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日整个南安城境内的富裕之家都陷入惶惶不安中，因为顾昭又出现了。
最先出事的是东街的杜府。那一日，天上挂起月牙后府里人都渐渐睡去，起夜的小厮揉搓着眼睛向茅房走去，却正好撞见翻墙而过的顾昭。
小厮正要大声询问时，看到对面站着的人露出了抱歉的笑容，虽然并无多少光亮，但面前的男子竟让小厮联想到倾国倾城这个词，想要问的话也被截住，后一秒他就晕过去了。
第二日整个杜府都乱了套，金库一夜被搬空，就连各个夫人小姐房中的金银首饰都一起不翼而飞。等到下人来禀，说是府中大门上留诗一句：何事乘龙人忽降，似知深意始相招——顾昭，杜老爷彻底顶不住晕了过去。
消息很快在南安城传开，一夜盗取整府财宝，离开时还炫耀般留下诗句，加上小厮醒后对相貌的描述，大家一下就知道始作俑者是顾昭。
三年前，顾昭刚刚继承师父的衣钵，就出名了。
一是他行事风格大胆，一般盗贼或蒙面或穿夜行服，只有他，不但不遮面掩饰，在离去时定会留下诗句和姓名；二是他相貌十分出色，见过的人都形容他是一位身形挺拔，穿着白衣，风流倜傥的公子。
观其面容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那一双眼睛更似桃瓣看得人入迷，一时引得众多姑娘芳心暗许。
官府花了大把的力气也没能抓到他，被盗的富人们也敢怒不敢言，只能吃下哑巴亏。好在顾昭的师父写信把他找去，一走消失好几年，大家才能继续安心生活。
富人们是开心了，穷苦百姓们却天天盼着顾昭回来，他在时还能分到一些银两垫补垫补生活，可这几年，这些老爷们变本加厉压榨他们，又没有另外的补贴，日子难过极了。
所以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各府各宅院愁容满面，街头巷尾却是洋溢着笑容和期许。
2
欧阳迟打听完消息赶紧回到府中，找到管家商议应对顾昭来盗之计。欧阳家是去年才搬来安南城的，这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人，事关重大，直到天色渐黑两人仍在商议。
“爹爹，该吃晚饭啦。”一道甜美的声音打断两人，门外说话的正是欧阳家唯一的小姐欧阳凝，欧阳老爷最大的宝贝。
“好，凝凝，我这就来。”欧阳老爷让管家先下去，收拾收拾便领着欧阳凝一起走向饭厅。
“最近城里不够太平，凝凝你就呆在家中，夜里千万别出房门，听见声响也不要起床，”欧阳迟拍拍女儿的手，一脸慈爱和担忧，“实在避无可避，银子丢了就丢了，只要一家人没事就好。”
“没事的爹爹，我们迁家并未多久，在城里也一直行事低调，并未展露所有家产，那个顾昭不会找上我们的。”欧阳凝笑着宽慰父亲。
“希望如此吧，还是要早做好准备。”
“嗯嗯，凝凝知道了。”
入夜后，管家带着家丁分成三队开始定点巡逻。夜越来越深，直到后半夜月亮才慢悄悄地爬出来，月色下，有一道身影避开家丁闪进一座假山之中。
假山内便是欧阳家真正的金库，为了以假乱真，这儿并没有守卫，反而是假金库门口，有专门的护卫站岗。今晚家丁们都格外认真，不敢漏掉一丁点儿动静，但还是没有发觉第二道闪进假山的身影。
顾昭在欧阳府绕了好几圈，和各路巡逻队玩着躲猫猫的游戏，终于在几处可疑地点中选择假山探一探，他早就得到情报，欧阳家在来安南城前的家产绝不止外界所传那么少，被严格看守的那间房子太小，一看就是圈套。
进入假山没走多久，顾昭就看见了一道石门，“果然没猜错。”他走到门边摸索了一番，找到了触感不同于石块的开关，按下后，门一下打开。
只是，门后的光亮让已经适应黑暗的他不得不闭上眼，再重新睁开眼时，他发现房内点了很亮的灯，而书桌前，坐着一个人。
3
顾昭走进假山内，看清坐在桌前的人，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子，头上的发髻和朱钗已经卸下了，一头青丝垂于腰际，但配上圆圆的脸蛋，并无妩媚之感，反而更凸显可爱。
虽然珠发已拆卸，但身上的衣服倒是穿戴整齐，白纱的对襟上襦绣着朵朵粉色桃花，绣工精致栩栩如生，桃粉的下裙裙摆绣着同样的花色，连蓝色的裙头都绣满了繁复的花纹。
“你来啦，我一直在等你。”女子的声音娇俏可爱，让顾昭晃神一下。
“姑娘在等我？”
“是呀，至于我是谁，我想顾公子一进门就已经猜到了吧。”
“姑娘气质不凡，穿着虽不华贵，但从绣工足以看出绝非俗物，而且深夜出现在欧阳府中最隐秘处，又未梳妆，自然是城中盛传的欧阳老爷爱女。”
女子用手捋了捋头发，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因为是偷偷跑出来的，得让丫鬟们以为我睡下了，所以没法重新梳妆，让顾公子见笑了。”
“无妨。”她的坦诚倒是让顾昭非常惊讶。
“我叫欧阳凝，顾公子果然和大家所传一样，观察细致聪慧过人，我的确是欧阳家的大小姐。”
