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楠听说潇潇回来的消息时，他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夏季的天色暗得晚，赵楠走出写字楼的时候，夕阳还耀眼得很，赵楠觉得今天的太阳过于陌生。他无助地蹲在马路边，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多年不犯的烟瘾又来了，热腾腾的就像当年追潇潇的心情一样。
赵楠和潇潇是青梅竹马，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只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初中时，潇潇迷恋上了学校的学长，两人的关系从原来的无话不谈变成了见面仅限于点头的泛泛之交。后来两人意外上了同一所大学，赵楠开始疯狂追求潇潇，两人在大学校园里卿卿我我甜甜蜜蜜。
一切的变故在毕业之后。毕业之后潇潇想去北漂，赵楠不肯，她一个人赌气地跑了，本来异地恋倒无所谓，赵楠抽着空就往北京跑。过了几个月，潇潇发了一条分手的微信，死活闹着要分手。赵楠开始的时候好心好意地劝她，就是不肯说分手两个字，潇潇急了，在手机那头骂赵楠没出息，养不了她，骂赵楠懦弱，话越说越难听。赵楠“啪”一声挂掉了电话，把屋子里的所有东西砸个稀碎，靠着沙发在微信上发了一个字，“好”。
他的潇潇在大城市里迷失了自己，变得俗不可耐。这个“好”字抽掉了赵楠心中最后对潇潇的那点爱，只剩下恨意和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地生活。
这么多年了，心里那口气也消停了，但一听到潇潇的名字，他依旧忍不住颤抖。
小城镇的地方小，有些话儿传来传去难免传到赵楠的耳朵里。
潇潇在城里给人当了小三，家里的房子建了起来，车子也买了，成了镇上有名的暴发户。
赵楠不信，谣言四起的时候他还骂过人，为前任尽心尽力地维护过。但是谣言渐渐变成了事实，潇潇闺蜜林子去北京看她回来之后，赵楠还特意跑去假意关心一番，林子沉默了，让他不要再问关于潇潇的事情。
对，为了虚荣，为了几个名牌包包，她成了别人的情人。
现在她回来了。回来做什么？一辈子在北京当别人的情人，最好老死在那儿，别回来祸害他了。赵楠恨恨地想。
这么回忆了一番，天已经渐渐晕染了黑色，林子正好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他和林子之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林子喜欢他他心知肚明，林子在等他，等他心里那个人彻底死在异乡。
第二天，赵楠的行为有些异常，他开始给自己定位。
今晚潇潇组局的同学会，他应该以什么身份过去？青梅竹马？故人？还是旧爱？心思一会没集中，好几个数据出了错，挨了一通骂，心里更不痛快了。
他都去了，林子肯定也会去，而且闹着要和他一起入场。
女人的心思男人一向猜不透。赵楠纳闷林子何必如此，两人又不同路。
林子心里无非就是想刺刺潇潇，这么多年了，赵楠终于是她的了，而潇潇，有钱又怎样，这辈子就只配给别人当小三，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说是闺蜜，谁心里没藏点什么小心思。
赵楠终于又见到了潇潇。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像戴着假面具，一袭贴身长裙，手里戴着卡地亚表，脖子戴着梵克雅宝的珠宝，背着上万的包，正笑意盈盈地和以前的同学说着话。
赵楠觉得陌生。明明潇潇变得更漂亮更有气质，但是也更陌生了。精致得像没有生气的娃娃，八面玲珑哄得四面的同学笑成一团。
她以前不爱热闹的。
“今天我请客，大家随意点。”
说话也财大气粗，让人讨厌。
潇潇刚说完这话，就看看林子挽着赵楠的胳膊走进雅间。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又恢复了笑容，举着酒杯冲着他俩点点头。
就这样？赵楠冷笑了一声，嘲讽之意写在脸上。
席间觥筹交错，无非就是一顿恭维。潇潇照单全收了，倒是赵楠在一旁，时不时讥讽几句。他一开口，酒桌上沉默了。
潇潇也不生气，挂着淡淡的笑，反而衬得他没了风度。
酒喝多了脑子犯晕，潇潇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正面对上了赵楠。两人静静地面对面站了几秒钟，潇潇回过神来，刚要越过赵楠回雅间的时候。赵楠在她身后艰难地说了这些年一直憋着的话。
“潇潇，你真的做了别人的……”最后两个字赵楠说不出来，好像不说出来，这件事情就不是真的。
