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的“九零余”

2019-10-11 14:44:45

青春

“你们看看左边,是什么?”

“你们透过右边的窗户又看到了什么?”

透过睡眼朦胧,P看到了窗外的高楼,耳边又响起了毫无起伏的声音。

他抓着头皮苦苦思索,总觉得梦中听到的声音似曾相识,想啊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思绪却飘向了从前。

记忆纷至沓来,独生子女,家庭和睦。怀过最远大的理想,读过最安稳的书,也逃过最无趣的课,去过最昏暗的网吧,但P可以保证这是自己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就这样,他在家、学校、网吧、的三点式生活中走过了十几年,他常戏称自己的生活是三角形的,不缺尖锐刺激,却又稳定如一。

像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铃声响起,也把他拉回到了现实。老师开始点名,空调的温度太低,P下意识的裹了裹自己并不存在的外衣。

“李佳”——“到!”

“张晗”——“到!”

......

身边有学生鱼跃而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拥挤的食堂。直到只剩下自己和台上低头收拾东西的老师,他张了张嘴巴,背上了未曾打开的书包,往教学楼外走去。

重修这门课的P从未听到老师点过自己的名字,为此他特意偷偷去看过点名册,没有他的名字。

他是个多余的人。

烈日下,他掏出了手机眯了眯眼,辅导员的消息映入眼帘:

“今天的大物课你去了吗,你现在可千万不能旷课了。”

“重考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我已经和李老师沟通过,你只要不扣平时分,最后过是没问题的。”

他随手回复:“我知道了,陈导。”

陈导是个半只脚踏入婚姻殿堂或者说是坟墓的中年男子,这点从他的私人微信可见一斑,朋友圈里充斥着诸如“提升自我的10种方法”、“努力才有明天”的心灵鸡汤。

中年人,是他给陈导打上的标签。以此划清他与自己这代90后的界限。

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大道上,一眼就望到了校门,是微博上被吐槽的那种学校,共享单车都少得可怜。但每次他向别人提起他的学校时,别人都会给予肯定,只因为一个211的名头。好像他已经拿到了社会中上游的通行证,P不以为然。

轻轻推开门,门口的哥们正在吃着饭看着书,P瞥了一眼,确认是自己还没接触过的专业书籍。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哥们,身子斜靠向身边的窗帘,恨不得和窗帘融为一体,翘着二郎腿打着游戏。

“哟,回来啦?”窗帘戴着耳机,头也没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有时候真觉得窗帘是听力十级选手,戴着耳机打着团,进门却从来瞒不过他。

窗帘一直是个顶仗义的人,善于结交朋友,从来都是以学渣自居。他刚来学校窗帘就自来熟地和他打成一片,待他也是极好,经常自告奋勇地帮他答到,让他长期能保持充足的睡眠。

“那李老头是不是还是老样子,还记得我们之前测的吗?真是神了。”窗帘有些憋不住笑。他一屁股坐倒,打开刚买的八宝粥狠狠地吃了一大口:“还不是那样。”

窗帘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门口的哥们,也是他们的班长,啪的一下合上了书本,背上了书包就离开了寝室。他一直不明白冰冷的的桌子哪有宿舍的床来得更舒服。

“什么玩意,把自己当个人物,高人一等了。天天就和狗腿子一样还喜欢告状,就这样的人啊以后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角落的好哥们噼里啪啦,好像在用键盘说话。

“少说两句,小心被听到你自己被针对。”P擦了擦嘴巴。

“哈,我会怕他?”

“听说你拿了奖学金?有点厉害啊”另外一个室友是其他专业的。

“哈,侥幸侥幸,运气一直有点好罢了。”窗帘终于扭了下脖子。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正在目不转睛打着游戏的好哥们,还有他桌上鲜红的奖学金证书。一种难以言明的落寞感刹那间击中了他的心。

原来就算是在这个蜗居三年的寝室里,他也还是多余的那一个。

书架上的库存很贫瘠,除了几乎全新的教材,就只有几本郁达夫。他开始不喜欢郁达夫,因为读不懂。

后来某天,也许是深夜洗漱,也许是想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又鲜艳了多少,总之对着镜子的他,看到了自己和郁达夫笔下的零余者重叠了起来。书架上由此也只剩下了郁达夫。

