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钟南国,建康城,越王府。
眼下正是深秋时节,越王府的枫叶已然红透。刘昱枫与往日一样,左手酒杯右手鱼食,跌跌跄跄地在小枫林旁的鱼塘边走着。若不是有护栏,下人们还真怕越王殿下醉酒坠入鱼塘。
外界都传这钟南国天要变,可刘昱枫从不在乎,在他眼里,有酒有鱼有枫便是安稳。无论这天要如何变,他都只想安静地做他的“鱼疯子”。几杯酒下肚,刘昱枫已站不稳了,只好靠着一颗枫树坐下,自言自语着。
“殿下,有消息了!”一个满头大汗的俊朗男子跑上前说道。刘昱枫愣了一下,站起来跟着那个男子走了。
“栖霞山来信,在越州附近发现了这个。”男子从怀中拿出一块银牌,上刻“秋林”二字,“这是我的旧名牌,她一直带在身边。”秋林眼里满是兴奋。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此时的刘昱枫眼中醉意全无,他找了她这么久,总算有消息了。
越州,是刘昱枫的封地。当今圣上刘淮膝下五子,唯有刘昱枫有独立的封地,并且享有自治权。但这个令皇兄们咬牙切齿的特权,刘昱枫并不当回事儿,越州的一切事务都由于瑭主持打理,他则待在建康城喂他的鱼。因而坊间都传:越州知府于瑭是“鱼疯子的好鱼塘”。
此次在越州发现了她的踪迹,刘昱枫决定亲自去越州寻她。
车马已备好,秋林早已迫不及待。
“殿下,宫里来人了,圣旨。”
就在刘昱枫启程前,突如其来的圣旨打乱了一切计划。刘淮月末过寿,北华特派使团前来祝贺,目前已过越州,不日将至建康,刘淮命越王刘昱枫负责迎接。
“秋林,你去越州,和于瑭联系,务必找到她。”刘昱枫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冷静下来,让秋林先行一步。
以秋林和她的关系,这事交给秋林去办,他很放心。只是越王府已有数年未接圣旨,他不明白父皇是何用意,也想不通北华的目的。
“北华承平日久,国泰民安,国力与钟南相比毫不逊色,何必大费周章来给父皇贺寿?”刘昱枫边看使团名单边说。“老狐狸的想法,谁猜得透呢?”屏风后走出一名男子,看模样已是不惑之年,言语间却痞气十足。
“先生也猜不透吗?”
“我丘影乱懒得猜!咳,猜猜她的事儿。”丘影乱指了指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北华威泽将军沈清。
沈清没有武功,自幼体弱多病,其父是北华猛将沈承。五年前沈承去世,沈家世袭的威泽将军便落在了他唯一的孩子沈清身上。当然北华朝廷也了解沈清的情况,这将军不过是个虚职。再加上两年前沈清得了一场大病,威望就更不如前了,特别是在这尚武的钟南国,几乎没人会把沈清放在眼里。
可她偏偏随使团来了这里。
“在下沈清,久仰殿下大名。”刘昱枫安顿使团住下后,沈清至越王府拜访,身边还跟着一个带着面纱的侍女。
刘昱枫不禁愕然,之前沈清一直在马车里,他以为她真如传说中一般,便并未留意。可眼前这个女将军身姿挺拔,中气十足,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病女子。
“听闻越王府的红枫甚美,不知沈清是否有幸一睹?”
面对沈清,刘昱枫总觉得有点不自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想到丘影乱之前所言:这个沈清不一般,她敢来钟南,定然不是普通人,她有什么请求你都先答应她,探探虚实。
“将军请。”
两人绕了鱼塘一圈后,在小枫林前停了下来,沈清打破了沉默:“我总觉得这里很熟悉,好像我以前来过,殿下也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只是我实在忆不起他的模样。”
故人?刘昱枫好像突然找到了答案。他对沈清的感觉亦如此,可沈清此前从未离开过北华,何来钟南故人之说?
