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七岁当了妈

2022-04-12 18:01:47

世情

她十七岁当了妈,只生,不养,她说她是有苦衷的。

1

七八月的天像一个天然火炉一样,闷得整个东兴村都浸融出起起伏伏的纹,一波一波,在空中漾旋着。

乡下荫蔽下,一阵沁爽的风拂来,一个失而复得的心狂跳不止:他们又有自己的孩儿了!那是属于他们的!完全属于!

不是那个不幸长眠在厕坑里已成型的男婴,是那个男人心底的痛。

梅子赌气出走,一跟头,就,没了。梅子喜欢柱子的踏实,却又嫌弃柱子是个闷的,不解心意,一气出走也是常事了。

柱子快而立之年了,他的泪悄而无息与那无缘的男婴埋于医院角落臭哄哄的厕坑,落而无踪,好似一切不曾发生。

黝黑的方脸上悲痛之色已然消失。

柱子只是继续照顾着梅子。

还是那翻卷的热浪,不过,好似夹杂了一丝凉清的风。

吹向谁呢?

2

圆软的云层懒散地在刚建成的大新瓦房上悠悠荡着,风起,无处不去。仿若偏爱这村子户农间的长长短短,也是有趣得紧。

东兴村不大,谁家的猪被偷了,谁家的婆娘买了高档衣服,不过半天,准透个遍儿了。

颇有热闹瞧的,更能起劲儿个饭前饭后,睡前睡后不罢休。

大队上的村妇女主任从几个经常唠闲的村大妈飞嘴里知道梅子怀了孩子,一天便在村大道坑洼土路上拦了梅子去。

高声嚷着:“梅子,你才17岁!生了孩子也没有户口!你去打了吧!这孩子不允许生下来!”

说着整了整自己的制服,跺了跺油亮亮的皮鞋上不存在的尘土,好大的势头!

梅子半弯的月眸生是瞪了半圆,五指张开,紧捂着那并不显怀的腹:“我打不打管你什么事儿!?我不打!”

女主任瞥了眼梅子哼着:“早晚打掉,这孩子是不允许出生的!”

梅子眼底火起,一股气直冲上了脑,作势就要动手,“我生孩子关你啥?你家又不是没生!C!”

女主任看这梅子也不是好惹的,心想这梅子一蹦起来,还挺有摄力,似败了阵的公鸡,带着一双怨眼,一路边侧身边回着头嘴里嘟囔什么在土路上渐远了。

还是那圆软的云层,却,越发地浑浊起了,就像一场暴风雨的前奏曲。

3

听村里人茶余饭后叨咕,梅子幼时,母亲嫌弃父亲无作为,跟村里别的男人跑破鞋了,撒了七岁的她还有比她还无知懵懂的五岁弟弟。

谁也不知道,三十多年后,她的母亲回来了,却是混不下去逃回来的,而那个与她远跑的男人看上去比80岁老头还不如,那是后话。

母亲不管顾,父亲无作为,梅子一边天天为弟弟父亲浣衣做饭,当大人当男人去种地,一边羡慕着村里每天上学堂的同龄人。

她却12岁就推着车到处卖雪糕贴补家里,却连顿好饭都是鲜少。

每天洗着衣服却没有钱买胰子,这是个难办的差活。

当梅子去别人家玩的时候,趁着邻居家里人不注意,顺手拿了人家的胰子揣在了兜里,一路淡定地走了,第二天就又继续去河边洗衣了。

洗衣服好啊,梅子最爱在河边洗衣服了,金色的阳光调皮地在河波中跳来跳去,好像是一种希望,让人能看见,却摸不着。

清凉的水柔柔地拂过伸在水里的脚背,一件件脏臭衣服经过“奋斗”又变得干净整洁了,伴着哗哗声与小麻雀的叽叽喳喳,梅子看着清澈见底的水下嬉戏打闹的鱼儿,一下子就连一整个人儿都舒爽了。

倏然,看着河面上的倒影,却陷入了沉思。

梅子终年衣衫陈旧破烂,可,她也是女子啊!

每当镇上赶集的时候,因着人多,梅子就会挑一个好下手的摊上有模有样地问价钱试大小,当老板去给摊上其他客人回话时,梅子就会偷偷装起自己喜欢的衣服掩藏在随身携带的包裹内,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好似她就是购买过了的顾客,正准备走呢!

