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霓光记

2020-08-03 12:03:38

爱情

文/孟一柯

你不需要我来为你加冕,这些衣服就是你的勋章。

隐匿的悲伤

晚上七点,苏云起约妹妹苏云嘉一起去经常光顾的餐厅吃晚餐。难得苏云嘉没有迟到,穿着一条月牙白的雪纺长裙,层层叠叠,掩映着小小的面孔。

坐定后她便伸手来抢苏云起手中的菜单:“哥,我今天必须得吃份牛排了。”

下个月的时装周她要走秀,目前确定的安排已有六场。为此,苏云嘉已经用她自己的节食方法饿了小半月,以求在T台上有最佳表现。

她答应了今天与哥哥吃晚餐,因此白天几乎没有进食。这家餐厅的肉眼做得很好,她有自己的私心,想着趁此一饱口福。

也许是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在拿取菜单的时候,苏云嘉不小心带倒了苏云起手边的另一本册子,并不是酒水单。她无声地瞄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本当下最顶尖时尚杂志的新刊,封面人物没有按惯例使用女明星的硬照,而是现今最炙手可热的一位服装设计师。全黑的背景,封面上的男人只露出一张侧脸。

苏云嘉悄悄观察了一下哥哥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说:“这一本……你看过啦?”

苏云起轻蔑地“嗯”了一句:“居然有记者去做了这个人的专访,但做出来的东西却很差,没有一点意思。”

苏云嘉的眼神在那封面上很快扫过,然后问:“到底采访到什么了呢?”

苏云起已经先点了餐前酒,他晃了晃酒杯,低声说:“记者问他最喜欢的设计师是谁。他的回答是山本耀司……”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仿佛是不甘心:“不是我们的爸爸。”

苏云嘉听了这话,仿佛确认了什么,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些人其实早就心知肚明,苏家与“那个人”之间,早已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即使他们曾经拥有过那么亲密无间的时刻,但那些过往早已成为清风明月般杳远的东西。他们几乎可以确信,此生再也无法与陈开远共坐一桌,举起酒杯,敬虚缈的昨日,敬璀璨的明天。

是的,“那个人”便是陈开远。当下时尚界最炙手可热的设计师,履历漂亮,才华横溢,同时私生活低调,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八卦很少。

兄妹俩心照不宣,没有再说起陈开远。

尽管饥肠辘辘,但苏云嘉还是敬业地没有吃肉眼。她要了一块牛柳,煎至半熟,端上来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她毫不犹豫地切去一半分给苏云起:“唉,我还是不敢吃一整块,今年走完后我就退掉啦,然后我们就去度假吧,到时候我肯定要过足瘾!”

苏云嘉满脸的坚定让苏云起想起就在前不久,一位相熟的朋友偶尔聊起来对他说:“明明你的条件那么好,可以轻易地去吃时尚那碗饭,为什么却跑来辛苦地经商呢?”

苏云起在那一瞬间想起妹妹,她这些年那隐匿起的悲伤:“时尚那碗饭也并不好吃,而且我们家已经献祭了两名成员出去了,就让我侥幸逃掉吧。”

眼底的雾气

苏云嘉二十五岁的时候,陈开远发现她的眼底开始汪出雾气,在此之前,苏云嘉是个留着赫本头的T台小仙女。仙女是什么样?当然是出世的,是熠熠放光的,是眼神清澈洁净不染尘埃的。

眼中含着雾气的苏云嘉在时装周的大秀后倚靠在秀场外的墙角吸烟,她的脸上还是不久前走秀时的妆容,眉尾画得很长,深绿色的眼影,唇色却是清淡的玫瑰粉,有一点朋克,又有些柔丽。

秀场附近总会徘徊着一些摄影师和记者,苏云嘉早已习惯了镜头和闪光灯。她把烟灰轻轻地弹到从化妆师那儿随手拿来的空瓶里,然后对斜后方正在佯装打电话的墨镜男子挥了下手。

陈开远知道已被她识破,原本他正倚身于一根罗马柱上,即刻恢复了身姿,挺直而立,在他向自己走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苏云嘉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很久。

杂志封面只拍出了这个人千百分之一的神气,他高大,挺拔,墨镜背后的眼神里有一种很持久的傲慢与轻狂,她曾经跟他说过,他的侧脸很好看,但正脸看起来会很严肃。

这张脸,她曾经看过很久很久,所以自然可以轻易地辨认。

“阿苏,”他低低地叫她,像一位密友,“好巧。”

这时,有一位同行经过,她刚和苏云嘉一起走秀,北欧人,冷白皮,是个十八岁的真正的小仙女。她用英语和苏云嘉打招呼,然后看到她对面站着的陈开远,顿时激动地捂住了嘴巴。

苏云嘉对陈开远说:“也许人家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们合张影吧!”

