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人看来，我只是一家小医院中一个不起眼的药剂师，但实际上我可是一个造诣高深的程序员哦，并且我相信自己编写的是世界上最具有魅力的程序——生命程序，也就是人工编写人类的基因，这种只由四个字母组成的程序。
早在2024年我上医科大学时，我就开始私下里研究了。之所以是私下里，是因为这即使在当时也是极为敏感的学科，在这个领域稍有所成的科学家都在政府或明或暗的监控之下，研究的深入程度也受到严格限制。其实么，自从2010年人类基因组计划第一期工程宣告完成后，基因技术就不再是高不可攀的了，加上我可能确实拥有这方面的天赋，在宿舍阴暗的阁楼里，靠着一台农业用胚胎育种机和一堆处理甩卖的瓶瓶罐罐，也靠着从资料室收集到的数据磁盘，居然培育出了一只独眼的小白鼠。
那也是我的第一个作品，在这个粉嫩嫩的小肉球睁开那只漆黑无邪的小眼睛和我三目相对的那一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成就感浮现在我的心头，这和小时候画一幅画，或者制作一架模型飞机不同，这是亲手创造生命啊，而且是绝无仅有的生命！我似乎成了无所不能的上帝。
但我从来也没有向别人炫耀过，包括我的室友——杰克。这家伙是个实在的好心人，不过要知道，进行这方面的研究都要求拥有特殊签发的执照，开发新物种更是无人敢越的雷池，此前就曾有过藏有奇异宠物的富豪被罚得倾家荡产的事情发生，我可不想为了虚荣心就此毁掉自己的前程。但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某一天的下午，杰克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真是个天才！彼得。”我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那个柔软的白色小东西，明白这决不是单纯的恭维。
“被发现了……你想怎么办？”我想我当时大概是这么回答的吧，因为那时候我的脑袋全懵了，此后的几分钟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好像是杰克对我说这很危险、被发现了就了不得，然后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以后别再干了就行之类的话……总之，在这之后我立即毁掉了全部的“犯罪证据”，包括那个可怜的白色小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继续以前的无聊时光，和别人嬉笑打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学里的每一天，直到毕业后各奔东西。
我勉勉强强得到了药剂师资格，并在一家小医院里找到了份工作，并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在这当中我开始养宠物——小白鼠。当然，都是我“创造”的。放心，决不会露出马脚，因为我在编写它们的基因时只改动了它们的内在因素，也就是智力和行为。随着技术的提高，我已经可以随意决定小白鼠的智力高低、脾气好坏、食欲多少，甚至对音乐的感觉……
曾经有一只叫做莫扎特的小家伙能随着《土耳其进行曲》跳起舞来。遗憾的是，我不得不给这些小家伙注入“短命”和“无性别”的基因代码，让它们只有三个月的生命，并且无法自己繁衍下一代。一方面是为了减少自己的负担，另外也是为了人类的安全着想，我可不想一不留神造出什么怪物来，再让它跑出去惹是生非。就这样，我沉浸在由创造的喜悦和偷偷摸摸干事的刺激感构成的小天地里不能自拔，直到2029年的一次同学聚会永远地改变了我的命运。
在那次聚会上，我又遇到了杰克，他已经是受雇于“国际生物技术集团”的顶尖人才了，而且好像还进入了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我们独自闲聊了几句后，他凑近我小声地对我说：“怎么样，现在还玩不玩你那些危险的小游戏？”
我当然明白“小游戏”指的是什么，但还是选择了装糊涂：“小游戏？你是说往别人的口袋里塞蜈蚣？哈哈……早就不干了。”杰克只是笑了笑，递给我了一张印制精美的名片。“下星期一上午你可以到我的办公室来，没准儿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关于“国际生物技术集团”，我以前早有耳闻，它是一家主要经营生物技术产业的大规模跨国公司，其他经营项目深入各个领域，比如在这座城市它就拥有三座制药厂、一家光电子技术企业和十几家超市，另外还开办了几家学校和福利医院——其中就有我所在的这一家，可谓树大根深，生意兴隆，进入这家企业工作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遇到这种事情，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但是他看来还对我的“小游戏”念念不忘，令我感到被抓住了把柄，心里怪不舒服的。