“欧阳姑娘倒不像外界所传胆小无才，不仅猜到有人会来，还猜准了是谁。”这位欧阳家的小姐的确给了顾昭很大的惊喜。
在之前的情报中，欧阳凝这个名字只有一两句话提及：欧阳迟之女，容貌姣好但无才能，鲜少参与城内各府交际应酬。
“顾公子行事磊落，这几天风头正盛着，迟早会来这儿，我只不过撞运气每天来等，总能遇上。”
顾昭看着一脸真诚的欧阳凝，突然有些语塞，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但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千金大小姐突然说每天在等他，还是有些讶异。
片刻后，顾昭突然意识到今日的对话一直是欧阳凝处于上风，他微微调整一下站姿，也是调整状态，来者不善，不可轻看这个丫头片子。
“那不知欧阳姑娘等在下有何事？”
“我来帮你偷银子。”
4
顾昭这次回来发现南安城有了不小的变化，比如城里丝绸生意都被新来的欧阳迟一家包揽，因为行事低调而且扩张一步一步非常有计划，所以并没有引起注意.
顾昭察觉后查到欧阳一家之前在南边曾是名震一方的富商，却突然变卖家产一路北上来到这里，并且丝毫没有露富。所以顾昭中途改变计划，决定先来欧阳府一探究竟。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欧阳府藏匿起来的真正金库里，遇见欧阳凝，她还说要帮自己偷银子，这一切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笑出了声。
“哈哈，欧阳姑娘你是说，要帮我偷你自己家的东西？”
“对，也不对。我要帮你偷，但不是偷这间屋子里的，而是你看到有家丁守着的那间，还有城里另外那些富商家的金库。”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这满屋子的珍宝去闯那个陷阱？还有，你一个闺中小姐如何帮我偷盗，自己家也就罢了，其他富商这种大话还是别说了吧。”
欧阳凝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但一点都不恼，而是倒了一杯清茶，请顾昭坐下聊。
“是我话说得不够清楚，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解释。”
“我打听你已经很久了，他们都说你目中无人，独来独往还能一夜搬空一个府，其实仔细想想便知道传言是假，那些撞见你一个人的事件应该都是刻意安排，为的就是让你独行侠的身份坐实。
实际上你们是一个大的帮派吧，你负责踩点和露面，他们负责搬东西和销赃，所以一直以来官府也没能抓到你。”
顾昭听完并没有说什么，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我把你三年前和最近偷盗的几家富商列在纸上，偶尔和爹爹聊起他们，才知道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发得都是不义之财，并且为富不仁，总是欺压自己庄子上的普通老百姓，手上也或多或少有人命案子。”
“没想到，欧阳小姐不出府就能知晓这么多。”
“我们初来乍到，想要在这儿立足并不容易，所以爹爹把城里有头脸的人早摸清楚了。”
“顾公子，我们不是你要找的目标。隐藏这些财宝并非为了掩盖什么，这些都是爹爹在江南含辛茹苦挣得的，而且我们对待下人一向宽厚，绝非残暴无良之人。”
“那为什么当年仓皇变卖家产离开江南。”
“这是因为我。在江南时，我非常爱玩，所以每一次的宴会定要参加，还总要争得名头最盛才罢休，结果被府衙老爷看上，三番五次让爹爹将我许配给他做妾。不得已，爹爹才带着全家逃来北边。
“如果是这样，欧阳姑娘为何还要我偷取假金库呢？”
“这样，我们家就可以更融入南安城了。希望顾公子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5
五岁，顾昭被师父捡回清辉阁，十岁，师父带他学习各项技能，十九岁，他接下清辉阁开始崭露头角。
这么多年，顾昭隐去少年的顽皮与稚气，担负起越来越大的责任，也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虽然在外人看来，他胆大包天，可其实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和精巧布置。
可眼下，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邀请他时，他却鬼迷心窍想要试一试。
欧阳凝带着顾昭轻巧躲开护卫，来到了厨房。
“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说去偷银子吗？”