陈开远没有接受她的提议,最后只是敷衍地进行了一个礼貌式的拥抱,同行心满意足地离开。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苏云嘉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过去我没发现,你居然比超模还高。”

“我一直比你高。”他静静地说。这是九月的意大利,晚风中都飘荡着热闹、沉醉的因子。陈开远穿着浅卡其的衬衫,黑色的亚麻长裤露出一小截脚踝,看起来优雅而性感。

两个人好久没见,再见时免不了有些局促。苏云嘉不想让心里的那份不安继续溢出来,于是不想多说,简单撂下一句:“你忙吧,我走啦!”

“阿苏,后天,我的秀场,来走秀吧?”

苏云嘉定住,仿佛幻听似的,表情很疑惑。

陈开远说:“我知道你决定退了,我不想有遗憾,所以来这里找你,请你为我走一场。”

苏云嘉轻轻摇头:“对不起,我办不到。”

他的眸子明显黯淡下去,终究还是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重复了一句,有些讥讽,“因为啊……你害死我爸爸。”

青葱的少年

苏云嘉出道那年只有十六岁,是空降型选手,资源一流,红得很快。那时候一线的超模很少有东方面孔,她是个混血儿,黑头发,五官精致,接受中文访问时说一口京腔,第一句话往往是笑着说的——“嗨,我是阿苏。”

她是个幸运儿,生得好,父亲是鼎鼎大名的高定设计师Eli,伊莱。英国人伊莱的家族靠做高定发家,品牌的忠诚度很高,一直有很多来自上流社会的固定客人。

伊莱三十岁那年在香港遇见了苏毓晚,此后,这个女子成为他一生的谬斯。他们婚后的生活相当幸福,陆续有了苏云起、苏云嘉两个孩子。

苏云嘉九岁那年春天,父母二人回了一趟中国,去了很久,回来时带着一个男孩。

苏云起先在客厅看到,随后拉着妹妹到花园里小声地议论:“听说那个人将生活在我们家,你说,他会不会是我们妈妈之前在国内的私生子?”

他们一直接受西式教育,对“收养”这件事毫不陌生,苏云嘉捂着嘴偷笑:“管他呢,起码现在你不用天天拉着我陪你打网球啦!”

那男孩便是陈开远,那年他刚满十三岁,长手长腿,眉眼间已经是很青葱的少年模样。

断断续续的,苏毓晚向兄妹俩交代了这位家庭新成员的故事。他是苏毓晚挚友的孩子,父母在大学里做科研,他们一家三口曾经非常幸福。后来,陈开远的父母在赴海外研究的中途不幸遭遇海啸遇难,留下独子一人,变成孤儿。

苏毓晚是在与丈夫回中国奔丧期间下决心要收养这个男孩的,陈开远在国内的亲戚并不多,他父母工作一直很忙,疏于亲友间的来往。葬礼结束后,陈开远成为家族成员间彼此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

讲到这里,苏毓晚对苏云起说:“你爸爸比我更坚定要把他带回来,伊莱去了领事馆,花了很多力气,才把收养的一系列手续办妥。”

“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毓晚笑了,慵懒地倚靠在天鹅绒沙发一角,像是在思索:“也许是你们男人之间……特有的惺惺相惜?”

“我觉得他是爸爸挑选的继承人。”苏云嘉赤脚跳上沙发,躺靠在妈妈腰间,“谁让大哥对做衣服不感兴趣呢!”说完,她想起陈开远的脸,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处于暗处,悄悄地扒在墙角探头看他。

他的眼睛很黑,瞳仁晶亮,神情有一些悲伤。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被这种悲伤感染,莫名有些难过,她慢慢地垂下眼睛,却不经意地看到男生的手,他的手指苍白、瘦削、修长。

灼人的符号

时装周期间,设计师们忙得连轴转是惯例,陈开远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了。凌晨一点钟,他把助理赶回去休息,自己继续泡在工作室里。