“恕我冒昧,建康城中风起云涌,殿下的皇兄们个个志在夺嫡,殿下的日子倒是如诗一般,沈清羡慕。”
“皇兄们胸有大志,昱枫比不得。只是这天下从来不是争就能争到的。就好比我这鱼塘,鱼儿们不在乎谁是主人,只要水还清,还有人喂食,它们就能自得其乐。可有些人不懂,他们为了争鱼塘不惜把水弄脏,没有了鱼和美景,要这空鱼塘有何用?”刘昱枫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对沈清说了这么多,全然忘记了她是敌国将军。
“殿下高论。他们为争鱼塘费尽心机,却不及殿下半分聪慧,这皇城上下,唯一把事情看通透的,也就是殿下您了。”
刘昱枫心里猛然一颤,这话,太熟悉了。
2
三年前,钟南国武运公主刘毓卿大败东胜。
她回京这天,整个建康城都沸腾了,刘淮更是对其大加赞赏,一时间,建康城人人都在讨论武运公主的英姿。
除了越王和副将秋林,没有人知道刘毓卿内心的不安。
都说这一仗赢得漂亮,可刘毓卿高兴不起来。此战至关重要,绝不能败,也正因如此,她启用了“死士先锋”。那是先帝创下的手段:正式开战前派出一队训练有素的勇士潜入敌军,里应外合,将其击溃。这方法虽有效,可那些勇士绝无活的可能。所以她一直不愿意用他们,这次敌军实力强大,她别无选择。
勇士们毫无怨言,他们感谢公主体恤,却也深知自身使命,饮罢离别酒,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征战沙场数年,刘毓卿早已见惯了生死,可这次的“死士先锋”始终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
如果说建康城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心情好转,那定是越王府。
“皇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喝一杯?”刘昱枫摇晃着身子问道,还不等刘毓卿回答,他又突然跳到秋林面前,“秋林,怎么你见了本王也不行礼了?你以为你还是驸马爷?”
像是被人看穿了心思似的,秋林红透了脸,不知作何回答,刘毓卿也不介意,笑道:“越王殿下就别为难他了,他跟十年前没两样,你倒比以前更没心没肺了,不愧是‘鱼疯子’。”
刘昱枫随即屏退了左右,恢复了正经:“我知道皇姐仁厚,可事情已然如此,不会再有第二个秋林了。”
五年前秋林的父亲因罪入狱,他也被罚入“死士先锋”,同时刘淮取消了他与公主刘毓卿的婚约。刘昱枫不想让皇姐伤心,也不忍看好友落难,费尽周折将秋林保了出来。自此,刘毓卿暗下决心,倘若有一天她任主帅,绝不用“死士先锋”。
“罢了,谈谈你吧,那件事怎么样了?”刘毓卿不想再谈论那些。
“先生在查。”
“你还打算装傻下去吗?”
