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靳澄，我们就吃一口好不好？”
靳立捺端着一碗特制的糊状食物哄着弟弟。靳澄不理，看向一边，靳立捺随着弟弟的目光看过去，旁边病床的男孩正在吃一个苹果。半年前因为车祸中他系了安全带活下来，却也因为安全带导致肠瘘。
他在反反复复的手术中，禁止吃一切除了医院特制的食品和输液外是不能吃东西的。距离上一次手术过去两个月了可以进行轻微的运动，但是很快他要进行下一次手术。
“靳澄，我们去草坪上晒晒太阳吧！”靳立捺放下碗。
靳澄回过头来，看着姐姐因为努力转移话题四处而乱瞄的眼睛，乖乖的点点头。
波多黎各的太阳刚刚升起，已经有许多穿着小号蓝色条纹病服像洋娃娃一样的小朋友在绿色的草坪上蹦蹦跳跳的跑来跑去。
靳立捺推着靳澄走在这样气氛包围的环境里，心里的不安渐渐地被她压下。
此时草坪广播响起了音乐，电影《DespicabieMe》里的插曲happy，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曲子。原本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呆呆地望着自己鞋子的靳橙抬头望向她，眼里折射出阳光的都染上了他小心翼翼的期许。
“姐，我能和你能跳支舞吗？”
靳澄发生车祸后半年来第一次提出要求，靳立捺当然开心地应下来。
“当然可以呀，不过待会儿回去，我们把饭吃了。”靳立捺也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靳澄想想那每天一成不变毫无味道可言的糊糊，皱着眉点点头。
“澄澄真乖！”靳立捺忍不住抱着靳澄的脑袋亲一下他的额头。
靳澄嫌弃地擦擦自己的头抱怨道：“姐，我明天就成年了，你能不能把我当成男子汉？”
“当然能啊！我的男子汉舞伴。”靳立捺拉起坐在轮椅上的靳澄，跑到草坪的中心。
伴着happy这首欢乐的曲子两人跳起牛仔舞，在空旷柔软的绿地上蹦蹦哒哒的跳起来。靳澄比靳立捺高出一个脑袋，牵着她的手转圈踢腿。两人多年跟着妈妈学舞时的默契存在于血脉里，细小的动作都很一致。
因为靳澄还不太能剧烈运动，两人舞蹈的动作很简单，没有热烈的情感表达。可是现在的快乐表现在他们感染了周围的气氛，小朋友们见到漂亮的大哥哥大姐姐牵着手在跳舞，呼啦呼啦地都围上来伸出手牵着胡乱蹦跶。
整个草坪都洋溢着轻盈与蓬勃的生机。
2
背着光，追逐光影的过程中整个太阳好像都握在了她的手心。天使一样的小朋友们高高矮矮地围在这位黄皮肤小姐姐身边跳跳哒哒，时不时地还撒上一把在地上捡起的树叶，开心地旋转、旋转、转到自己晕头转向之后再到草地上打个滚，赶紧呼噜呼噜的从地上爬起来学着靳立捺做一个收尾的动作。
靳澄跳完happy后就坐回轮椅在一旁看姐姐和小朋友们跳舞。
靳立捺原本想推靳澄回病房奈何她实在太受欢迎以至于跳完happy这首快乐的牛仔之后又跳了好几首动漫电影的主题曲才脱开身，回到靳澄的身边。
“姐，他们都很喜欢你哟。”靳澄看着小天使们被依依不舍领回去的样子，朝着靳立捺挤挤眼。
“可是smile的学生们更喜欢你！”虽然靳立捺一点也不想承认靳澄比她有舞蹈天分还比她更招小朋友们的喜爱。估计是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无论是八十岁的老太还是几岁的小娃娃到smile舞蹈教室来都会选择他做舞蹈教学辅导。她还被妈妈嘲笑说亏她一个女孩子还没有男孩受欢迎。
“我会快点好起来，我要考和你一样的学校。回来教他们跳舞的！”靳澄很想快点见到他可爱的学生们。
“……嗯！但是你要加油快点好起来。”靳立捺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为了给他治病今天妈妈出去就是去卖掉舞蹈教室那个他们从小学习和生活地方。从今以后他们可能再也没有smile，甚至是没有家。
回到病房，在靳立捺的监视下靳澄吃完他的特制早饭，靳立捺摸摸靳澄的头发为他盖好被子就走出病房。
“喂？妈妈？”
“真的吗？”
“嗯……”
“可以吃蛋糕？我等会就去告诉澄澄，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嗯嗯！你自己要小心开车哦！”
医院安全通道的拐角，女孩子快乐的声音都传入了下一层同样坐在楼梯上摆弄相机的男人耳中。
“澄澄，妈妈说明天可以赶回来给你过十八岁的生日。并且已经问过医生，可以特许你吃一小块蛋糕！”
看着靳澄的笑颜，靳立捺内心有一个小秘密没有告诉靳澄，就是要买smile的那个人变卦，他不买了。所以妈妈会想其它的办法，现在正在去找一个叔叔借钱的路上。
她有些许的庆幸smile没有卖，他们的家还在！
3
午后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白色窗帘，热乎乎地照耀着病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阴霾和不愉快都不存在。