助理Cathy刚上的士,就收到陈开远的短信,列了几样天亮需要带给他的东西,大多是一些生活用品,最后两项依旧不变:香槟、猫罐头。

Cathy已经和陈开远合作了三年,知道他并不养猫,却几年如一日地喂养着工作室周遭的流浪猫们。

工作不太忙的时候,陈开远会倒一杯香槟,一边看着猫津津有味地吃着罐头,一边喝一点香槟。在旁人看来,这是他难得放松的时刻,他甚至会过去轻轻地抚摸猫咪的脑袋,干净的指尖摩挲着柔软的猫毛,充满怜惜。

“好想做那些猫哦。”工作室的女孩经常会在私下打趣。

做他指下的猫并非好事,Cathy想道,现在的陈开远已经没有任何去给予爱的能量,他身体里关于爱的能力,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耗尽了。

深夜三点,陈开远完成了手上的作品,如果可能,它将出现在这一季陈开远自主品牌的秀场上。这件衣服他断断续续做了两年,其间易稿数次,也做出过成品,却因为不是他最终想要的模样而被否定。

衣服是为苏云嘉量身打造的,但就在几个小时前,她拒绝了他,说自己并不想走他的秀场。

当下的模特圈,敢斩截地拒绝陈开远邀约的模特,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到底是伊莱的女儿,陈开远看着眼前的衣服想:苏云嘉从小在锦衣华服堆里长大,那些秀场的美艳超模对她来说,也只是寻常的姐姐与阿姨。再隆重华美的舞台,再石破天惊的设计,她都已经见识过了,她当然可以对这些表现出不在意。

陈开远知道苏云嘉恨他。当年伊莱离世,他作为家庭的一份子,并没有参加葬礼。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了这件事,杜撰出无数个猜测隐情的版本,但陈开远始终沉默。他没有出面澄清,没有在随后的作品里致敬,也没有发表任何致哀的言语。他就像一个灼人且不合时宜的符号,主动退离出了那场盛大的哀伤。

他是在报纸上看到伊莱的两个孩子的,那是他少年时代的伙伴们。曾经他们那么神气、快乐,而现在却在瑟瑟寒风中红肿着眼睛裹进黑色的大衣里。

他们同曾经的他一样,成了孤儿,仿佛被世界抛弃。

老旧的奔驰

早上七点,苏云起被管家的敲门声吵醒。他愠怒地打开门,不明白向来温驯的老管家为什么会破例惊扰他。

“是陈先生,他来了。”

苏云起扶着门沿的手倏地一僵:“他怎么来了?”

陈开远已经很久没来这幢老宅了,伊莱去世之后,他与苏家兄妹心照不宣地断联了,后来苏云嘉也搬出去独居。这处曾经人声嚣嚣的热闹别墅,渐渐变得沉静,蛰居一隅。

陈开远依旧开着他那辆老旧的黑色奔驰,这辆车是很久以前伊莱买来送给苏毓晚的礼物。后来苏毓晚生病,开得很少,孩子们渐渐长大,偶尔也会从车库里将车开出去兜风。

苏云起记得,小妹曾经开着它去参加party,其间喝了酒,打电话让哥哥去接,后来去的是陈开远。深夜里他载她回来的途中不小心挂了车,车头掉了块漆。苏毓晚知道后安慰了陈开远好久,最后还把车送给他开。

再后来,苏毓晚的病情恶化,伊莱天天守在医院陪她,头发朝夕之间白了大半。

苏毓晚葬礼的那天,陈开远开着这辆车,载着其他三位家庭成员一起去墓园。那天是个阴天,墓园尽头的天空暗沉如墨,不时有寒鸦飞过。他们四个人长久地在碑前沉默地伫立,各自吞咽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此时,陈开远正坐在院中,背靠着车子的前轮。他满脸倦容,但眼神依旧很清醒。苏云起披着睡袍走近他身前,并没有问来由:“阿苏早搬出去住了。”

“我知道。”陈开远说,他支起一条腿,却没有立刻起身,“我今天来,是想请你把这件衣服转交给她。”

说完,他以手撑地再次尝试站起来,却还是没使得上劲。

两个男人就那么僵持了一会儿,苏云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到上个月自己翻着关于他的杂志心里泛起的怒气。而此时陈开远低着头,手指发力往下嵌了嵌。