“五更时，两批护卫会换防，在此之前，他们会先吃些东西，而换下来的护卫们也会来厨房进食后再休息。”
欧阳凝伸手看着顾昭，“你随身肯定带着迷药吧”。顾昭没有多说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给她，欧阳利索地把药倒进水缸中，再用勺搅匀，顾昭心想这丫头下药倒是熟练。
“接下来我们等着就好啦。”
这一晚天空无云，月光显得格外亮。顾昭一路跟在欧阳凝身后，也没有问要去哪里等。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一路，脸上早就露出的一抹笑，清辉阁的人要是瞧见了，平日里说一不二的顾大掌门这么抱着剑痴痴跟着一个小丫头走，准要吓一跳。
欧阳凝带着顾昭爬上一个小山坡来到依绿亭，这是建在府中央的一处亭子，用于平日宴客和休闲玩乐，晚上护卫巡视的路线中并不包含这里，所以非常安全。
“欧阳姑娘，夜这么深了，如果不小心让人撞见，夜会情郎的名声传出去，可就不好嫁了。”
“正巧，我不想嫁人。出嫁，不过是从这个院子逃到另一个院子，人生一世，如果只能困在这后院中，又有什么意思，像你这样惩恶扬善，活着才痛快。”
微风吹进亭中，顾昭看着欧阳凝拂动的发梢，心里觉得痒痒的，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不知为何，这一刻他想要抱抱她。欧阳凝见顾昭愣住一直没回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江湖险恶，山高水远人心算计，你一个小丫头，可没那么容易。”
“和自由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欧阳凝双手撑着圆圆的脸，一派天真模样。
顾昭没有忍住轻轻拍了拍面前小丫头的头，笑着说：“那顾某就祝欧阳女侠早日出山，他日江湖上相见，还要多多仰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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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灰蒙蒙亮时，两批护卫完成了换防，值夜的那批护卫吃完早饭后沉沉睡去，已经睡醒的护卫在站岗没多久后一齐晕了过去。
欧阳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让顾昭发出信号叫人，她先去探探路。
清辉阁有自己独特联络的信号烟，淡彩的烟雾在空中发出并无声响，但全府周围都已布控好人员，烟雾一出，大家齐齐开始行动。
只是平日，都是翻墙进入，这一次，却看见一个娇俏少女打开了大门，掌门紧随其后让大家直接走进去。
清辉阁众人还摸不着头脑，但能这么体面地入门，当然也不客气，大家配合默契跟着欧阳凝一路来到假库房前，再有条不紊地搬空整个房间。
粉裙少女走来走去想要帮忙，但总是被掌门拦下，大伙儿虽然带着疑问，但少女热情的笑容让他们卸下了防备，专心干着自己的事。
欧阳凝送所有人从西边无人小巷的后门出去，再陪顾昭绕回前门，一袭白衣的顾昭在门上留下诗句，挥笔泼墨的姿态如果被各家姑娘看见，不知道又要倾倒多少人。
欧阳凝之前听说过他的诗句，但这是第一次看他的字，她很喜欢，行云流水间可以窥见字的主人同样是个潇洒不羁之人。
顾昭和欧阳凝道别后直接从前门离开，看着欧阳凝探出小脑袋和他一再挥别，他又没有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叮嘱她早点回去休息。
“今晚我还等你，在依绿亭，你一定要来哦。”
“好。”
欧阳凝回到房内小睡片刻，便被匆匆跑来的丫鬟叫醒，简单梳洗后就赶去饭厅找欧阳老爷。
“爹，听说昨晚那个顾大盗贼还是来了。”
欧阳老爷正在喝着粥，看到女儿来了，开心地拉她坐下，给她盛起粥来。“是呀，他迷晕了府里的护卫，偷空了金库，”欧阳老爷又喝了一口不急不缓继续说“不过呀，偷的是我们故意布置的假金库，没什么要紧。”
“那就好，这下爹爹就不用日日担心了。”
“是呀，我已经让下人去报案了，也安排了人把消息传出去，爹爹可有的忙了。待会儿你就回后院好好休息，今日就不要出来。”
“好的爹爹，你也别太累着了。”
回房嘱咐过丫鬟不要打扰后，欧阳凝终于可以安心睡下。而欧阳迟则一直在应对上门来慰问和打探的人，正如欧阳凝所料，听说欧阳家也被顾昭所盗后，大家对这家外来人多了一份亲近。
再加上欧阳迟一贯低调亲和，今日登门的人也就格外多起来，大家心里都对顾昭满是怨恨，也都许诺之后互相扶持，茶水间竟也谈妥了多项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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