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浮生若梦。
孟若觉得自己这三十五年的人生真的好像是大梦一场。父母的争吵打闹，和初恋的阴差阳错，婚姻的无可奈何，还有和叶绍刚的爱恨纠葛，这一切就像一个接一个的噩梦，魇住了她，让她想逃无处逃，想醒醒不了。
以后好了，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清净了！她这样想着，攥紧手里的药。
那是假借患有躁狂症的妈妈的名义在医院开来的有安眠效果的药。
脸上有凉凉的感觉，竟是有泪落下来。
叶绍刚，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哭了！以后，再没有人逼你离婚让你烦心让你左右为难了。没有我的人生，你该轻松高兴了吧？
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你并不爱我，你也从来不去在乎我有多爱你。
她拭干眼泪，眼角的余光瞥见右后侧有车驶来，速度极快。基于条件反射，她变换方向紧跑几步，可那车还是笔直向她撞来，情急之下，她一下子跳上了稍高于地面的绿化带。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紧急刹车，双腿巨疼，她被卷起来又落下，俯卧在青青的草地上。白色的药丸撒了一地。
02
一室的洁白，还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你醒了！”叶绍刚脸上的喜色是真的。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他，孟若有些诧异。婚外情五年，叶绍刚从未在公开场合和她说过话。
“我怎么样了？”孟若平静地问他。
反正是想死，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估计阎王爷也不会拒收。她只怪那车为什么没有把她撞死，那样她就可以省去吃药这件事了，也省去了等待死亡的恐惧。
“若若，我们结婚吧？下半辈子我来照顾你！”叶绍刚顾左右而言他。
此情此景当是非常感人温馨的，可是孟若却觉得异常滑稽。她甚至于努力控制，才没有笑出声来。
结婚啊，她求了叶绍刚整整五年！
他们的婚外情主动方是叶绍刚。是他一点一点的温柔让她沦陷，是他制造机会深情款款地告诉她他爱她，是他说的会离婚娶她。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心一点一点地冷。看着他和别人情深意长，看着他和别人你侬我侬，她的心痛得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无数个夜里，她流着泪想要结束，可是第二天接到他的电话，又不自觉把声音放低放温柔。
她知道她是在犯贱，与其这样什么都得不到，倒不如那些现实的女子，得一些钱和好处。可是她做不到。
也许，他再糟糕些我就能放下了。她常这样对自己说。
这一天来的很快。七夕，她发现叶绍刚给妻子买了一大束的鲜花，给她的只有一条祝福短信，还是用微信发的。
她还发现叶绍刚对妻子言听计从呵护备至，甚至于那个女人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他，他也像条狗一样服服帖帖。那是她的叶绍刚啊，她用生命来爱的人。
当你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独一无二，而是可有可无的备胎时，离开也就自然而然。
可是今天，当她决绝地想要离开他时，他竟然说要娶她！
这是何等的搞笑！
“你想好了？”孟若问。
叶绍刚点点头。
孟若心里泛起甜来。五年了，原来那些爱都是真实的，他也是不容易，夹在爱情和亲情之间无法取舍。
抚摸着叶绍刚英俊却略显疲惫的面容，她觉得内疚。患难见真情，他是爱她的。
她竟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
“我要求你一件事……”叶绍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
孟若觉得好笑，都要相守一辈子了，还这么扭扭捏捏。
“你尽管说，我都答应！”她说。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们的爱情向来如此。
叶绍刚搓着手掌心，这是他为难时的表现。然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看着孟若，说：“若若，我们结婚，求你放过顾一曼……她……也是情有可原……”
千年的冰山有多冷？孟若的心此刻比它还冷。
原来，顾一曼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发了疯一样出门，赶巧又遇到她，红了眼一样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顾一曼是叶绍刚的妻子。
“你走吧，欠她的我还给她就是。”孟若慢慢地说，仿佛用了全部力气。
03
看，孟若，这就是你要的爱情！
孟若凄惨一笑，几根早生的白发在阳光射进的光束里泛着光泽，那么沧桑，那么憔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是人生所有的过去都回不去了。
也好，看清了一个人，也就看轻了一个人。从此，山高水长，叶绍刚，你我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孟若突然不想死了，她要好好活着。半辈子为爱痴狂，最终发现爱情不过是一场幻梦，以后，她想为自己活着。她要走很远的路，见很多的人，也许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死很容易，活着很难，可是再难也得活。
更何况，她还有儿子需要扶养，有父母需要尽孝。
刚想到这，她就听到了儿子软软的奶音，“妈妈”，她一看，儿子正在门口。
“快来，儿子，到妈妈这来！”她惊喜地喊。
儿子挣脱开姥姥的手，欢快地跑过来，凑在她的面前小嘴巴拉巴拉地说个没完。
好几天没见到孟若了，他想妈妈了。