“哥,我好像站不起来了……”话音刚落,苏云起的嘴角忍不住勾了一下。这是陈开远很少见的示弱时刻,苏云起上一次见到他这样还是好多年前,陈开远刚刚加入这个家庭,尚且是旱鸭子的他被苏云嘉推进游泳池。他在宽阔的水池里上上下下扑打了很久,直到奄奄一息之际,才对着岸边的苏云起求救。

苏毓晚去世前曾与三个孩子谈过:“理解与爱是很难的事情,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有幸拥有这些能力。”

确实是很难,苏云起犹疑片刻,最终还是俯下身子将陈开远扶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位设计师超负荷的工作量,陈开远从来都比他苏云起更像是伊莱的亲骨肉,他身上的专注、追索、孜孜不倦,都与伊莱如出一辙。

陈开远站定后缓了缓,脸上的脆弱感慢慢褪去,他从车子后座取出一件包装好的成衣,交到苏云起手中。

衣服已经用带有他品牌logo的衣罩罩好,很重工的一件作品,似乎是件礼服,很长。

苏云起已经将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笃定道:“我帮不了你,阿苏很固执的,她不会愿意的。”

“不愿意也没关系,就当是送她的礼物。”陈开远缓慢说道,“总有一天,她会拥有穿这件衣服的时刻。”

后台的合影

陈开远离开的时候,苏云起拿给他一个盒子:“阿苏搬出去前整理了一些东西,说不想带走让我帮她保管。我稍微翻了翻,估计她是不想要了,却又舍不得丢。你拿走吧!”

回程途中,他停下车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不大,里面放着很多女孩喜欢的东西,vintage衣扣、波点蝴蝶结、成人礼那天穿着礼服的照片……最下面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张合影。

那张照片来自很久以前的过去,陈开远记得那年自己刚刚创立了自主品牌,苏毓晚尚在病中。但一家人都很高兴,伊莱难得如此兴奋,亲自出马为他办了一场发布会,帮品牌造势。

在陈开远的坚持下,那次他的个人首秀规模并不大,但座上宾客都是圈内名流,其间安排了看秀的环节。按照惯例,每场秀在尾声处,都会由设计师上台做最后的谢幕。他在后台紧张得手心出了汗,莫名地抗拒。

这时,苏云嘉不知道从哪里抱着一大瓶香槟钻到后台找他,兴奋地告诉他:“衣服做得太好看了,我每件都想穿!刚刚坐在下面听到好几位女士在和爸爸在商量预定事宜。”

陈开远没有流露出任何喜色,苏云嘉把香槟放下,顺手在化妆镜前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擦手吧,我来跟你分享个好玩的!”

她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段时间她迷上了美甲,指甲总是晶亮绚丽:“我最近都在帮朋友画双拼的指甲,她们都很喜欢,也帮你画一个怎么样?”

她不由分说地从衣袋里摸出两瓶甲油,抓起他的手便开始摆弄了起来:“待会儿你上去肯定超炫的,别理台下那些人,就想想自己的大拇指,很好看吧。再想想结束后怎么报答我,呃……也可以用新裙子来报答。”

她垂着头仔细地涂着,还一边絮絮叨叨自顾自地说个不停,镜前灯的白光将她前额的碎发照得柔软而温柔。陈开远明白,这个女孩从小就得到很多很多爱,在这个世间,她还没有过敌人,她勇敢而赤诚,拥有丰沛的爱人的能力。

他带着她做的美甲上台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首次谢幕,台下宾客眼中的陈开远年轻气盛,只穿着普通黑色衬衫与卡其裤,剪裁却非常简约大方,衬得他清俊又有些乖张。此后他的秀场再也没有设计师谢幕的环节,他的秀就像他的设计那样,总有一种“未完成”之感,让人觉得犹未尽兴。

那晚他谢幕后回到后台,苏云嘉正举着香槟等着他。她非常激动,开心到踮脚:“我们赶紧庆祝吧!”