“不然呢?你之前不是说,建康风云就我看得最通透,这皇城上下,唯一懂我的,也就是皇姐你了。”
是呀,世人都道越王平庸得过且过,皇兄们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他们哪知越王府的日子才是神仙般逍遥,数不尽千般好。
从越王府告别后,刘毓卿心里舒畅了许多。
“公主,沙远出事了!”说话的人是一个参将,他已在武运府等了许久。
“他还活着?”刘毓卿惊问道,沙远是“死士先锋”的小将。
原来沙远没死,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好不容易走到越州,却因衣衫破烂被几个混混嘲笑,沙远一时气不过,便跟人打了起来,失手杀了人。
越州。
今天是沙远上刑场的日子,囚车穿街而过,一群不明真相的百姓在一旁欢呼。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叫什么,是什么人,当然他们也不在乎,只要有热闹看,死的人又跟自己不相干,那便伸长了脖子看。
刘毓卿和秋林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行刑前的一刻见到了沙远。
“我刘毓卿的兵,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刘毓卿一鞭将刽子手的刀打落在地,台下叫好的看客顿时没了声响。比百姓更惊愕的人是监斩官,武运公主刘毓卿的大名,他怎会不知。
“他,‘死士先锋’沙远,是这次大败东胜的功臣!没有他在边疆枕戈待旦保家卫国,你们如何在这太平国中安居乐业?”刘毓卿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秋林将沙远扶了起来,和刘毓卿一同上了马车。
沙远激动地瞪大了眼睛,他想不到公主竟会亲自来救他:“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若非放不下家中父母,也不会回来,公主大恩,无以为报。”
刘毓卿只字未言。
“公主身体不适,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这已是三日来武运府打发走的第六位大人了。
和刘毓卿最亲密的秋林,此时正焦头烂额:“那日她说要一个人出去走走,我以为她只是散心,不想这一走就是数日。”
“皇姐的行事风格一向难料,但她终会回来的。”刘昱枫一边劝慰,一边拿出了刘毓卿的飞鸽传书。
“沙远落难,百姓不解,吾心甚痛。吾等身处庙堂难解江湖,故欲亲历,以明世间百态。勿念,毓卿。”
刘昱枫和秋林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
3
“威泽将军谬赞,昱枫只是闲散惯了,随意说几句。不知威泽将军此来钟南所为何事?”刘昱枫隐隐觉得沈清和自己有着某种关联。
沈清轻轻笑了笑,捡起一片枫叶,眯着眼睛说到:“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两年前我大病一场,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他们甚至为我准备好了后事。结果我不仅没死,还比以前更精神了,我醒来后心中总有一个声音让我来钟南,我便来了。”
“殿下不必戒备,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答案,这里很美,可惜我心中还是一片混沌。”沈清依然笑着,笑中带着硬朗与柔情,像极了刘毓卿。
刘昱枫看呆了,他几乎就要以为是他的皇姐回来了。一阵秋风吹过,刘昱枫清醒了过来,他从沈清的笑里读到了一丝阴谋。她绝不是皇姐,她一定见过皇姐!刘昱枫猛然反应了过来,只是表情还如刚才那般波澜不惊。
沈清走后,刘昱枫在书房疯狂地寻找着什么。这几年来,除了那件事,也就只有刘毓卿能让他如此慌乱了。
“别找了别找了!你想知道什么问我呀!”丘影乱刚喝完一壶酒,摇着扇子在刘昱枫旁边晃悠着。
可能实在是翻累了,刘昱枫停了下来,整个人摊在书堆里,看向了丘影乱:“有劳先生。”
“相传北华国有一种巫术,可探人魂灵,吸其精气,并且能拥有其部分记忆,但施法者会大病数十日很难熬过去,被施法者会受施法人控制至少三年。因此法实在恶毒,所以即便是在巫术大盛的北华,也是不为世人所用的禁术……”
三日后,钟南国皇帝刘淮大寿。
刘昱枫精心准备了许久。
倘若真如他和丘影乱所想的那般,刘淮今日凶多吉少。尽管他们父子感情并不深厚,他也无心参政,但毕竟事关钟南大计,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宴会进行一切正常,沈清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我想多了?”刘昱枫这样想着,余光紧紧跟着沈清的一举一动。
“陛下,沈清听闻贵国武运公主绝代风华,武艺无双,本想请教一二,可今日怎么不见她?”沈清突然发问。
“毓卿闭关已快三年,待她出关,朕定让她与你见上一见。”刘淮答得一脸骄傲,好像刘毓卿真的只是在闭关。
“谢陛下。”沈清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向刘昱枫投去微笑。
丝竹声入耳,主客皆醉翁。只是醉的背后,是心思重重。皇帝、沈清、刘昱枫、还有其他皇子……他们无一不在思考宴会结束后的行动。
宫墙外不远处,刘昱枫只身一人与沈清道别——他怕北华人会对父皇不利,将贴身侍卫留在了宫里。
“殿下觉得自己值得吗?”
