个怀着梦想，现实却给她们单薄凛冽的年轻人。
赵月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怎么遇到烟烟又是怎么和她成了室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不可预料。
只记得两年前两个人一同站在肥胖扎着红色头巾的胖房东前不约而同看中同一室地方，拿着合同签字的时候，不约而同填上同一个日期。
两人抬头，四目相对。
“你也租这间?”
“你也到这个时候退?”
“两室一厅……”
“啧啧，新室友你好啊!”
是烟烟先伸出了手。很久之后，赵月才回忆起，她们的故事是烟烟先开了口也最先伸出手。
烟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赵月始终摸不清，合租之后，对陌生人该保有的距离赵月始终坚持着，尽管对方也是女孩子，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女孩子心里都会藏些什么呢？
赵月不常见到烟烟，只记得她的短发，她的金属圆耳环，她的黑色皮夹克上衣，还有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叼着烟。
赵月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常加班到很晚改稿，不管多晚回来总不太见烟烟，有几次见到了也是隐隐约约听到烟烟房间里有男人的声音。
每天早上八点钟，赵月是一定可以见到烟烟的，那时的烟烟带着宿醉，刚卸了妆露出一张干净清澈的面孔，赵月觉得烟烟是那种很风情的女孩，有时候美得不像女孩，是人间尤物。
一个难得的休息日，赵月慢腾腾睡了懒觉，八点钟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撇头看到烟烟正对着镜子卸妆，也不知为什么，烟烟房间的门从来都不关，除了半夜带着男人回来。
赵月洗漱完在厨房煮粥，烟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赵月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仙女?”烟烟懒懒的忽然从背面环住赵月的腰，撒娇般问道。
那时候，她们一起合租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来，这是她们第一次说话。
赵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察觉到赵月的慌乱，烟烟放下手，站在一边。
“只是想蹭点粥喝嘛，你不介意吧，我的好室友啊。”烟烟似乎有一种魔力，她的美，让人无法拒绝。
赵月轻轻擦了擦手，“我是赵月，当然可以了，刚好我之前买了两个碗呢。”
烟烟站在那笑，“赵月啊，以后我叫你小月亮好不好啊。”
“小月亮?”
“嗯，我是烟烟。”
“为什么是烟烟呢？”
“因为爱抽烟。”
然后是烟烟一阵爽朗的笑声。
后来，她们的交流慢慢多起来。
“小月亮，你下班没有啊，晚上陪我去看电影吧!”
“小月亮，我忘带钥匙了，快回来啊。”
“小月亮，我饿了，要喝粥……”
“小月亮，等你回来我们吃火锅好不好，我买了料哦!”
赵月的生活开始慢慢被这些填满，她开始过上一种看似正常的生活，尽管她依然存着一个梦。
在这个北方的小城，十二月份那样冷，可是很幸运，在这个狭窄的小巷能遇到烟烟这样热气腾腾的女孩子。
除了，烟烟依旧会带男人回来。
赵月以为那是烟烟的男朋友，次数多了，赵月发现来的男人不会有超过三次熟悉的面孔。
“烟烟……”
烟烟窝在沙发抽烟的时候，赵月忍不住开口。
“那些男人……”
“我朋友啊……”
“男朋友?”
“嗯，很多吧。”
年底调休的时候，赵月回来的格外早，打开门的瞬间听到烟烟房里有声音传过来，赵月看的情景却让她毕生难忘。
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烟烟从房里出来，站在烟烟旁边的是一个女孩子。
不同于烟烟的短发，女孩子是微卷的八分长发，眼睛很大，赵月总忍不住用妩媚来形容她。
女孩子走了之后，烟烟又开始抽烟，一根又一根。
“小月亮，没吓到你吧?”
“你是指?”赵月边洗碗边小心翼翼的问。
“我喜欢的是女人。”烟烟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缓缓开口。意味深长看了赵月一眼，不知为什么，那一眼让赵月非常不安。
“怎么办呢，小月亮，也试着去爱男人，可还是没办法呢。”
“小月亮会讨厌这样的烟烟吗?”
“小月亮为什么不说话呢？”
赵月把碗放下，心里突突跳得厉害，面上依旧保持不动声色，良久，深呼吸像是放下什么般。
“想起一个人。”赵月终于说话了。
“什么?”
“蔡康永以前说过他们不是怪人，他只是爱上一个人，而他刚好也是同性而已。”
“小月亮，你明白?”烟烟语气里带着欣喜。
“明白的，烟烟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哪个女孩?”
“很多吗？”
“只有一个。”说完这句话，烟烟重新点上了烟。
赵月也是在那一刻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了一下，有些疼。
似乎一直都在疼，只是平日里被烟烟的热情感染而没有被持续放大而听到。
第二天烟烟就走了，距离房租到期还有两个月。
也是在那几天里，赵月某处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开始无法正常工作，她开始持续陷入一种低迷。她想念她的月亮了，她喜欢偷偷看着的，那个月亮。
“很多时候再见其实是再也不见的。”赵月在日记本里这样写着。
没有眼泪，没有不安，天寒地冻，赵月此刻的心里却格外澄澈安静。
“很开心能遇到你，烟烟，希望你幸福，男人也好，女人也好。”
“我知道小巷子里散落着很多梦想，我不是其中一个，你的问候你的拥抱，我会一直记着。”
“毕竟很久没有人愿意这样对待我了呢。小月亮，连被你赋予的名字我都很喜欢。”
赵月起身，再一次看了看这个大雪弥漫的小城。
“真想好好睡一觉啊。”她喃喃道。
烟烟耐不住房东的纠缠来办理退房手续，这房子里最新一次有人进入是在三天前。
小月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鲜红的血液从雪白的被子里浸出来，一片嫣红，大雪正下得急，纷纷扬扬。
赵月抬起头看着昏黑的天花板，恍惚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个虚无空荡飘渺的梦。
而这一切是时候结束了，从拖着箱子到这里就一步步等待今天，她想到了谜一样的烟烟，想到那些过客般的男人女人，那个油腻的房东，还有，离开的家人，煤气的味道很甜呢。
烟烟又开始抽烟，比从前更猛更凶狠。两个月来，她企图逃离，她不能让她的小月亮堕落成和她一样社会的腐虫。只是她没想到，她会病得这样重。
她第一次见到小月亮，不是在签租房合同，是在飘着雪的橱窗前，一个女孩盯着橱窗里的月亮标志发呆，清冷的神色，略带忧伤的面容，不动声色却又小心翼翼。
她在这商场做导购什么人都见过，这样有着干净清澈的女孩忽然让她觉得很难得。女孩子每天都来看，远远的看，一次下班早就在后面偷偷跟着她，也找到机会搬家和她搬到同一个小巷。
也曾抗拒这种念头而与不同的人约会，可心里只住着一个月亮，那个在十二月大雪纷扬时以一种难得的清澈落进她心里的人。
“死，没什么不好的，很早的梦想了，很高兴临死前曾遇见你，烟烟一定要幸福，男人也好，女人也罢……”
小城依旧飘着雪，一年又一年，晴朗的时候月亮露出脸来，街上依旧是来往的行人，车辆打着的灯依旧是明黄色。
没有人愿意记得那个狭窄拥挤的小巷，大雪一年又一年覆盖了很多人的寂寞，也冲刷和冰冻了很多人的梦想，所以，没有人懒得去回忆那个再见便是再也不见的烂尾结局。
这样也好，至少，月亮会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