刚说完苏云起就推开了门,他正举着一台莱卡:“阿远,祝贺你!”他把镜头对准了陈开远。

一旁的苏云嘉立刻一秒入镜,她紧贴着陈开远,顽皮地举起手中的香槟,把他的脸藏在香槟后面。

是很开心的吧?在那个时刻。也是在那个时刻,他们三人都没有去思索,未来人生的幕布上会呈现出怎样的内容。

陈开远凝视着这张搞怪的合影,他轻轻地抚摸照片中苏云嘉的脸,用当年她为他涂上甲油的拇指。

黑暗的深海

“阿苏,在你心中,退出T台的话,哪一种离开方式是最理想的?”在陈开远离开后,苏云起斟酌了许久,给妹妹打了通电话。

那头苏云嘉正练着瑜伽,她思索片刻说:“倒是没有考虑过自己退出的时候会怎么样,但是MirandaKerr离开维密前的大秀我经常会翻出来看。可儿逆着光走下台的慢镜头真是梦转千回,像终结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时代,而且还有火星哥在现场为那些天使献唱。”

“我去了那一场,爸爸的票。”苏云起说,“不久后我们就失去了他。”

像是有人形容可儿那样,天使的翅膀被收走了。苏云嘉想,他们兄妹俩失去爸爸,也是这样的感受——生活中最梦幻、最珍贵的东西,突然间被收走了。

苏云起终于说道:“那个人来找我,托我转交一件衣服给你。”

“你答应啦?”

电话那头的人提醒她:“还记得吗?你成人礼的衣服也是他做的。”

苏云嘉当然记得,那是她十八岁时陈开远送她的礼物。偌大的礼盒打开,最上面是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致我的定点女王。那时候她似一股清新的风,活泼率真,台步变幻多端,定点也很有魅力,拥有很多拥趸。

一家人早就准备开始筹办她的成人礼,礼服自然是交予父亲伊莱完成。但是临近典礼一个月前,伊莱突然做不了了。

他国的皇室新生了小baby,特邀伊莱前去为新生儿和王妃做衣服。苏云嘉虽然心有不满却也无能为力,家族与皇室成员的成衣合作已经很久,而且伊莱在临行前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礼物,并嘱咐陈开远完成女儿的礼服。

他为她做的那件衣服是一条经典的小黑裙,V领处辅以欧式中世纪风格的花瓣刺绣,优雅中透着摩登,搭配的小圆帽上使用了鸵鸟毛元素,更加衬托出她的灵动特别,令她当晚收获无数赞美。

自然会遇到很多献殷勤的男孩,她穿着这条裙子与其中一位跳了舞,结束后去找陈开远,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举办典礼的酒店外便是私人沙滩,苏云嘉在退潮的海边找到了陈开远。他赤着脚坐在沙子上,安静凝望着黑暗中的深海。

苏云嘉也悄悄地脱掉高跟鞋,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身后。本来打算蒙住他的眼睛吓唬他一下的,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的心在那一刻异常柔软:“嗨。”

远处海潮翻涌,陈开远慢慢回首。即使光线暗淡,即使她着黑裙,他依旧能清晰地辨识她的美丽。

她在他身旁坐下:“谢谢你哦,衣服我超级喜欢……希望以后你还为我做好看的裙子,小礼服,还有……婚纱。”

后来,他们在海边接吻了。海风清冷腥咸,苏云嘉记得,男生的唇有一种柔软的凉。

不可逆的损伤

伊莱意外离世的那个晚上曾和陈开远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吵了什么,事后两个人相继离开了家。

苏云嘉回到家后听管家说起这件事:“他们在书房争执,彼此都很愤怒,用中文在吵。”

他们一家平时大都说英文,但都会中文,尤其是苏云嘉,跟陈开远学的普通话,京腔很明显。伊莱的中文一般,尤其是在苏毓婉去世后,更是很少说这门语言。

伊莱和陈开远都不是擅长吵架的人,苏云嘉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同时联系不上二人,她立刻给大哥打了电话。

他们连夜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两人的踪迹。天微亮的时候,苏云起接到警察的电话:伊莱心梗发作,猝死在离他们家很远的一条街道上。

医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伤痕,体内有酒精,警察也找到当晚他光顾的酒吧,看了当晚的监控,伊莱独自前来,喝了一大瓶威士忌。

苏云起不死心,坚持要求尸检,检验后警察依旧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他很愤怒,冲到陈开远的工作室,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那是个阴雨天,苏云起开车横冲直撞地停在工作室的大门口,下车的时候他踩到一洼积水,麂皮靴面溅上点点泥污。苏云嘉赶到的时候发现工作室内已经乱成一团,原本雪白柔软的丝质衬衫被随意扔扯在门口,上面有一脚刺眼的泥印,布料更是散得满地都是,两个男人此刻正扭打在地。

确切地说只是苏云起在打。他学过散打,拳头凶狠,陈开远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轻而易举摁倒在地接受他的暴怒。

苏云嘉看出陈开远没有丝毫反抗,面对苏云起的责难也以沉默相对。

“你害死我爸爸!你为什么要害死他?没有他,哪里会有今天的你?”