“无愧于心,便是值得。”
“沈清佩服。”
沈清说罢,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匕首,直逼刘昱枫咽喉。“目标果然是我。”刘昱枫早就料到会是如此,轻巧地躲过了匕首。
沈清继续进攻,刘昱枫毫不畏惧,他的武功可是钟南第一高人丘影乱亲自教的,天底下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可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就在刘昱枫与沈清交手时,一只冷箭向刘昱枫后背射了过去。
“殿下小心!”一个黑影猛然挡在了刘昱枫背后,随即倒下。是秋林。
“秋林!”沈清旁边的侍女突然疯了般喊着。
只见她摘下面纱,抢走了沈清手里的匕首,一掷回旋飞刀擦过那个弓箭手的喉咙,然后稳稳回到了她的手中。
“毓卿!”
“皇姐!”
秋林和刘昱枫的眼里满是惊喜,沈清则被刘毓卿的突然清醒乱了阵脚,一时间惊慌失措。
刘毓卿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手起刀落一招封喉。沈清死。
“随后再解释,快走!”
说罢,刘毓卿和刘昱枫很有默契地扶起秋林飞快地回了越王府。
丘影乱边救治秋林边唠叨着:“哎呀呀,怎么就给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这两高手都保护不了他吗?真给为师丢人啊!还好有我,小秋秋别害怕。”
刘毓卿还像三年前一样,言语不起波澜,眼里是满是关切:“先生费心了。”
看到一旁尚未平静的刘昱枫那吃惊的眼神,刘毓卿讲了她走后的事。
三年前,刘毓卿去了北华国。
北华国巫术大盛刘毓卿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她刚到北华京都就被沈清盯上了。
沈清体弱,不被人重视,为了重振沈府雄风,她偷习了探人魂灵的禁术,并主动与刘毓卿交好,趁其不备,施术于她。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胜利的快感,沈清一直将刘毓卿带在身边。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术艺不精,刘毓卿并未完全受她控制。
此次沈清带刘毓卿来钟南,刘毓卿一直在努力摆脱沈清的控制,秋林中箭那一刻,她彻底挣脱了。
4
宫里已是一片狼藉。
尽管知道刘昱枫已无心参政,但刘淮还是偏爱刘昱枫,近几年来,为了不引起其他皇子对刘昱枫的敌意,他就好像忘了刘昱枫一样,从不提起他。如今刘淮自知时日无多,为了让刘昱枫即位,便特地命他代天子迎接使团,为后面重用他的计划做铺垫。可二皇子刘昱璟竟然和北华使团勾结,欲利用北华的巫术在刘淮寿宴上置他于死地。
三皇子和四皇子早已结成了同盟,联手保护刘淮。当然他们也未尽全力,不过是为了显现自己孝顺的一面,落个好名声。
孝,在这大殿上并非没有。
太子刘昱鸿是唯一单纯,唯一在乎父子之情的皇子,只是刘淮从未在意过他。
刀、剑、血……
太子和二皇子同归于尽,刘淮这老狐狸对北华的巫术早有防备,刘昱枫留下的侍卫又是顶尖高手,他们将刘淮护得十分周全。
但两个儿子的死是刘淮从未想过的。
他知道刘昱璟的野心,也清楚刘昱鸿的纯良。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削了老二的权,为刘昱枫铺路,只是他没想到刘昱鸿平时看起来懦弱无能,竟会拼尽全力与刘昱璟一搏。
刘淮木然。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这一切是刘毓卿预料之中的。
沙远获救那日,为了报答刘毓卿的恩情,他说出了一个秘密,事关刘昱枫。倘若沙远说的是真的,那刘昱枫自然不适合参与,所以刘毓卿决定替他查出真相。
三年,她终于知道了是什么把那个七岁封王,立志一统天下的越王变成了“鱼疯子”。
刘昱枫十五岁那年,生母俪妃暴毙。
俪,寓意伉俪情深,足见刘淮对她的宠爱。
但是俪妃去世时,刘淮仅仅是下令厚葬,并没有查她死因的打算。而那时已经十五岁的刘昱枫清清楚楚地知道母妃的死绝不简单,他多次请求他所信任的父皇彻查此事,却都被拒绝了。刘淮一口咬定俪妃是染疾而亡,无因可查。
