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片舟:予你一点光(2)

2019-01-17 22:06:30

世情

第一次看诊的情况应该算是顺利的。可是在下一次预约的前一天,他却收到了洪玉敏的电话,说孩子不愿意再来了。

蓝征站在专业人士的角度说了一些他计划采取的治疗方案。临了,他告诫了对方不管怎样,都要重视孩子的病情。

对面的洪玉敏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挂电话,最后还是由蓝征结束了通话。

今天是周五,蓝征按惯例要回家和父母吃饭。下了班他用打车软件叫了车,但是地图上的红色线段显示他一时半会儿是等不来他叫的车的。蓝征把手机放进口袋,对着面前灯影交织的寸步难行的道路,不禁想到了自己。

蓝征选择做医生,只是子承父业,因为蓝家是三代的医学世家。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在选专业的时候,他毅然抛弃了父亲想让他做的外科医生的志愿。仿佛是没料到一向温和的儿子会有如此坚定不移的反抗,权威的父亲摆下一句,“不学医就滚出去!”的狠话。

在高考前最后的时间里,他一方面要应付各种考试,一方面又要和父亲进行持续的心理战。

后来,他在母亲的帮助下选择了心理学这门专业,总算是在最后时刻既保住了自己的底线,也勉强浇熄了父亲的熊熊烈火。可他从那时开始,便对父亲完全失去了信任,也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他看尽了各色人等,很多人对心理医生总是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一方面想得到救赎,另一方面又说对方是胡说八道的骗子。

每天在有不同心理问题的患者面前,蓝征是个经验丰富,滔滔不绝的心理专家。其实在人后,蓝征知道,比起支遥这样有明显表征的病人,洪玉敏和自己这种人也是同样的病人,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情,在生活中迷失了自我。他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竭尽所能去帮助那些同样迷失方向的人,在救人的同时,也在自救。

突然,蓝征发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只看到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行人。这是遇到小偷了,他无奈地想到,刚才的车牌号还没有记下来。

缓缓挪动的车流还没有行进出十米,似乎有个人擦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迅速地离开了。这次,蓝征警惕着,很快就觉察出不对,他伸手准备去拉那个人的袖子却脱了手,只看到对方一个侧身避开时露出的侧脸,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下一秒,他的手在自己的口袋里重新摸到了刚才消失不见的手机,他把“抓小偷”这三个字生生咽进了喉咙深处,一转眼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路上的车流缓缓动了起来,蓝征低头看了一眼导航,路线上恢复了绿色,他叫的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七,手

“喂。”

“是你吧。”

“怎么了?”

“卡里的钱是你打的吧。”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炸耳,听得出对方情绪非常激动。“我说过,你的那些钱,我们一分都不要!”

“爱收不收。”男子挂了电话,把手抄进口袋,吹着口哨离开了刚才斜靠着的电线杆。

他脚下没挪窝,一双精亮的小眼睛四下里快速地扫了一圈。路边一家小卖部的冰柜前,站着一个正在低头选冷饮的年轻人,他走了两步,拍了拍那人的肩。“哎,兄弟你钱掉了。”

“啊?”那人莫名其妙转身一看,地上果然躺着五块钱。

“谢了啊。”那人喜滋滋地捡起钱正准备道谢,却发现刚才提醒自己的好心人已经不见了。

背街的巷子里,刚才的男人拿着手上的手机,随手摆弄了几下。国产好牌子,大概能出个两三百。他把手机揣进包里,掏出另一部手机开始打电话。

秦天有个好听的名字,却有一副不怎么上档次的皮囊和一份不太光彩的工作。

不错,他是个贼,小偷小摸的事儿从小干到大。目前坑蒙拐骗偷,各项业务都很精进。

本来秦天从南方到了这里,也不过想开个小张,摸点吃喝的钱和路费,没准备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他把主战场定在了火车站和汽车站这些人流量大的地方,不大挑对象,有一块摸一块,有一百薅一百。

