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间，北京城中，有一位王爷，王爷是个好人，他家中有许多仆人、婢女，王爷从来不会觉得他们低人一等，都像家人一样对待他们。
后来，有一位仆人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就想着离开王府，不能再赖在王爷家里，蹭吃蹭喝，让王爷给他养老了。毕竟，这些年王爷对他很不错，薪俸加上打赏的钱，足够这位老仆人安享晚年了。
这个仆人叫李弥，年纪有六十多岁了，就叫他李老爷吧。
李老爷跟王爷说明了情况，王爷挽留他，他不肯答应。如果自己开了先河，老了还不离开，让王爷给自己养老，那别人看到会怎么想？他坚持要离开，王爷挽留不得，给了他一笔钱，还说有困难可以继续找自己。
李老爷谢过了王爷，给王爷磕了头，然后带着钱离开了。
北京城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住了许多人，颇有讲究。一般而言，城东区的人很有钱，城西区的人多是达官贵族，城南区的人贫穷，城北区的人地位低。所以，人们说“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所以，李老爷就带着包裹，到了城北，租了房子住。
闲了一阵子后，李老爷觉得无聊，每天无所事事，很是难受。他觉得自己身体还可以，还有些力气，决定做点事情。做什么事情呢？想了一会儿，李老爷决定，重操旧业。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帮人杀驴卖肉，干过几年，有这方面的手艺和经验，因此才这么决定。
很快，李老爷的驴肉铺开张了，他每天买驴，杀驴，卖肉，驴皮、驴尾、驴腰子、驴话儿等宝贝，他都收集起来，然后送给朋友或者王爷，落得个人情。
由于李老爷的驴肉卖得便宜，又很会说话做人，所以他的生意还不错，赚的钱足以满足日常开销。
这一天晚上，李老爷卖完了驴肉，把驴尾巴、驴腰子收了，送给了对面街上的刘老二。忙完了之后，李老爷吃了自制的驴肉火烧，喝了驴尾汤，然后上床睡觉了。
很快，李老爷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中，李老爷看到一位漂亮女子，准确来说是少妇，大约三十岁，穿着黑色衣服，黑色裙子，面色惨白，泪珠儿不断。
她到了李老爷跟前，拜了又拜，哭着说：“妾身姓卫，突然遭到不幸，命在须臾之间，除了您谁也救不了我。希望您老能高抬贵手，救我一命，我将来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您。”
说完后，少妇又跪下来，给李老爷磕了几个头。她梨花带雨，看起来令人怜爱，李老爷答应了她。
到这时候，李老爷梦醒了，他还记得少妇的话。这时候，他猛然一拍大腿，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嘴里说：“哎呦喂，瞧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我倒是说了救她，可是我该怎么救她呢？在哪里救她？唉！”
想到这里，李老爷赶紧又睡下，想着续上刚才的梦，问问那个少妇。但是，这下他反而睡不着了，一直到天亮，都没睡着。
五更的时候，李老爷像往常一样，起来穿衣，到集市上买驴。
到了集市上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只见隔壁一个同样买驴杀驴的摊位上，一群人正在围着，说说笑笑，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老爷挤上前去看，原来是一群人正在看杀驴。
不过，这头驴儿很奇怪，貌似怀了孕，肚子很大，鼓起来很高。旁边的人笑着说：“肚子这么膨胀，怎么就不是怀孕呢？”
另一人也笑了，说：“你明知故问，这头驴儿是个带把儿的呀（意思是公驴），怎么可能怀了小驴崽子呢？再说了，你也看到了，这家伙是个去了势（阉割过）的公驴，想让母驴怀孕也不可能了，哈哈。”
李老爷看了后，颇有些不屑，心想：杀个驴还那么多废话，怕是个新手吧。
他转头离开，才出人群，忽然那头大肚子的毛驴叫了一声，有些凄惨。李老爷回头，顺着人群中的缝隙一看，只见屠板上的毛驴儿不见了，居然变成了一个人，而且是漂亮女人，正是昨晚他梦到的那个漂亮少妇。她鼓着大肚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白身挺立，似乎很痛苦。
众人似乎不知道，眼前的驴子是女人，依旧讨论着驴子。
有人说：“这大肚子毛驴不知道能不能吃啊？”
也有人说：“一个骟了的公驴，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肚子，说不定里面有宝贝呢！鸡有鸡宝，牛有牛黄，说不定这毛驴肚子里也有驴黄驴宝。赶紧的吧，开了肚子让我们瞧一瞧哎。”
还有人在说：“看这毛驴肚子胀得如此大，只怕很痛苦，你们赶紧给它一刀吧，别让它再痛苦了，要不然驴肉酸了，可就不好吃了。”
李老爷大惊，他明白了，看来，眼前这头毛驴就是昨夜的少妇所变，所以除了他能看到毛驴的真身，其他人看不到。也正因此，所以昨晚少妇说，只有李老爷能救她的命。