“是啊，”潇潇抬起手在灯光下瞄着，卡地亚表上的钻石闪着刺眼的光，“C集团王总的情妇，满意了吗？”
赵楠冷笑了一声，潇潇一枪把那个爱她的自己毙掉了，“你还真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赵楠离开的时候，却没见过潇潇在他身后红了眼眶，靠着墙无力地瘫坐着。
2
赵楠还是来了北京。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赵楠第一次去北京。潇潇一哭，他的心就软了，林子苦苦求着他不要去北京，他还是来了。
潇潇正躺在医院。她流产了，孩子是王总的。赵楠觉得自己头上冒着绿光，还要去看望昔日的恋人。
潇潇像块破布一样躺在床上，一看到他眼泪就淌个不停，渐渐情绪有些激动，竟然要摔他送过来的花，硬生生被护士按了回去，又叫医生过来打了一针镇静剂。
赵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他摇摇头让自己努力清醒，看完这一眼，潇潇再也和他毫无关系了。
好不容易把潇潇安抚下了，病房门“怦”一声被踹开了，小护士站在旁边不敢讲话，一个劲儿使眼色让赵楠赶紧拦下。
撞门的是个中年壮汉，身后跟着个穿着高跟鞋昂着头的中年女子，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冲着床上的潇潇上手要打，赵楠慌忙跟着去拦，旁边的壮汉见状一把抱住赵楠，病房里兵荒马乱的打成一团。后来赵楠才得知，那个趾高气扬的中年女子是王总正儿八经的妻子，自家男人在外拈花惹草，她在后面成了专业的“小三杀手”。这也是为何潇潇非要把前男友请来的原因，无非就是防身。
潇潇也不是没有犹豫过，毕竟利用赵楠多多少少心里有些不忍，但是王夫人来闹过几回，要不是保安和护士拦着，她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了。
赵楠心里又犯气了，气呼呼地想把潇潇从床上拽起来，看到她弱不禁风地躺在床上，手里一下子就没劲儿了，只剩下嘴上恶狠狠地说：“这就是你当小三的代价！你活该！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来北京看你！”
潇潇也不回他，冷着一张脸看着窗外。
潇潇住院期间，王总没有来看过，倒是王夫人一天一趟，勤快得很，保安和护士都见怪不怪，敷衍地拦了几下，反而惹得许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骂。潇潇好似换了个人一样，不哭不笑，坐在床上发着呆。
赵楠不明白，明明按着潇潇的能力，在北京照样能月入过万、生活无忧，有什么必要去当小三？
这些天接触下来，他总觉得有些蹊跷。
潇潇在北京的日子不好过，自从王夫人知道她流产之后，天天来医院堵她，杵着两个大汉，再说上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王夫人在的时候，潇潇就不说话，死死抓着赵楠的衣角，任着对方骂；等人走了就开始发脾气，摔东西，拦都拦不住，气狠了拿着玻璃碎片要往自己身上扎，非打上一针镇静剂才安静下来。
等到赵楠知道潇潇为何这样异常，是医院劝他带潇潇去看心理医生，赵楠一下子就崩了。
潇潇在北京从来都不好过，赵楠一直都不知道。
潇潇是被灌醉，然后送上王总的床。
潇潇的上司带着她跟王总吃饭，只要拿下那个项目，就会有一大笔奖金，但这个项目，却是以牺牲自己作为前提。
王总看上了她的美貌，她被上司作为职场上的祭品，换来了项目，不仅仅如此，还有优渥的物质生活和一步步高升的职位，每个人都在逼她，每个人也都在唾弃她。王总手里握着她喝醉后在床上不雅的照片，这些照片一旦流出去，她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惨。
事情发生之后，潇潇在出租屋里呆呆坐了一宿，分析了这件事情所有的利弊，最终做了王总见不得人的情人。
潇潇后来才明白，人一旦走错了一步，所有的事情都脱轨了。
前几天，王总不过是因为生意上的伙伴夸了一句潇潇，人好看又机灵，套着王总想让他把潇潇送给自己。王总就气疯了，一大早骂骂咧咧地从床上把潇潇拖下来，一边扇着巴掌一边骂着潇潇到处勾引男人。潇潇也疯了，挣脱开后两人在公寓里推搡开来，孩子就这样没了。
3
潇潇出院之后，赵楠留在北京，忙前忙后给她找个新房子住进去，又联系了北京的心理医生。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潇潇和王总算是断了联系，那个财大气粗的男人似乎又找到了新欢，反而衬得潇潇的日子，岁月安好。
潇潇停了工作，每天被赵楠领着去看心理医生，回到家赵楠洗了手就下厨房，换着菜式喂潇潇，不到一个月潇潇的脸肉眼可见的圆了。