从那以后,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支笔,书写着自己的故事,诉说着自己的多余。因而给自己取名Pen,而零余者是不配拥有这么长的名字的,所以简称P。

P认为人们对90后的标准有失公允,他觉得只有自己这样的人才当得起那些不好的标签,于是他给自己划分了一个新的阵营——九零余。

久而久之每当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如果生活一直按既定轨迹前行,P也许会麻木地到达终点线,也许像书中人一样中途撞像了大海,谁知道呢。

但是生活从来就不是只有单选题,于是他撞到了南墙——西西。

虽然家里不算贫穷,但是P还是选择自食其力,外出兼职的时候,他遇到了西西。P遗传了妈妈的基因,比西西白了好几个色度。

后来把脑袋靠在P胸口的西西说,正是处于对他肤色的嫉妒,才让她近乎死缠烂打地缠上了他。

西西和P的第一次打招呼是在地铁站里,纤瘦的西西艰难地在人流中向着低头玩手机的P挤去。

“你好,我叫西西,你呢?”

“P。”,他头也不抬的回答。

“问个名字你至于骂人吗?”,西西有些恼怒。

P抬头,平静地看了眼快被挤扁的西西,“喊我P就行了”

终是在花名册上蹲守到P真名的西西,在以后的每一天终是不厌其烦地喊着他的名字,她从没有过问过P这个名字的由来,但西西能读懂第一次打招呼时P眼神里的颓废。

西西是个“多动症”式的女孩,有别于其他人的喜欢亲吻脸颊和额头,西西喜欢让高出她一个头的P低下头来,亲亲他的眼睛,左边两下右边两下,还要发出很响的吧唧声。

用西西的话来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P年轻的躯体和面庞透露着一股沧桑,那大概是眼睛蒙上了雾气,要用她的亲吻才能擦掉。就这样,别人找的都是小棉袄,P呢,捡到了一方小抹布。

西西知道P没多少钱,在最初的几次约会提出AA制被P否决后,每次都拉着P去各种攻略上看到的地方,每次约会都会感慨自己选的地方好,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当然,最主要是便宜。

西西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P孤独敏感的心,就像封建制度受到新文明的冲击一样,说是浴火重生也不为过。

P破天荒地开始收拾自己,白净修长的他稍微收拾一下就像变了个人,西西总是喜欢凑到他白皙的脖子边像小猫一样蹭蹭,说他是自己发现的宝藏男孩。

西西属于那种很粘人的性格,恨不得像个树袋熊一样一直挂在P的身上,P呢也乐得这样,他很喜欢这个小他几岁的90后的小尾巴。

西西的出现让P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处处多余的人,他下决心改变自己。

他不在再无所事事,不再欺骗自己,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完成了所有需要重修的课程。西西就像他的幸运符,他渐渐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所谓的九零余了。

那天筋疲力尽的P躺在床上,西西慵懒地环抱着他,在他耳边调皮地说:

“宝藏男孩长大了”。

P笑了笑,西西歪着脑袋,“这周末有空吗,和我去蹦迪?”

“嗯?蹦迪......”

“是啊,有了你我都好久没去过了呢,陪人家一起去嘛,认识认识我的朋友。”

“可我不会。”

“我教你。”西西凑了过去又贪婪地当起了清洁工。

P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人,虽然逃过课,经常上网吧,但是夜店蹦迪这种事他还是一次没碰过。

他不爱喝酒,但打小喝酒就没醉过。那晚,他听着DJ打碟的声音,感受着周围舞池里人们的躁动,还有身边依偎着的西西的那份柔软,只喝了两杯威士忌的他竟然有些醉意。

迷迷糊糊地去了趟洗手间,冰冷的自来水刺激着迷醉的神经,耳边又传来朦胧的声音:

“你们看看左边,是什么?”

“你们透过右边的窗户又看到了什么?”

“是山啊!”