或者看着商铺老板把钱放在了哪里,顺手牵“洋”,因梅子一般是经常去那个商铺,和老板娘熟识了之后,慢聊中不知不就钱就已经到手了。

她是小偷吗?是的。她还有自尊嘛?不知道。连生活都无法继续,自尊?她没资格吧。

当她们唱着小曲背着小包欢乐地回家从梅子身边擦身而过时,梅子只是定定望着她们越走越远,身影越来越小……

可她们前往的是幸福之地,那里有做好的可口下饭的晚餐,那里有和蔼温柔的关爱,那里有甜甜的气氛……

而我呢?

我还没有念完小学,我好想像他们一样,可是我没资格。

为什么她如此铁的心,自从走了音讯全无,我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吗?好想住进她们那温暖之地啊!那是我的美梦!

不!它不是愿望!不是祈祷!它只是我永远都不能奢求的美梦!梦醒了,什么都虚无了虚无了,虚无了。

天啊!我不想来到这疾苦人间!请告诉我!我的港湾他在哪里?在哪里!

4

阴圆晴缺,四季轮过一轮又一轮。

梅子15了,出落得越发清秀,月牙儿弯的半小狐狸眸子清澈显魅,浓黑的眉不画而成,棱角有致的脸蛋儿上嵌着小山般挺拔的鼻。

柱子和梅子是同村的,柱子这年也27了,可却娶不着媳妇儿。

听村里人说,柱子十几岁的时候得了疯病,一天,脱了衣服冲出家门,寻了个地儿,就趴在冰上不起来,怎么拽都拽不起,柱父柱母也吓着了,又请了法师又找了算卦。

村里人都盛传柱子招惹了什么忌讳。

本以为柱子会疯一辈子,可二十几岁的时候突然就又正常了,可把柱父柱母高兴坏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没人敢嫁给柱子,不管是说亲还是牵线,村里人更是调笑:“谁敢跟柱子成亲,怕不是新婚当夜被掐死了吧哈哈哈。”

梅父知晓柱父一家,二人也谈过,柱父说倘若梅子嫁了柱子,彩礼是不会少的。

梅父就安排两人见了一面,虽说柱子以前得过疯病,可对梅子实打实的好。

梅子穿着有些不合身的补丁衣服,瘦削的脚踝赤在空气中,似副人体骨架的下肢,外露着泛黄的肤色。

柱子话不多,却每每都会给梅子买新衣服,留梅子在自己家吃饭。

一来二去,梅子便常来柱子家,一轮之差的他们被命运之绳拴绑在了一起。

在柱子家,梅子吃到了自己从来没吃过的,还吃得饱饱的,柱子妈会做很多好吃的,把梅子馋得口水直掉。

在柱子家,梅子不用回家面对难缠的弟弟与大摊的衣物,更不用似个大-男-人下地耕种。

她简直太爱这里了啊!她就像那受惊的小兔,不是吓却是喜,半月牙儿的眸子熠熠发光,滴溜溜圆,恰似天幕上挂着的满月。

这里可以是她的天堂吗?如果这是天堂,不怕折寿吗?不怕!下辈子折寿她也甘愿!她如是想着。

5

自梅子与柱子在一起后,回家的便少了,梅父也并未让梅子回家干活。

二人慢慢地偷食了禁果。禁果尝了一次便甜了一次,甜了一次又想再吃一次。可这果子为何称“禁”?

离村五十多公里的县城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一切,一切,就这样,穿梭在梅子身侧,她的身旁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柱子呢?外出务工了。

梅子只知道她的身旁过来了一声又一声高分贝,过去了一个又一个虚影子。这里“寂静”,“寂静”,“寂静”得可怕!

梅子的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反反复复摸着,迷茫的月牙儿眼在林立的店铺扫过,“无*人流”,这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不大不小的牌子横挂着,看起来里面封闭性还挺密实。

她的眉微微蹙着,摸了下里衣胸口处微微凸起的口袋,滴-滴-滴,半月牙儿似的眸子中,雾气蒙蒙,几颗泪无声滑落,灼伤的又是谁的心房?梅子轻轻咬了咬下唇,决然向着那店迈去了……

梅子总是怀不住,怀了也挺不到肚子大,柱子家自从拿了彩礼也没什么钱了,柱父虽放牛营生,也还是每年都赊账吃穿,柱子也出去务工了。

可能是年岁小,梅子心底是不愿生孩子,她希望给她做孩子的时光能再长一点,她想知道做孩子是什么感觉,会像她们一样幸福吗?