鲜血糊满陈开远整张面孔,意识也开始变得混沌。他感觉到有人影靠近,偏过头去却看不清晰:“阿……苏……”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费尽力气也只能从口中推出微弱的气流,并没有人听见。

但随后苏云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哥!你住手!”她突然崩溃,大声地哭起来。

伊莱生前已经敲定的新一季时装发布会在他死后一个月如期进行,少了过去的喧哗与热闹,模特和看秀来宾都很庄重,缅怀这位优秀的设计师曾带给人们的美的享受。

那一天,曾有人拍到陈开远的私人医生在他的公寓出入,于是有人在媒体上猜测,陈开远是因为健康问题才没有参加葬礼和纪念活动。

事实上,苏云起的拳头打伤了他的右眼视网膜,损伤很大,医生一直在积极地为他进行治疗。发布会那一天,医生很抱歉地告诉他,这是不可修复的损害,他右眼的视力会一点点地持续下降,直到完全看不见。

明媚的光影

陈开远的品牌大秀开场前一个小时,助理匆匆交给他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刚刚外面一个陌生人拿来的,说要立即转交给你。”

信封里有一沓打印纸,陈开远刚翻了几页,脸色便变了。他看完最后一页,拿着信封大步就往外走。

Cathy跟在后面大喊:“陈先生,模特们等会儿要上场了!”

他头也不回:“按计划执行。”说完,他掏出车钥匙准备开车,但很快又放弃,疾步跑去马路对面拦的士。

那纸上写着一个地址,并附了一句话:想让伊莱身败名裂吗?

那沓打印纸上复印着他曾经的设计手稿,以及与伊莱最后一季成衣的对比图。这是个秘密,是当年伊莱意外逝去的导火索,他们那晚的争吵正是缘于此。伊莱拿走了他的设计,他极力反对,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在伊莱去世后,他曾想过销毁那些手稿,但说不清为什么一直保留着。也许是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幻想有一天能跟苏云嘉解释这一切。

他循着纸上的地址来到顶楼的天台,正前方原本背对着他的男人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是苏云起。

“阿远,你到底还是来了。”

陈开远有些疑惑,苏云起抬手向他示意了一下信封:“是的,是我找人调查了你,甚至开了你的保险柜。等今天之后,你可以去告我。”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不好说。”苏云起慢慢走向他,“或许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维护父亲。你可以选择不来的。”

“现在你的结论是什么?”

苏云起垂下眼睑:“你真的维护他。”

“人是很复杂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他会那么坚持,他明明仍有创作力。但阿苏说得没错,我确实害死了爸爸……并且没有把手稿销毁……”

没等陈开远说完,苏云起便打断了他:“阿苏已经在你的秀场了,穿着你为她做的婚纱。这是她的最后一场了,她曾经说过,离开T台后想好好谈一场恋爱,然后去读古典文学的学位。”

陈开远赶回去的时候,他的秀场上模特们早已霓裳羽衣,衣香鬓影,进展得非常顺利。

Cathy在门口激动地告诉他:“之前您说如果苏小姐能来,就请她压轴。她果然来了,已经一切就绪。”

“阿苏在哪儿?”

“在最里面的更衣间。”

说着,苏云嘉已经提着裙子走了过来。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容貌一直没有很大的改变,像妈妈更多一些。陈开远看着她的时候,永远都会觉得温暖。在这个冰冷的人世间,温暖是很难得的。

“阿苏,谢谢你能来,让我觉得今天很圆满。”她松开蓬松的裙摆,身体微倾,与他轻轻地拥抱了片刻。

苏云嘉说:“其实你并不需要我来为你加冕,这些衣服就是你的勋章。”

“不一样的。”他说,“Youfoundme.”