不过，“惊喜”这个字眼对于我这个生理年龄25岁，心理年龄偏低的人还是拥有足够的诱惑力的。于是我在那个星期一的上午走进了杰克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杰克一见到我，就对我说：“彼得，我们公司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需要有你的加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一边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我见都没见过的高档名酒，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公司的宗旨就是为了促进人类的身心健康而努力，要达到这个目标就需要使用先进的科学技术。比如基因技术，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下一代比自己更加聪明、美丽、有人缘、有天赋，最起码，得继承上一代人的优点。对，现在这些在技术上并不是难题，也确实有不少人提出过这种要求，因为所有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更加优秀。
“但是，现今的舆论环境实在是令人失望，人们过分相信了科幻电影里那些不着边际的悲观看法，好像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会引发世界末日似的。
这意味着人类正在错过一个机会，一个自我完善的机会。如今，基因领域的人才都生活在监控之下，尽管他们能够改变世界。”杰克递给我一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美酒，色泽十分迷人。“但是你不一样，彼得。第一，你是个天才，你可以用极其简陋的设备创造出你想要的东西；第二，几乎没人知道你是个天才——只是几乎。我可以提一个建议，你应该把你的创造对象从老鼠提升几个档次，比如说……人。”
听到这里，我手中的高脚杯差点掉在了地上。“这不是犯罪么！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引诱我犯罪？”他在我背后，用力地把双手放在我的肩上。
“别紧张，犯罪这种事情只有在被发现时才能成立，比如你当初的……哦，还有现在的那些‘小游戏’，因为没有被逮着，所以你到今天也没有犯罪，不是么？”
原来我被监视了，看来我确实被抓住了把柄。他接着说：“直截了当地说吧，我们可以做一笔生意，互利互惠。你所创造的正是我们需要的，而我们也可以提供给你想要的一切，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从此，我不经常到医院去了，药剂师变成了挂名的，更多的时间是在杰克为我准备的秘密工作室里度过的。有时候我彻夜不归，使用着以前梦寐以求的先进设备编写婴儿的基因序列。我并不知道哪些父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并且忍受高得离谱的费用擅自改变孩子的基因，但是我被告知要尽量令这些未来的新生儿更优秀，更聪明。
当然父母们的要求也不尽相同，有的希望孩子拥有良好的记忆力和理解力以成为顶尖的学者，有的希望孩子成为社交天才而投身政界，也有人希望他们的孩子拥有运动或者艺术天赋……
这时我感到所谓天才和一般人的差别真是太小了，他们也只有两条腿、两只眼睛、一个大脑，只要改变他们三十亿个碱基对中极少的几个片段就能把他们变得出类拔萃，其他的部分仍然来自他们的父母，他们仍然是他们父母的孩子。不过，这些孩子的基因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共同点，就是在没有利用到的垃圾基因中有我的“签名”，一段毫无意义但是十分特别的代码，我不敢肯定其他人身上没有这种代码，但即使有也必定极其罕见，那就是我对这些“作品”的署名。
很快，我在银行的存款多了起来，可以出入高级酒店了，可以购买豪宅和名车了，可我很少刻意地使用这笔财富，因为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带给了我足够的满足感。那间满是按钮、屏幕和玻璃容器的工作室才是我的世界，我的家。
渐渐的，世界进入了一个天才儿童量产的时代，不断有关于“物理神童”或者“少年明星”的消息见诸报端，扳着指头算来似乎比我的“作品”还多一些，是不是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玩着这种危险的游戏呢？这些神童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出身于有钱有势的豪门，我想只有这样的家庭才有可能负担得起高得吓人的费用吧。