坐在靳澄床边守着输液瓶的她快要被这暖阳晒得快要睡着，听着滴管里滴答滴答的声响，她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睡着了嘴角也微微翘起的脸庞。睡着的澄澄就像天使一样，阳光下透明的耳朵，凑近看才能看见脸上的绒毛。靳立捺伸出手拨开靳橙额头上的碎发：“澄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Lina！Lina！”靳立捺趴在靳澄的床边不知何时睡着，此时有人在她的背后轻轻地推着她。
“怎么？”靳立捺立即检擦靳澄的药瓶，没有事啊？她看向叫醒她的安妮小护士。安妮是这半年来负责靳橙病床的护士。
靳立捺跟着安妮出病房。她们出门的时候靳澄睁开眼睛。
“安妮什么事啊？你这么严肃？”靳立捺看着安妮眼神，她觉得大事不妙，难道是靳澄的病恶化……
“车祸。”安妮推开门，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靳立捺眼里的泪水喷涌而出。
这个女人身上会有那么多血？为什么要盖着白布？不是的！不是她！妈妈明天才会回来，她会带着蛋糕给澄澄过生日。这盖着白布的女人是谁？她的妈妈是超人！她一个人就能把她和靳澄养大，靳澄就快要好了啊！为什么她却等不及了？
“不是的！她不是我的妈妈……”
靳立捺扭头就跑，跑过医院长长的走廊，泪水模糊了眼前的路，与一个熟悉的人插肩而过她也浑然不觉。她蹲在安全通道的角落里，将脸埋在手臂里久久抬不起头来，楼道里回荡的都是她止不住的抽泣。直到她的前襟湿透，额发汗湿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整理整理头发，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靳澄。她不能被打垮，靳澄还等着她呢！
因为蹲太久，脚麻了她只能扶着墙一点点往上挪。
楼道里安全门重重地摔在墙上的声音吓得她一个哽咽，接着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传来，安妮出现在她的眼前。
“靳澄出事了。”
病房门口水泄不通地围满了人，靳立捺在人群后一眼就看见了高高地站在窗台上的靳澄。
大大打开的窗户，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风吹起白色窗帘在他身后飞舞。沐浴在阳光下的靳澄还是那多么地像一个天使，他透光的耳朵像两盏红色的小灯。与他还红着的眼睛对视，他们俩蓄满眼泪的眼睛是多么的相似。
她清晰地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他在和她道别。
“不！”撕心裂肺的的声音从靳立捺的胸腔传出来却也挽不回他向后倒去的身体。
靳立捺的半个身体都悬在了窗外，白色窗帘还飞舞，就在她的脸颊旁，刚刚还拂过靳澄柔软的黑发，她用劲地闭上眼睛。被安妮和保安死死地按在窗台上，她不能去陪他们了。肋骨硌在水泥台上，应该很疼吧。
4
靳立捺静静地躺在smile舞蹈教室的中间，没有开灯，四面的镜子显得这里空旷极了。她弓起两只手指头敲敲布满划痕的木制地板，沉闷的声响很久很久之后才渐渐消散。
她还是卖掉这间教室，为了给妈妈和弟弟举办葬礼。
她想在这里跳最后一只舞，她慢慢地爬到音响旁打开音乐，声音打到最大，让激烈的舞曲响彻这间教室。
她高高地跳起，重重地落下，震动从脚尖传递到脑后。她疯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每个动作都伸展到极致。她恨自己，她为之前自己的小庆幸感到恶心，觉得那是罪恶之源。同时她也恨没有买这间教室的那个人，如果当初那个人买了这这间教室妈妈就不会发生车祸。
波多黎各午后的阳光迷得人眼花，她脚步虚浮地踩在柔软的沙滩。鞋子早就不知去向，一个趔趄她狠狠地摔倒，粗糙的沙子将她的手臂磨出猩红的斑点。她将脸埋在沙里久久没有抬起，肩膀不禁抖动。
好一会后她才撑起身子，任由脸上发上沾满黄沙。阳光晒得她好冷，仰望天空，直视太阳，眼眶里蓄满泪水，她所看到的阳光破碎得没有一道能够温暖她。
她慢慢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海的方向走去。
恍惚间她看见离海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突然露出水面砸起一大片水花后又没入水里，有人溺水。凭着本能她奔跑起来，游到那人的身后抱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岸边游。那人好像执意寻死一般，一直想要挣脱靳立捺。但是他一脱离靳立捺的控制，靳立捺就缠了上去，两人在水里沉沉浮浮地扭打起来。最后靳立捺一个手拐将人打晕拖着他上岸。
秦长也是倒霉，在躺在冲浪板上晒着太阳，谁知他带了很久的护身符手链掉进水里，就在他距离捞回手链只有一指之遥的时候就蹦出这么一个疯女人。
扭打中秦长在海里喝了不少水，从靳立捺捶他胸口时他吐出来量就知道。