梅子怀了,流了。梅子又怀了,又流了。梅子一个人,又一个人。

6

恍然,梅子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到一阵安心。

这个孩子比她哥哥命大得多,连摔下炕如此惊险的事,拍拍身上的土,竟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平时安安静静的,胎动不是很频繁,呕吐也缓减很多。梅子想着这个小东西还真是个乖宝。

17岁这一年,梅子和柱子在乡亲们的见证下办了酒席,只不过还没有领证。

柱子家拼拼凑凑,够了彩礼,又置办了家具和宴客席面。

梅子父亲要了四千块彩礼,还了债,喝了酒,抽了烟,打了牌,也所剩无几了。

梅子爱美,喜欢金镯子,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啊!没有哪个女人是不爱美丽的,梅子也不过17。

“爸,你就给俺买吧,俺稀罕它,爸……”梅子哽咽地央着父亲,双膝都要落地了。

梅爸也只是摆摆手,吱吱吱得口吃着:“你先先起起来,爸不是不给你买,这这家里情况你也知道,那玩意儿又不能不能吃不能穿穿,额…你你就待在柱子家,再穷,他他也短不了你吃的!”

梅父一瘸一拐地拄着木拐坐到炕边,瘦干的右手熟练地抽起了旱烟,腾白的气从梅父下颌团团上升,梅父的轮廓已不甚清晰。

良久,梅子止住了哭腔,可泪已冰冷如寒玉,央求的手渐渐从梅父衣角跌至地面。好冷!好痛!

7

四格透明的窗上挂着苍白的霜层,日渐厚了起来,梅子的肚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柱子外出务工了,梅子便与柱母柱父住在一起。柱母柱父就像太极两仪一样,一黑一白。

柱父是放牛娃出身,浓眉大眼,柱子也是遗传了柱父的好相貌。

柱父双亲死得早,柱父当年靠着一身硬气养了几个妹妹十几年,直到她们嫁了人,有了依靠。

村里谁人不知柱父!提起柱父,村人就会喊:“诶,那不是孙猴子嘛!孙猴子又上山去啦!”

柱父每次听到这,都是伸着那不知是生气的粗红还是风吹热晒的粗红的脖子应:“可不是!这就去了!”那大嗓门,果真是在山里吆喝惯了的!

柱父虽没念过书,却是个有胆识的。

那时候,村里的山还是密林,冬天寒风刺骨,村人几乎都窝在炕头或者围坐在烧红的火盆旁烤着,也总有几个人会在山里发现他们的影子,而柱父就是大队里找的看山人,除了孙猴子谁降得住这村里的妖魔鬼怪呢!

看山是有酬工的,抓住了人,更是多。这对于柱父来说也是贴补家里的一部分来源。

孙猴子精着呢,山里抓不到人,路过人家门口远远看到院子角落堆着新鲜木头,就又粗红着那脖子,呼呼热气腾腾上升,边回家边在院门外高喊:“罚五块钱嗷。”而院内的人也已然知晓,抱着侥幸的心思也落了地。五块啊!

听柱母打趣柱父,柱父放牛,不论春夏秋冬,在北方,冷的时候那是刀子割肉的顿顿疼,天气冷了,鞋却不暖了,穿了多年的鞋早已退休了,却还发挥着余热。

不过这点余温哪里暖得了?柱父却是在自己放的牛身上挖到了宝。

每当柱父冷得受不了了,就会赤着双脚,踩进像缩小版的沼泽牛粪里,真的是一瞬间H到了头顶!

柱父从来没有得过冻疮,看来这牛牛功不可没昂!大家听了都掩不住笑,没想到柱父铁面杀手的另一面竟是如此,如此可爱。

柱母镇得住这只孙猴子不?镇不住哇!柱母也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

柱母鲜少有发怒的时候,柱母在家里照顾孩子,喂喂鸡鸭牲畜,做得一手拿手好菜,逢年过节做了伯乐叶饼啥的都会挨家送。

和村子里的老太太们也是处得不错,尤其是邻居家的老太太,两三天就会到柱母家唠家常。

冰火奇缘,柱父一发火,嗷嗷呜呜,柱母只得掩面哭泣,暂时脱离这火桶。

虽说孙猴子这脾气不是一般人受的,但是柱母还是喜欢他,相亲一眼看上的是这英挺的样貌,婚后恋上的是他的爱护。

柱父知道柱母爱吃什么,每次赶集即使没钱也会赊回来,这赊账也是门学问,可不是谁去都会赊到的,柱父在赶集摊堆里混得还挺熟,一来二去,

“老张,俺手头里最近紧得慌,俺家那婆子就稀罕你家的肉,来两斤呗!俺下月放了牛钱就给你带来,咋样?”