同时，“国际生物科技集团”的产业也蒸蒸日上，很多小道消息猜测这都得益于这家企业迅速伸展的人脉，无论在工商业界、金融业还是政府部门都不乏或明或暗的合作伙伴，以至于凡是其所到之处便是一路绿灯。虽然我对此并不关心，但还是能把这一点和我的工作联系起来，我想如果我是像杰克那样的公司高层，也一定会利用这种机会接近达官贵人，抓住其把柄，并对其加以利用的吧，毕竟现在的杰克已经不是以前的杰克了。
时间飞逝，经过我手的基因组已经不下一千个了，当年的神童们大都成年，成了这个社会的中坚力量，有很多已经子承父业，比如最近就有一个参议员的天才儿子当上了总统。同时又有新的神童不断地被制造出来，人们对这种事情也已经变得习以为常。我有时会想，也许我确实在基因技术上有所特长吧，但我的这种特长并不是经过基因的刻意修改，而是随机形成的。
人的先天因素各不相同，人类发展的动力可能就存在于这种随机性之中，如果人工干预会破坏这种随机性，那么人的发展方向是不是会被限制在量的提高而无法实现质的变化了呢？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如果只有权力阶层才有权改动自己的基因，使得他们的后代更加适应当前的社会，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天才”也可以世袭？那么人类可能会被自己创造的“天才”们统治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会继续想，那些被“国际生物科技集团”所掌握的社会高层和他们的“天才”子女真的会甘心一直被这样钳制和利用吗？这个不吉利的想法不久就被应验了。
一个阴冷干燥的上午，杰克突然来到我的工作室，表情显得十分严峻。他对我说：“现在公司正在面临危机，董事会认为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一定不能离开这里。”说着，他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密码箱。“这里是一些重要文件，密码我会在明天告诉你，你要保证不离开它半步。”
临走的时候，他用双手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两只眼睛凝视着我，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安危关系到公司和一大群人的存亡，保重吧！可能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呆坐在休息室的转椅上，把脚放在桌子上，凝视着那只黑色的皮箱，破例地点燃了一枝烟，不习惯的烟味刺激得我眼睛发酸，我刚刚把两只老鼠放进了下水道，上面携带者我刚刚研制出的致命病毒。这种病毒只会侵染拥有特定遗传特征的人——就是带有我的“签名”的“天才”们。
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公司，而是感到应该给“天才”们创造一种制约，我无法确定我这么做会带来什么，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么做是有意义的。这时困倦逐渐缠住了我，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在昏暗的路灯下，杰克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风衣里，走过一个阴暗的街道拐角，一辆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的高级轿车正停在路边。杰克钻了进去，车的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人，正用下巴抵着方向盘，杰克只能看到他黑色的轮廓。
先开口的是杰克。
“刚才秘密工作室发生了爆炸，无人生还，没有留下什么。”
黑色的人答道：“我在广播里听到了，最后的证据也不存在了，很好。”
“接下来，我想得到我应得的。”
“哦，当然，等政府接管了‘国际生物技术集团’后你将成为新的负责人，然后就展开计算机控制基因编写方面的研究，相关的法案很快就会通过了。”
“法案？什么法案？”
“《全民基因提升法案》，总统希望每个家庭都能拥有更优秀的下一代，巨型计算机会为每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编写基因代码。”
“真有趣呀。”杰克喉咙里传出细微的笑声，“人的创造物开始参与创造人类了。”
“的确。”黑色的人把身体靠在靠背上，眼睛的镜片反射着路灯的灯光，“十年前，编写计算机程序的工作已经完全交给了计算机，那是一个时代的开端。现在也如此。这是一个更伟大的开端！”
这时，两只浑身污水的老鼠刚刚结束了一段辛苦的旅程，正在向一座豪华的别墅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