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刘权抹一把脸上雨水,偏过头看地上一脸恐慌的女人。
“那你还记得是谁害你家破人亡,谁逼着你婶婶自尽,又是谁害死你叔叔吗?”
“金人。”史政声音仍旧很小,却有些激动。
“又是金人,”刘权干笑两声,指着地上的女人:“可你现在却要为了一个金人,跟你的救命恩人动手,与天下的汉人结仇。少将军,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得起史阁部吗?”
刘权越说越激动,身子渐渐凑上前,飘白的长须在微弱火光下显得灰暗惨淡。
史政不敢直视他眼睛,眼里含着泪四处飘动,嘴上小声辩解:“可她只是一个女人,她还怀孕了。”
“混账!”刘权忽然抬起手,半空又骤得停住,慢慢松落。
“我只是史阁部帐下小卒,怎么能和少将军动手。”刘权似乎一瞬间又苍老十岁,愁眉不展走向一边。
所有人都盯着刘权,见他颓废地拖刀向前走了十余步,忽然跪倒在地,张开双臂,无力地呐喊:“史阁部,夫人,刘权无能,有负重托。”
“权叔。”史政忙跑上去,却被蔡七几人拦住。
“你还要做什么。”王元章在旁斥道:“少将军,我哥哥为了掩护你,死在了扬州城里,这是我们门客本分事情,我不敢有所求。可少夫人现在尸骨未寒,你却和这个金人厮混,还要助她逃走,你这么做……”
“你乱说,我只是不想她死。”
“何必说得冠冕堂皇,少夫人就是死在金人手里,你……”
“元章,住嘴。”刘权回过头,拦住王元章的话,又冲史政说道:“少将军,你这是何苦。”
史政道:“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只觉得,打仗流血是咱们男人的事,没必要为难妇人孩子。金人世代住在关外,地处荒远,不懂这些道理,咱们汉家几千年文明,应该比他们强。”
“扯淡!”胡老九怒道:“迂腐之人的歪理邪说。”
刘权起身,走到史政面前,道:“少将军,你话说得没错。可扬州城里,不是一个金人杀了一个汉人。那是一片血海,你都见到了。满城的尸体,连不会说话的孩子,他们都没放过。你现在和金人讲仁义,说道德,就是和天下的汉人为难,谁会信你?谁能说你没私心?你若再一意孤行,那在他人眼里,你跟秦桧、吴三桂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都是乱臣贼子。而我只想救一个女人,她不该死。”史政道:“小时候,我叔叔就教过我,忠孝仁义。史家的人,对朝廷尽忠,对亲师尽孝,对天下人都尽仁义。她也是人,她没做错事,就不该死。”
刘权沉思片刻,又问史政:“少将军,我再问你一句,若是史阁部在这里,你想他会怎么做。”
史政一愣,环顾四周一张张清晰的面孔,那些脸多半伤痕累累。扬州城破后,他们为了保护家园,都身负重伤,他们的父母被杀,他们的妻子被淫,他们的孩子被掠。他们满身伤疤,苟且活着,心里只剩下仇恨。
史政嘴角蠕动,还未说话,不经意又看到倒在地上的女人。那张清秀的脸,还满含期待,生的期待,未来的期待。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怀了孕的女人。她没有参加战争,更没有杀人,她也要挺着肚子四处奔波,她也是战争的受害人。可是现在,一群受害人要对另一个孤助无援的受害人痛下杀手。
“我不知道。”史政如实回答。
刘权道:“我也不是史阁部,不过我猜,他不会放走这个女人。”
“我该怎么办?”史政迷茫地问自己。
刘权见他不再说话,有些失望,低声招呼众人:“咱们走吧。”
众人不情愿地相互瞧着,没有人挪动步子。
“看在史阁部面子上。”刘权低声吼道:“都回去。”
“呸!”“呸!”几人冲地上的女人吐口水,胡老九则一口浓痰吐到史政脚边。
刘权走在最后,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史政,他仍旧呆呆地一动不动。
“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