从体重秤上下来的潇潇在角落里生着闷气，赵楠以为她又想起过去，正紧张地搓着手想着怎么安慰。
潇潇一下子就扑了上来，像只小猫一样一个劲儿往赵楠怀里钻。赵楠被撞到在地板上，两个人笑成一团。
潇潇，我们回去吧。赵楠摸着潇潇的头发说。
嗯。潇潇没反对，闭着眼舒服地靠在赵楠怀里。
就这样慢慢过下去，赵楠心想。
谁知道，王总却趁着赵楠出门的空隙找上门来。潇潇近来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王总的再一次出现仿佛在平静的生活里扔下一块巨石，掀起巨浪。
王总走后，潇潇枯坐在沙发上，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第二天，潇潇起了床喝了赵楠熬了两个小时的粥，闹着要去公司。
赵楠以为她是想回去上班，拦着不让她走，就差一点跪下来求她。
潇潇气急败坏地拿出一份辞呈，我要去辞职！
赵楠笑出声来，怪自己太过于小心，然后陪笑着送潇潇出了门。
直到潇潇在北京的好朋友打电话给赵楠，赵楠才知道出了事。潇潇因为挪用公款，涉及地下交易，被带走调查，是她自己报的案。
赵楠一下子就慌了。怎么会呢？他还要带潇潇回老家，然后结婚，柴米油盐他来，潇潇负责貌美如花就好了。
向来不会阿谀奉承的赵楠，问遍了身边所有的同学，找遍了毕业之后积累下来的人脉，甚至在王总的别墅门口站了一天，依旧毫无进展。
他妄图想求求那个男人，把潇潇还给他。
王总拿着杯子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嘲讽地看着楼下的男人，呵，潇潇这个女人跟了他这么多年，她给自己顶替罪名，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甚至可以拿到一笔不错的安抚费。只是有一点点可惜，毕竟潇潇够聪明，知道有些事情该碰有些事情不该碰，不像现在这个，就只有一张脸。
王总一边想，一边啐了一口。
4
十天之后，因为证据不足，潇潇被放了出来，但是，她之前被握在王总手里的照片，被王夫人翻出来，挂在网上了。
一时之间，各种辱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一个文明的社会创造出无数肮脏的词汇，足以摧毁一个人。人们不会理会你经历过多少的黑暗，他们看到的只是事件的冰山一角，却跟随着风评，去对一个陌生人指手画脚，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拯救，拯救堕落的灵魂。
潇潇本来已经好转的病情又复发了，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天黑了也不开灯，就缩在角落里发呆，赵楠去开灯，她就往被窝里躲，不肯出来。
潇潇白天的情绪特别不好，不肯吃药，不肯看医生，只有饿了，哄她才肯吃点东西，刚养回去的肉又全都没了。潇潇的父母不放心，买了火车票来了北京。
赵楠把潇潇安顿好了，在屋子里确认了一番，才出门去接潇潇的父母。
赵楠出门的时候，潇潇不哭不闹，就坐在沙发上，乖乖地看着他出门，依旧一言不发。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赵楠仍然记得潇潇那个眼神，仿佛解脱了。
潇潇在出租屋里自杀了，把家里的门窗反锁，躺在装满水的浴缸里割腕自杀。
因为火车晚点，再加上路上堵车堵得厉害，赵楠和潇潇父母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潇潇已经没了气息。
浴缸的水流了满地，一片猩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年轻的姑娘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身上穿着白色长裙，裙子早已被染成红色，像是在浴缸边睡着了，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赵楠去了潇潇的葬礼，冷冷清清，只有潇潇的父母在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说话。一回头，赵楠就看见潇潇的父母熬红的眼睛，轻轻握了他的手，再也不说话了。
赵楠在潇潇离去后的一段时间里，也会想，究竟是谁杀死了他最爱的姑娘？是缠绕多年的精神病？是将她拖入地狱的王总？是人们的口诛笔伐？还是不够了解她的自己？
很多年过去了，赵楠时常梦见潇潇，梦里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容颜未老，回眸之间依旧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