P又往脸上狠狠浇了几捧水,被北京的雾霾尘封太久的记忆突然被翻出,小山城中教书育人几十年的老园丁的质问如当头棒喝。

他拉着西西,从喧嚣的人群中走了出来,感受着宁静的晚风。西西有些不满,但是很快沉醉在P深情的一吻中。

只是后来,P再也没去和西西一起蹦迪过。但无论西西出来得多晚,总能第一时间得到他的拥抱。

P和西西在不经意间提起过,自己想考研去到南方某985高校。最后报名的时候,他填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虽然不是自己心之所属,但他知道这是自己心之所向。P一直不缺头脑和天赋,几个月的备考后,他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满心欢喜地发消息告诉了西西,给她一个惊喜。

等再见面时,生活却又给他浇了一盆冷水。西西对他的惊喜表现得很冷漠,不欢而散后的一个礼拜,西西向他提了分手,理由是P不能给她想要的。

P最后发出了苍白的质问:“难道以前的感情都是假的吗?”

屏幕那头的西西沉默良久,“P,我们一直都在戏中。”

后面的每条消息都冠上了鲜红色的感叹号,P点燃了人生中第一支烟。

烟雾朦胧中,他回想起和西西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眼角噙着泪水,嘴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

半个月前,三里屯大街上的报刊亭前,刚和家里吵完架的西西说想抽烟。没有经验的P站在各式的烟盒面前无从下手。西西从他的怀抱里伸出小手,拿起了一包煊赫门,笑着对他扬了扬:“这个,它是甜的”。

P将自己手中空荡荡的煊赫门狠狠地砸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只觉得自己买了包假烟,没有一丝甜味。后来的他才知道煊赫门也是分甜嘴的和不甜嘴的。

西西消失了,他开始为自己勾画蓝图,一心铺在学业上,积极实践做科研。新的书架上也没有了郁达夫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空白的本子,扉页上有一个大大的“P”。

P说这是封存的自己,活在过去时空里的一个“九零余”。

他不知道同为90后,还有多少“九零余”在挣扎,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幸运的遇见了西西。他常常想,西西这块与众不同的小抹布,擦去了他“九零余”中的那个“余”,让他重获新生。

毕业后他经过打拼,已然算是春风得意了,可感情上仍是一潭死水,家里人催促他快找对象,他都一一应付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年,他还做了很多“大事”:

他回到了母校,学生穿着,又去听了李老师的课,再不觉声调平平。看着四周小他很多届的学弟学妹们,年龄渐趋成熟的他反而不觉得自己多余,尽管点名册上不会再有他。

他去参加了陈导的婚礼,作为小有成就的学生,他发表致辞,面对真正成了中年人的陈导,第一次称之为“陈哥”。

“深刻的经历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成长很多。”P在笔记本中写着,“我经历过很多年轻人的迷茫,像很多人吐槽的那样,无所事事。”,“后来我觉醒了一部分,这些不幸可能都来自于自己的不作为。”,“但她的走让我明白,你改变了自己,不幸依然存在。”,“但包括不幸在内的所有经历,都是我成长的财富。”

P合上了笔记本,收起了那支笔。下楼驱车,经过了工体,停留了一根烟的时间,又扬长而去。

在首都待了快十年的P练就了一口京腔,已经快模糊了所谓家乡的概念。偶然一次因工作乘坐高铁前往上海,无聊地拿了本时尚杂志准备打发时间,随手一翻,时间在他的后背即将靠到座背时定格,映入眼帘的内容像洪流一般在他心口的堤坝上粗暴地打开了一道缺口。

著名时装设计师,西西。

别的字一律没看进去,只有这句话烙印在他心上。P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爱玩爱闹,喜欢黏着他撒娇,尽管和他说过自己想发展时装设计但是屈从于父母的小女孩,再见到她的名字时,是这种光景。

西西,熟悉的字眼像重锤,时时敲击着P的心,记忆不自觉的涌现,过往的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闪过,他终是仰起了头,揉了揉鼻头。下车的时候,他了解了所有人都能了解到的西西的过往,他翻遍了介绍,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痕迹。

只有一点,西西当年所学习的地方,和他曾表示想去的学校相隔不过数百米。

纷杂的记忆在此刻重新排序,他明白了一切。西西没有屈从于父母,而是屈从于了自己。

P多方打听得知西西的工作室就在上海。夜晚,漫步过黄浦江,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高塔,竟觉得有些刺眼。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习惯性地掏出了根烟点上,又马上掐灭了。黑暗中他抬头看着黑云中若隐若现的月亮,似乎想透过它看到西西。

江风好像又从远处带来了老教师的质问。

“是山。”

P的声音被江风带走,似乎要飘向那座小山城。

“是一座座被越过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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