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2020-02-17 18:47:08

爱情

“先生,打扰你一分钟可以吗?”

“不,我不和你睡觉。”

在德国南部黑森州达姆斯塔特境内一个又老又乖的小城,夕阳旁列,十字路口。

说话的小姑娘轧紧了唇心,后退了一步。

怀抱一纸兜鼓鼓囊囊卷心菜的男人朝她背过身去。他的小狗倒像是想为主人的态度讨饶,不住冲小姑娘颠噔着奶咖相间的尾巴尖儿。

只好眼睁睁看着男人步过了马路。

但这情况只持续了大约不到二十秒。

快到路心的时候,男人略微扶了一下额角,似乎想请自己清醒那么点。然后一切都来不及了。还没等他手伸得足够远扽住一个什么支撑物,身子已经仰躺过去,在马路上碰出一公里外都能听见但他自己却听不见了的声响。

女孩嗐了一口气。

一边拨通了急救电话,一边向马路中央匆匆跑过去。

虽然有点不好承认,不过男人长得很乖。

不太长但并没什么奓意的发丛,是豆沙颜色的。阖上的睫毛在颊侧形成半弧形的阴影。豆沙颜色。接下来的一小系列胡茬,也是豆沙色的。眼睛……眼睛的话……

男人张开了眼睛。

哈!豆沙。

“我什么也没穿……?”男人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揭开单子朝里面愁闷地瞥了眼。

“你低血糖犯了晕倒了。有辆单车从你肚子上碾过去了,他们检查了你的肋骨不过——”小姑娘似乎不甘心地耸了耸肩膀:“你什么事儿也没有。”

“我没事,”男人同意道:“我挺好的。那你为什么在哭?”

“噢!”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薯片死了。都是你的错。”

“抱歉……我混乱了。什么薯片?”

“你的狗。你晕倒后他在马路中间被车撞了。一只那么好的小狗。”

“噢。”

男人沉下了眼睛:

“Deli会哭的。”

“Deli?你老婆?”

女孩猜对了。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唐突,但你知道——”他还没说,但她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在我书包里。医院不让我带他进来所以把他藏起来了……你和你的家人一定想把他葬在院子里吧。一只那么好的小狗。”

男人怔了一怔。第一次给了小姑娘一个怪味的、审慎的探望:

画着哥特小烟熏的眼珠。比蓝更灰,比灰更蓝。

嘴角不笑也像奶油一样打着卷。

“天啊,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谢谢,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嗯……”

“Eugene。我的名字是Eugene。”

“Timo。”男人温礼地回了自己的名字:“Eugene?听起来像个男孩的名字。”

“本来就是。”Eugene轻快地说:“这是个假名。”

男人又怔住了。

“咳咳。”他终于缓过劲来:“Eugene,是你把我送到医院替我垫付的医药费,是不是?”

“嗯哼。”Eugene同意。

“嗯,我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的钱,如果你能马上和我回家拿一下的话我会感到非常的——”

“不。”

“抱歉?”

“我说不。我看看,这样,”Eugene提起靴子,梆叽跷在男人的床沿上:“你给我送到这儿来吧。马上。先把身份证押给我。”

怔住。

“我……”这次男人更快地纳过味来,手忙脚乱开始翻床柜上的衣物:“好的!当然!我马上——”

但是Eugene一把夺过男人手里的衣服团,兔仔般嗵地蹦了老远。

怔住。并且外焦里嫩地给搞懵了。

唉。Eugene没辙地叹了口气:“这只是个玩笑。我只是在报复。报复我好心好意想提醒一些人低血糖犯了不要过马路他却以为我是个妓女!”

“噢。”Timo脸红了。

“那个啊,我只能说我当时的行为……(憋了下)……只有混蛋下的混蛋崽子才能干出来。我对此感到万分地、不可挽回地——”

“没关系,”Eugene继续叹了口气:“因为我就是。”用脚趾梢打开病房门,一个远抛把衣服掴回Timo身上:“快穿上衣服,去你家。”

“还有,”想起什么似地戳起嘴角:“我当时没想提醒你低血糖来着。”

女孩闪出身去,轻巧地阖上门:

“我是真的想和你睡觉。”

由于两人走出医院的钟点已经擦了午夜的边了,他们只得登上了一种幽灵船式零点巴士栅栅悠悠的甲板。不过自从小姑娘发现这巴士有三层,她就没再对它说过一个不字。最终在一通不平等协商、兼施利诱和半推半就和后,两人在顶层的夜空里坐定。

“我从外国来这边上大学学电影制作,但是因为吸毒被抓着被开除了。但我不敢回家,就一直在这边晃着,做……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那种工作。就这样。换你了。”

“我很遗憾,Eugene。你有没有想过——”

“Timo,别打岔。该你说了。”

Timo蹙了一下眉,但还是屈服了。事实上他为他们可以这么顺畅地对讲普通话感到欣慰,而之前他还觉得和这个小朋克,这是不可能的事呢:

“事实上,我是个运动员。”

“你——什么?”Eugene像开了瓶的芬达一样腾地窜了老高:“你开玩笑吧?”