早在秦长被拖上岸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一下下被重重撞击的胸口他除了吐水别无选择。他好不容易醒来又被捶得晕过去。
靳立捺见他醒不过来吓得哭起来，原本有规律的心脏复苏的按压变成一下下挥舞拳头的埋怨：“你为什么要寻死？为什么？明明这个世界上还这么多人值得你去珍惜……”
秦长被重拳捶醒，一把推开骑在他身上的女人。
秦长终于看清坐在沙地上人的样子，现在她狼狈不堪，湿发粘在脸上，眼睛呆呆地一点神也没有，嘴里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但是他依然认出来她是那个在草坪上带着孩子们快乐跳舞的女孩。秦长头顶燃烧的怒火就灭了。
“喂！你没事吧！”秦长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大概也能猜到，那个在草坪上与她长得很像一起跳舞男孩子去世了吧。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了……我也该消失吧……”靳立捺精神变得恍惚，对于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慢慢地爬起来，重新跌跌撞撞地往海里走去！
双手向后撑在沙地上的秦长稍稍缓过气来的时候就发现靳立捺半个身子已经淹没在水里。
5
秦长在夕阳下奔跑，他的侧脸被夕阳的光镀上一层透明的红膜，脚上带起的沙砾抛洒在空中，跨入天水一色的景中大步地迈向她，从背后拥住她。
秦长拖着她往岸边走，可是走到一半被靳立捺挣脱了束缚重新跑回水中，秦长急忙去追。两人再次在水中扭打起来，这次换做靳立捺想要挣脱秦长的控制。两人翻滚在水中，溅起的水花大朵大朵地爆开在他们的头顶。她实在是累了，再疯再闹她也没有力气。秦长也被靳立捺的头盖骨撞到下巴，翻着白眼躺倒在地。
大火烧过的晚霞留下一片暗红与深蓝交织的天空。
他们瘫倒在岸边，一半身体在岸上一半身体在海里，任由海水拍打他们的身体。
好半天秦长才缓过神来望向躺在他不远处的靳立捺：“你说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好啊？我都快被你搞废了！”
靳立捺看了一眼已经累成狗的秦长，缓缓地坐起身来。
“哎哟！哎哟！还来啊！我的老天爷！我说你这么会游泳能不能不要跑到水里自杀啊？”秦长以为靳立捺又要往水里跑，吓得他腿都抽起筋来。
哪知靳立捺没再看他一眼，往岸上走。
“诶？诶？你别走啊！现在天黑了往公路上走还得一段路程你一个女孩子很危险的！”秦长连忙爬起来拦住她。
靳立捺根本就不理他，绕过他换了一个方向走。
“我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活？”秦长算是明白了，这样他就更不能让她一个人离开。
靳立捺抬头呆滞地看一眼秦长，又低下头。
秦长拉着靳立捺回到海边，他是来海边露营的，带上的装备可是齐全得很。篝火很快就燃起来，换上宽大的T恤坐在帐篷边，吹着赶走白天蒸腾的热气的风，周身都凉爽了。
“我告诉你，是你运气好，这里再过几个小时将要出现的美景亮瞎你的眼睛。我说这生活这么美好你干嘛要那么想不开啊？来来来喝口啤酒！”秦长端着杯啤酒劝抱着膝盖一动不动的靳立捺。
她在发呆，脸颊在这篝火的映照下变得暖烘烘的，没有换秦长给她的衣服，身上的白色短袖也渐渐地干了。盯着跳跃的火焰没有回应一句秦长的话，呆呆地，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眼睛里的火焰在燃烧而心里的火焰早已熄灭。
6
“快看！来了！来了！”
秦长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到靳立捺的耳朵里，她好像一点也没听见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陷入黑色的世界。直到秦长跑来牵着她的手来到海边板着她的肩膀使她面朝大海，眼前的一切让从她的世界里进入了些许光亮。
莹莹微耀发散着蓝光的荧光海滩，海的那头暗红与深蓝已深深交融的天空点缀几颗零碎的星辰，犹如星海辉映。
她从未在深夜来过海边，黑夜里有些恐怖的大海现在变得神秘而浪漫。海浪将细小的砂石拍打到岸边，海浪涌起时撞击中藏在浪花中的微生物发出盈盈蓝光，明暗、虚实、梦幻如童话。
她向前两步迈进了水里，浸水的沙滩留下一个亮晶晶的小脚丫。眼前的景让她不可思议地望向秦长。
秦长回望靳立捺，他在笑，灿烂如这浪尖绽放的荧光。
秦长快速地抓起一把砂石塞进她的手里，她惊讶的看向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一个小相机，举起间，抓拍到她捧着蓝光和这一秒惊喜的心情。
天边蒙蒙地露出一点红光，秦长认命地背着他的全部家当跟在靳立捺的身后慢慢吞吞地在公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