想到这里，李老爷赶紧冲进去，想要阻止那人杀毛驴。他年纪毕竟大了，挤了好几下才挤进去，刚要开口，为时已晚，那头大肚子毛驴，已经被人杀了，开肠破肚，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彻底没气了。
李老爷大骇，担心昨晚的少妇找自己报仇，悄悄回家了，到了家中后，他还浑身直哆嗦呢。一直到太阳升起来很高了，他也不敢出门。
不过，这件事他不敢跟别人说，悄悄藏在心中。
果然，到了晚上，李老爷睡着后，少妇出现在他的梦中了。少妇身上不穿衣服，肚子被划开了，肠子都看得到，身上腿上都是血。她张牙舞爪，冲着李老爷大喊大叫，向李老爷索命，说他没有及时救自己，不讲信用等等。
李老爷吓得醒了，一身冷汗。
李老爷不敢再睡觉了，唯恐又会梦到破腹少妇。可是，人不睡觉怎么受得了呢？他困极了，还是会睡着，只要一睡着，就会做梦，一做梦就是那个破腹的少妇向他索命。
李老爷受不了了，四处请人来帮自己，但是他请来的那些医生、和尚、法师都没啥真本事，除了骗吃骗喝，都帮不了他。
这一天，来了一位道士，看到了李老爷，笑了笑，说：“老先生，最近是不是被梦魇所扰啊？贫道正为此而来。”
李老爷听到他话里有话，连忙请入屋中。
不等李老爷开口，道士就说：“那头驴儿曾向你求助，要你救他性命，你没能救成，因此夜夜被她恐吓、索命是不是？”
李老爷一听，干净施礼，向道士求救。
道士说：“今晚我守在你身边，帮你消了这段梦魇吧，也到了该清净的时候了。”
李老爷大喜，拿出钱买了好酒好菜招待道士，道士并不饮酒，只吃了一些素食，吃了半碗米饭而已。
到了晚上，李老爷上床睡觉，他因为害怕，迟迟不敢睡。道士看出来了，拿出符文，贴在了他的脑门上，李老爷很快困了，睡下后就打起了呼噜，鼾声如雷。
道士看着他睡下，盘坐在一边，元神出窍，进入到了李老爷的梦境之中。果然，那个开肠破肚的少妇，再一次来向李老爷索命了，她伸着三尺长的血红色舌头，不断说自己死得冤枉，一心要取李老爷的小命。
道士大喝一声，说：“孽畜，你如此执念，怎能投胎转世？”
少妇不依不饶，说：“他答应救我，却没能救我，害得我与我儿死于屠刀之下，我岂能不恨他？我一定要取了他的命，不然死也不甘心！”
道士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孽畜，倒是会狡辩。你想一想，你为何会变成驴？是不是自作孽，自有报应？你变成驴子是注定，他救你不得，也是如此，这点道理你不知道吗？你自己为何会变成驴子，自己不清楚吗？你以为，你变成了毛驴，就能保住孩子了吗？”
李老爷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少妇听到道士的话，忽然冷静下来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道士继续说：“你前世本是一富家寡妇，已经怀了孕，虽然别人不知道，可是你自己却知道，那孩子已经至少两三个月了。倘若你能守着贞节，生下遗腹子，日后或是改嫁，或是出家，或是养育儿子，都没什么错。可是你呢，做了什么？”
少妇忽然大叫一声，吼道：“大师，你不要说了！”
道士不管她，继续说：“你趁着丈夫去世，公婆软弱，不但不为丈夫伤心，反而私通邻家少年。你原本就漂亮，又正值妙龄，独守空房，确实难了些。这么看，你和邻家少年有情，倒也还算情有可原。可是你喜新厌旧，不到十日，便厌烦了那少年，又和对门的李书生眉来眼去，终于还是做了苟合之事。这样，五日之后，你又和临街的李二郎勾搭上了，速度之快，令人目瞪口呆。连同你丈夫生前，跟你有过私情的男人，只怕不少于六人吧？这些，难道都是别人的错吗？你名为良家女，实际上连青楼女都不如，实在令人失望。那孩子是谁的，只怕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少妇磕头，跪求道士不要再说了。
道士不肯，说：“你身为寡妇，不守贞节，屡屡犯色。天帝震怒，因此罚你三世受苦。前世你做寡妇，私通多人，便让你下身溃烂，病痛而死；今世你被贬为毛驴，受屠夫之刀而死。下一世，你转世做恶虫，受尽践踏而死。你想保住肚子里孩子，因此故意带着孩子一起，投胎为骟了的公驴，以为别人不会发现。却不料，肚子虽然很大，但却腹中空空，孩子早就没了。你可知为何？”
少妇趴在地上，摇了摇头，已经哭不出声了。
“只因为那孩子不该存在，你都不知道他是谁的种，这世上岂能留他？人言可畏，你自己尚且知道躲躲闪闪，那孩子若是生下来，也只是替你受尽唾骂，在痛苦中死去！至于李老爷不能救你，一来是你自己没说清楚，二来也是天命，岂能怪李老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与其死后抱怨，不如生前忏悔！快悬崖勒马，再受一世之劫，还能重新做人，不然，你只会被贬到九幽之地，再难翻身！”
少妇终于醒悟，伏地求饶。道士念咒画符，少妇顿时不见了，她又去投胎了。
李老爷元神回归身体，坐而待旦。李老爷这一觉睡得很美，一直到太阳高高，这才醒来。
醒来后，李老爷看到道士留下了字条，上面写着：牛驴性命有无辜，何必偏来做屠夫？从今洗手抛利刃，无灾无病到百初。
李老爷看到后，顿时明白，马上停止杀驴的活计，做了其他生意。后来，他果然活到了一百岁出头，无疾而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