见父皇如此无情,刘昱枫也不再纠缠,只是让丘影乱暗中帮他查母妃的死。同时,他对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父皇彻底失望了,便放弃了一切职务,在府中闲散度日。后来他的胞妹刘毓灵也放弃参加武运公主的选拔,独自去了栖霞山。
那时正与秋林在外历练的刘毓卿什么都不清楚,她的心里只有忠君护国。
刘淮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可他不知道他身边的太监沙晨将他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沙晨幼时曾被俪妃所救,他不愿看俪妃枉死,便找机会把秘密传给了他宫外的侄子沙远。
多年之后,沙远终于有机会将当年的实情说出来。
十年前。
栖霞山的枫叶红了,刘淮答应过俪妃陪她去看红叶的,可如今看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北华逼得越来越紧,皇后那边也不愿让步,刘淮已经煎熬了好几日:“倘若当初没有娶北华公主做皇后,如今也不会如此难做,可要是真的没有北华帮忙,这皇帝的位子又如何轮得到自己?罢了,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说给俪妃的。
北华威泽将军沈承的女儿沈清虽然体弱多病,但在药理方面极具天赋。她调制了一种熏香,常人闻之养神安眠,不能食鸡蛋的人闻之会命丧黄泉。
“她不能食鸡蛋,就用此物来了结她吧,她也不会太痛苦。”皇后将熏香拿给刘淮。
“你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吗?”刘淮头也不抬地说道。
“昱枫的封地可以不收,越王王位可以不削,她可以被厚葬,但昱鸿必须做太子,她必须死。否则,你懂。”皇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
“好。”
一月后,俪妃死。
刘淮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刘昱枫,他亲手杀死了他心爱的人,面对儿子的请求,他无言以对。
没过多久皇后也去世了。
刘淮懂了。皇后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刘昱鸿又性情懦弱,为了让儿子当上太子,她只好在临死前这样做,以求心安。但刘淮不愿原谅她,也不愿原谅自己。所以无论刘昱鸿再孝顺,他也不愿多看这个太子一眼。
当年发生的一切,都被在沈清身边待了快三年的刘毓卿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在她考虑如何彻底挣脱沈清的控制回钟南时,刘昱璟竟和沈清勾结。既然如此,刘毓卿便决定跟随沈清回钟南。只是在快到越州时,她不慎将秋林的名牌遗失。还好于瑭机智,查出了丢名牌的人就在使团中,秋林才能及时赶回建康。
5
“原来是父皇,我和先生查了这么多年,查了那么多人,但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父皇。”知道真相后的刘昱枫平静得让人害怕,刘毓卿知道,他极度痛苦时会出奇平静。
当年俪妃走时他是如此,现在真相大白他亦是如此。
刘毓卿自然是懂他的,事已至此,也该做个了断了:“想好了吗?”
“不必想,只是若皇姐不便出面,昱枫不强求。”
“有故事的人不止你一个。”
“行了,你们去吧,小秋秋交给我。”丘影乱太了解刘昱枫了,他边给秋林包扎伤口边说道。
刘淮正看着两个儿子的尸体发呆,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一旁陪着,大殿里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将众人锁在了这大殿之上,也没有人想要离开,他们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这至高至寒。
“今天的结果父皇可还满意?”刘昱枫和刘毓卿的到来打破了沉默。
看到刘毓卿站在自己面前,刘淮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道:“毓卿,你回来了。”
“谢父皇挂念,我回来了。”
“这几年,你都去哪儿了?”