“不不,我没有。我,我真的——”

吭吭哧哧反而像在撒谎,实在是太可爱了。“你很厉害吗?”Eugene体谅地打断他。

“噢。”Timo不知觉地软和了嘴角:

“我挺厉害的。只是还没那么厉害。”

“啊,”他这么说的话就糟糕啦,Eugene呻吟起来:“那你一定是棒呆了。”

她猜对了。

这个钟点的奥登沃德不免冰飕飕的,空气里净是里葡萄柚和烫啤酒的波折气味。男人只穿了件横条毛衣,冻得直鞠手呵气。

我过去知道奥登沃德很美,他想,但没想到这么美。

千万家露台透出的光像海浪一样迎面扑来,点缀在黑色的底色,一颗、一颗、一颗、一颗……不知为什么让Timo想到长在西瓜地里的榛子糖;噗滋作响的冷光LED牌坊和烤货店支架上低啦吊挂的烤腊肠埃塞尔比亚野兔一样咻咻地从身边蹦过,又消失。

当Eugene终于回过点魂来,想到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什么有点不一样了。

Timo不知从什么时候地、几乎是有意识地避开Eugene的肌肤地,轻省地、悄没声息地,把胳膊搭了她靠着的椅背上——几乎是环抱起恋人肩膀一般的。

Eugene四处回望了一下,很快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而且几乎滋出笑来了。

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登上巴士的唯一几个另外的乘客——几个不当青年正相互推搡着指点着Eugene的高脚靴和兔绒打底裤。

而身侧的男人明明一面用身体做出了“离这个小姑娘远一点”的宣言,一面还妄想不让小姑娘察觉地沉着目色,好像只关心巴士外转满眼眶的星火。

“那样不太管用吧。”

“什么?”Timo转过脸来。

“这样才管用吧。”

Eugene微微扒住Timo的领口,籍此提高了一点身高,因而成功地、像小啮齿动物咬住伤口和女孩嚼滑丝巧克力一样地、吻了他。

“拜托——别这样嘛。”

只因为Timo横竖都觉得不妥,冲了澡后索性换了身干净的黑T和牛仔裤,上下穿戴一整地把沙发拍拍瘪,一派“我就打算在沙发上窝一宿了”的势头。

结果Eugene只好仰在床上,冲沙发上的男人长一嗓子短一嗓子的隔空喊话。

“Timo,别这样,好不好?呐?和我一起睡吧——呐?呐?”

“Eugene,停止吧。你为什么老是对我说这些胡搅蛮缠的话啊?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当你说‘乱起八糟的事’的时候,你是指——吻你吗?”

“是指你现在说的这句话。”

Eugene面冲着天花板:“因为山就在那儿啊!”

“什么?”Timo懵了。

“这是句电影台词。”Eugene腾地骨碌起来,用长出指梢的袖管垫高下巴,望着仅仅能望到的Timo所在的沙发的后颈:

“干嘛要吻你吗,‘因为山就在那儿啊’。”

Timo泄了口气,偏头笑了。

终于把自个扽了起来,他从沙发牙上探出半个头,刚巧能看到小女孩由于套在近乎趿拉到膝盖的自己的套头衫里,病恹恹的豌豆样儿,领口大得把光都走完了。

“以后有机会吧。好吧?”Timo连哄带骗地:“明天?”

“也许没有明天了。”

Timo偏头痛了,气急败坏从沙发上站起来:“让我猜猜,又一句电影台词?”

他本来只是抢白,但——“答对了,”小女孩说:“一个男人每天早上醒来都回到2月2号的故事。当终于一个2月2号的晚上他亲吻着他爱的人的颈窝,保守的女主角却推说明天再说吧的时候,他回答:‘也许没有明天了。’”

Timo有点邻近好奇了:“那他这么说了之后,成功了吗?”

“没有。”Eugene气若游丝地躺回去:“女主角不相信。他第二天又回到了昨天,一切的起点。”

“好吧。”Timo撇了下头,叹下口气:“好吧好吧你赢了。”

走过来坐在Eugene身侧。把她的发丛没好气地胡噜胡噜乱:

“听着,只是睡在旁边,而不……”

“‘只睡在我旁边,而不继续走下去……’?太棒了。你又中了一句台词。”

是啊,Timo脱掉鞋:被逼到这份上真是不能再棒了。他在Eugene身侧掉头躺下,头枕着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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