不知是这个小地方的人太纯朴还是太有钱,秦天干了几天,收入意外得好,他临时决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顺风顺水地混了半个月,情势开始有些不妙,警察新一波严打的力度大了起来,秦天也被殃及池鱼,经常带着希望出门,却缩着脖子回了家。

不过比起警察,秦天更头疼的还这里的地头蛇。他们是有组织的偷盗集团,在这片已经盘踞了十几年了。领头的郑虎一开始也曾想拉他入伙,不过秦天单打独斗惯了,又想着不知道能在这呆多长时间,就拒绝了他们。可是他要开张,就免不了触犯了那些人的利益。

一开始,对方还对他的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那次,郑虎手下一个小弟摸了一个手机,他反过来帮失主把手机又摸了回来。至于为什么干出这种惹祸上身的事情,秦天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性子,若实在要找个理由,大概是那个人的模样和家里患了尿毒症的弟弟有六七分相像的缘故吧。弟弟不是他的亲弟弟,是养父母的儿子,养父母不孕不育了十年,领了他一年就有了自己的骨肉。他们觉得自己是个福星,所以也没差他吃喝,但对他小偷小摸的坏毛病却没有严厉管教。进门的时候,秦天已经五岁了,一直觉得格格不入的自己对他们一家人的感情,哪怕是称为感激说起来都有点勉强。他和那边的关系在自己第三次因为偷窃被捕的那一天正式走到了尽头,养父母在警局门口对警察说:“以后我们不要他养老了,有什么事都不要来找我们了。”

难得做了回好事,却彻底惹怒了郑虎那帮人。虎口夺食这种事谁都忍不了,秦天心里也明白,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任他再像泥鳅一般滑溜,还是难逃两张大网的一起追捕。

东躲西藏了几天没敢开工,身上的积蓄也见了底。秦天决定出去碰一碰运气。

街上看上去热闹如常,可秦天明显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他不敢轻举妄动。在提心吊胆过了一整天之后,秦天早已经是精疲力尽,他只想立刻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可晦气找上门从不挑时间,刚转过弯,他就和郑虎的人正面碰上了。

“老大!就是这不懂规矩的小子,给脸不要脸,还抢咱们的粮。”一看见他,那个被他摸了兜的小痞子就火燎燎地叫了起来。

对面十来个拿着刀棍的煞星,各个横眉冷面,气势汹汹,一看那阵仗就不像是小打小闹,秦天暗道不好,转头撒腿就跑。可还没跑出五百米,小腿肚子就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痉挛不已。

秦天率先转过一个弯,头晕晕乎乎地失去了方向,若不是本能的驱使,他根本无法坚持下去。他迅速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周围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汗水“唰”地就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突然,路边有一个人在朝他招手,另一只手向下指着对他示意着什么。

在耳畔呼啸的风声和渐渐逼近的追杀声中,秦天猛地明白过来,他拼劲全力跑了过去,猫着腰钻进了那个铁皮柜子里。火炉贴着他的脸,烤得他眼泪水直流。他一动不动地忍耐着。耳朵里隐隐约约飞进来几个字眼,什么哪儿去了,什么向东,什么兔崽子之类的。

接着,纷乱的脚步声呼啦啦地消失在了耳边。

“出来吧孩子,他们都走远了。”说话的人不再是刚才那副唯唯诺诺的语气,温和得像自己记忆深处的至亲之人。“你怎么惹上了这些坏人?”

秦天手脚并用狼狈地从柜子里爬了出来,舒展了麻痹的四肢,准备道个谢。却支支吾吾始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外面冷,早点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那个大爷仿佛是看出了他的难堪,边说边递过来一盒炒饭。“这还有盒多出来的炒饭,你带回家吃吧。”

秦天没有接那盒饭,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了。

明天回家去看看弟弟吧。秦天心想,脚下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天空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去了,圆月当空,清朗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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