刘毓卿清楚地看见刘淮眼里有光,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但她已经做够了好孩子,更何况她已对眼前这个皇帝失望了:“我去替父皇查害俪姨的人了。”
刘淮愣住了,这些年他一直忘不了俪妃去世时的样子。如今他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一股热血涌上咽喉,他再也控制不住,当场咯血。
没有人叫太医,大家都冷冷地看着刘淮,看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边流泪边咳嗽。
“昱枫,你恨父皇吗?”
“父皇该去问母妃。”
刘淮知道刘昱枫断然不会原谅自己,但刘毓卿回来了,他还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毓卿,你也恨父皇吗?你还记得吗,你的第一把剑,是父皇送你的,你的功法是父皇亲手教你的,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啊!”刘淮坐在地上哭着说道,眼神落寞而无助,像极了一个被孩子抛弃的老人,好像“皇帝”二字已与他无关,他只想得到孩子的肯定。
只是这世事轮回,有果必有因。
“父皇,我再叫你一声父皇,这么多年来,陛下可曾梦到过自己的皇兄?”刘毓卿早已泪流满面,“陛下疼爱毓卿,毓卿记在心里,可是如果这皇恩圣宠一定要用毓卿亲生父亲的性命来换的话,那毓卿宁愿做个普通人,父王在天有灵,他也是这么想的。”
“你都知道了。”双目无神的刘淮淡淡道。他做的一切终是败露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将刘毓卿视如己出,一方面是真的爱惜刘毓卿的军事才能,另一方面他是在赎罪。
“当年陛下为了皇位不顾一切娶北华公主为妻,当时父王已经允诺,他这一生只愿为将,效忠陛下,可陛下还是不放心,让沈承暗杀父王。在陛下心里,手足之情在皇位面前就不值一提吗?枉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父皇!”
面对刘毓卿的质问,刘淮一直小声重复着:“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世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没错。
偌大的刘姓皇族,整个钟南国的人都羡慕的皇家,竟是这般不堪。
“昱枫,你恨父皇吗?”尽管已知道答案,刘淮还是想再问一次。
“父皇该去问母妃。”刘昱枫还是一样的回答。
半月后,栖霞山。
“今天是三皇兄登基的日子,真的不回去吗?”
“那个位子越坐越冷,越坐越孤独,那座城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复杂,从此以后,建康风云与我无关了。”
“行了行了,你们姐弟两累不累,还把自己当皇家子女呢!”秋林的伤恢复得不错,大概是和丘影乱在一起待久了,他的说话习惯也变得痞里痞气。
一旁的丘影乱也不甘落后,拿着一壶酒走上前说道:“不管那位子上的人变成什么鬼样子,你们姐弟两的感情都令为师羡慕啊。”
“先生慎言,这话要让旁人听了去,兄长和姐姐可要费心了。”说话的人是刘昱枫的胞妹刘毓灵,她已在栖霞山生活了数年,之前刘毓卿失踪时,就是她一直在帮刘昱枫打探消息。
“毓灵,这栖霞山的红枫可要比越王府的美多了,真让为兄羡慕啊,好想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刘昱枫每次和妹妹说话,都要装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
“倒不是妹妹我要赶你们走,只是有件事你们需要考虑一下。”刘毓灵递给刘昱枫一封信,是于瑭派人送来的。
北华与刘昱璟的计划失败,使团又无一人生还,北华国君极有可能有下一步动作。大战在即,钟南需要刘毓卿和秋林这样的武将,刘昱枫这样的良臣,以及丘影乱这样的军师。
这件事他们的确该考虑一下,事关国家兴亡,事关民族大义。
秋风起了。
山间的风要比建康城的风寒冷些许,枫叶簌簌作响,那声音也要比越王府的小枫林发出的声响大。这里没有高墙大殿,也没有繁华万千。
一片枫叶飘到了他们身边,似乎在欢迎他们,可随即又被风吹起,似乎预示着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