“若若，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回家吧，跟清扬认个错，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妈妈坐在病床前耐心劝慰。
孟若最怕的就是别人劝她复婚。
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因为叶绍刚离婚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她和于清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是她的年轻任性造成的，她不怪任何人。错了就错了，她愿意为过去买单。可是她不想将就一辈子，就算她一直寻找不到她想要的爱情，注定孤独终老，她也要离婚。
既然在一起是折磨，不如就干净利落。她不想让儿子和她一样生活在一个充斥着吵闹和打骂的家里。
她的爸爸妈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形成的婚姻，缺少爱情的润滑剂，婚姻里的摩擦就更多。偏偏两个人都不肯让步，都认为自己才是有理的那个，再加上别人的挑唆，小矛盾如同面团发酵。最终爆发战争。
后来孟若明白，其实他们并不是因为恨才这样的。恰恰相反，他们太渴望爱，都希望对方可以用理解和包容来体现对自己的爱。当这种心意得不到回应时，内心的失望累积成怨恨，最终宣泄成河，泛滥，殃及无辜。
最终，他们都是自私的人，在他们破口大骂拳脚相加的时，他们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此刻，他们的女儿正用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们看着那些围观的人。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她恨自己有这样的父母，恨他们像走街串巷的杂耍老头牵的猴子一样让人围观；她恨那些围观的人，恨他们的指指点点幸灾乐祸；她还恨自己的庞大，为什么不可以蚂蚁一般渺小，轻易就能够躲藏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孟若就像暗室里的花朵，哪怕某处漏进一丝阳光，她都会欢欣鼓舞地奔那生长。
极度缺爱和安全感的童年让她面对别人施舍的温暖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若不然，她不会嫁给于清扬，更不会爱上叶绍刚。
这是孟若最大的痛。所以她宁愿离婚一个人扶养儿子，也不愿让他重复自己的经历。
“若若，清扬说下午就来看你，你看关键时刻指望谁？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妈妈又重复一次。
“妈，您别说了，让我静一静。”孟若哀求。
04
忍受疼痛的夜晚太漫长。
孟若看着伏在床边睡着的于清扬，心里非常感动。
她没想到于清扬真的会来，而且服侍她这么多天。以前，她被他的冷漠和自私伤透了心，离婚了，才享受到他的呵护。老天也真会开玩笑。
于清扬其实是个很好的男人。他的帅和叶绍刚不一样。叶绍刚一点也不“刚”，他是标准的小白脸，温文尔雅。于清扬却刚硬，坚毅，是个伟丈夫，只是从小被父母宠惯了，有些自私霸道。
一辈子不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孟若叹口气，想着妈妈整天挂在嘴边的复婚，决定妥协。
所以，第二天，当妈妈再重复同样的话时，孟若没有说话。
可是于清扬却笑着说：“妈，我照顾若若是应该的，将来我娶了别人，也会一样照顾她的！”
这话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孟若妈妈有些尴尬。孟若笑着说：“妈，你别想摆脱我，我就赖着你和爸一辈子了！”
老人家知道女儿是为自己解围，勉强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我们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然后牵着自己小外孙的手说：“乖乖，姥姥带你买棒棒糖去！”
看着妈妈瘦削的身影，孟若觉得心酸。可是于清扬还在面前，她不能露出一丝的难过来。
她不怪于清扬。
毕竟，谁都不会站在原地等谁。
05
出院那天，孟若坐在轮椅上，爸爸拿着行李，妈妈推着她。
没有通知于清扬，也没有必要。
叶绍刚来了。两个月没见他，人瘦了一大圈。
“若若，我最后送你一程吧？”他说。
妈妈善解人意地想要躲开，孟若却说：“不用了，真的！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
真的不用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的未来再不会有你了。
我错了，可我有勇气改正这个错误，从头再来。
叶绍刚把一张卡给孟若，“我知道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完，可我会一点一点弥补，请你给我机会！”
孟若笑，捏着卡问他：“多少钱？”
“150万，我们这么多年所有的积蓄了。”
这个“我们”是他和顾一曼。
150万，能换回一条腿吗？能换回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吗？能弥补五年来伤的那些心流的那些泪吗？
不过，就这样吧。伤心难过都是我自找，我和你对不起顾一曼，但是你对不起我。我把你还回去，钱我得要，因为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了。
我的幸福人生才刚开始，可躯体却因为过去的错误而残缺不全。这钱，是你欠我的。
孟若把卡交给妈妈，对叶绍刚说：“回去好好过日子吧，祝你幸福！”
就此别过，再见，再也不见！
清晨的阳光温柔多情，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边走边温言软语地劝导。
“若若，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吵了，好好挣钱养活你。你啥都别愁，有啥大不了的？不就一条腿吗？妈妈今后就当你的腿，想去哪妈妈都带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