梅子慕极了柱父柱母。不过父亲…柱子…

梅子的心动摇了,她觉着自己的心很空,空荡荡的,一阵风吹得呼啦作响。

8

来年三月,梅子在镇二院生了。是个女儿!

柱子在外务工也回来了,带回来了几千块钱。生了,生了,柱子难掩激动。几个月未见的夫妻俩好像又熟了起来。

女儿的出生,让29岁的柱子在而立之年有了一种血脉的牵引,也让柱子更爱梅子了。

梅子在柱子不在的时候偏爱起了打麻将,没钱就先欠着,等柱子回来还,哪怕柱子回来了,梅子也是天天晚上去卖店凑局。

女儿一天天长大,柱子只是照顾着女儿,梅子就去打麻将,每晚很晚才回家。

柱子边淘着米,边看着在炕上爬来爬去的女儿,生怕一不小心摔了磕了。

梅子后来经常和柱父争吵,也不知是为着什么。

是柱父过年就给了一人十块的压岁钱?

还是柱子不在时柱父不让烧围墙的干枝?

亦或是柱父的强势让梅子有了反抗?

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柱父对梅子的态度也从她反常的行为开始转变。

那一晚,梅子午夜开门出去了再也没回来,柱父的耳是灵敏得很,眉头一皱,心里门儿清,起炕披了件衣服随后出去了。

村上前山开了矿,被村里一个年近40的男人承包了,在矿坑的不远处盖了几间活动房,从柱子家过了河,走个一百米也就到了。

乡深的夜下是蒙蒙的月,唔呼唔呼的鸟啼奏着雪月,两个激吻的男女忘情地吻着抱着,男子比女子高了一个头,一身较为时髦的衣,女子半月牙儿的眼微微眯着,好似享受着这一切。

苞米地里的柱父双目死锁着二人,差点一棒子冲了上去,打死这对狗男女。

可柱父还是忍住了,回去就将河里垫脚的石头扔了一边……

柱父跟柱子说,梅子要不得,连带着那孩子柱父也不稀罕了。

柱子承了父的刚和母的柔。

柱子不相信,在柱父的逼迫下,柱子和梅子搬了出去。

9

在一个破旧的租房里,触手结冰,老鼠猖獗得很,夜里熟睡之时,咬了孩子一口就跑了,冰屋里徒留孩子凄惨地叫,打灯一看,下巴上一片血迹,从此这孩子的下巴就落了疤痕。

鼠疫有没有不知道,是没钱给这孩子打疫苗的,挺着吧,会好的。

孩子已经会走了,交给了梅父看着,柱子梅子进城打工了,没两个月,梅子又怀了,柱子已经养不起第二个了,便让梅子打了,梅子吃了药,被柱子送回了家。柱子则继续在城里打工。

秋日的枫叶红红的,恰似那地上的一大摊血,梅子流了,她好痛,一个翻身摔到了地上,她起不来了。

她呻吟着,声音卡在喉咙,身下的血一股一股热流地涌了出来,腥味漫了整间屋子,孩子发现母亲倒在了血泊里,吓得摇着母亲的手:“妈妈!妈妈!妈妈!”

邻居听到了,急忙过来了,垫了三百块将梅子送了医院。邻居给柱子打电话,柱子觉着流产是小事儿,送医院就没事儿了,继续干着活,挂着多挣点儿钱,没有回来。

医院里,白色的床,白色的墙,白色的医生护士晃来晃去,梅子觉着好晕,隐约听到了。

柱子不回来了是嘛?

他怎么可以?!

苍白的唇不甘地颤着,身下是一阵一阵的痛,冰冷的器具划过身体的滋味好像死神在发出邀请,梅子闭上了半月牙儿的眸……

梅子醒了,当她再一次看到了这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她笑了,闭着眼,干裂的唇微微撕扯了下……

10

梅子出了院,柱子回来了。

梅子舍了女儿,走了……

她的女儿像一个牲畜一样活到了十几岁,

还在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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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梨落  VIP会员 幻想变现实,唯有行动。

她十七岁当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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