秀后,陈开远接受媒体采访并宣布了离任的消息:“很对不起,眼疾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工作。但我对做衣服这件事会终生热爱。”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很多,想去谈恋爱,也会去读书。”

说完,有一束光往上打去,是苏云嘉。她依旧穿着闭幕的婚纱裙,款款落进那明媚的光影中。

相关阅读
真知

玻璃罩里的人,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浑身乏力。 我硬撑起我的胳膊想要舒展一下,却听到从关节处传来的咔嚓一声。 但是并不疼。 我连忙收回我的胳膊,揉了揉肩胛位置。 “Rena,你醒了?”门外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很日常的家居服。一只手拿着刚刚冲好的美式,一只手推了一下他架在自己鼻翼上的眼镜。 “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太舒服?” 那个男人像是很关心我,走进房间贴心的问道。

找到我的你:家庭

“我没有机会去看她的舞蹈比赛,钢琴比赛,甚至学校的家长会都是只有她爸爸去。” 苏珞和苏哲路来到机场,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机场里人山人海,广播播报着航班信息。 苏哲路和苏珞两个人各拎着一个行李,苏珞紧紧拉着行李杆跟在后面。 终于,苏哲路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认真嘱咐苏珞说:“以后要乖,好好念书,听你妈妈的话。” 苏珞沉默几秒,注视着苏哲路,轻轻点头。苏哲路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苏珞早上六点起床坚持

当月亮叹息

现在什么情啊爱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找个这样的女朋友,活等着被拖累一辈子!文/花凉 月亮见惯了人间的离散和情爱,原本是不该动容的。 然而那晚的月亮,好似也在叹息。 楔子 年春,陆苇航在巢湖湖畔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发布了自己的第一场时装秀。 规模不算大,但布置得倒也别致,用了很多新鲜的花束。酒店外面是白雪皑皑的巢湖,里面是芬芳的春季。 展览牌上是“新锐设计师陆苇航春季时装发布会”的字样,有灯

爱殇:开到荼靡花事了

“是你痴心妄想。”你的人生里,几时有过光明?文/虞尔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楔子 那是一条樱桃红镂花纱旗袍。 料子算不得上乘,做工也粗鄙,玫瑰花藤从腰际攀绕至颈项,偏生颜色艳得扎眼。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打火机,为了看仔细那旗袍主人的面孔,他踏到下一级台阶。 “噌——”齿轮嗡鸣,微蓝的一簇火苗舔痛了他的指尖,他手忙脚乱合上打火机。 “喂,”站在楼道下方的她率先搭讪,“有火啊?” 离得太近,

倾城:天鹅之死

她是我的蜜糖、我的软肋,我一切光明或黑暗面都倾慕的对象。文/虞尔 楔子 厨房的水池里堆放着沾有食物残渣的餐盘,前夜换下的脏衣物摞在洗衣机旁,被褥还没叠好,壁橱内挂着她的上百条舞裙——均由厚缎或丝绸缝制而成,剪裁精细,轻盈宛如掠过湖面的羽毛。 她出逃的迹象很微妙:缎带散乱的足尖鞋蜷在鞋柜的角落,而原本占据那位子的帆布鞋杳然无踪,一同消失的还有床头那个裱着合影的相框,抽屉里的身份证、护照,以及新买的拉

【嘻游记】人妖先生

四年前,沈悠悠遭遇婚姻危机,她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再次相见,没想到他竟变成了傻子?【嘻游记】人妖先生/筱歌儿 简介:四年前,沈悠悠遭遇婚姻危机,她一气之下远走他乡,四年后,再次相见,没想到他竟变成了傻子,撒泼耍赖地缠上了身! 【一】一千块,买个人妖 波斯湾美容店的店面规模不算大,但胜在以新颖吸引人,店主是个二十郎当多岁的小伙子,喜欢搞怪,新点子层出不穷,所以波斯湾美容店的名气在这一带迅速打响。沈悠悠

【豪门宴】总裁,您的声优女友已上线!

苏竹茹身为当红女声优,漫展遇到女装大佬,只是……女装大佬似乎是公司总裁?《总裁,您的声优女友已上线!》 文/九蔓 简介:苏竹茹身为当红女声优,漫展遇到女装大佬,只是……女装大佬似乎是公司总裁?等等,怎么还是旧相识?苏竹茹表示,她觉得自己要沦陷了…… ①初识 “天王盖地虎!” “竹子一米五!” 苏竹茹听着台下的呼喊,忍俊不禁。 “宝塔镇河妖!” “竹子到我腰!” 台下的应援牌挥舞得愈加欢快。苏竹茹汗

婚诫:傅太太总想离婚

傅慎言,你妈勾引我爸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针对你?你抢走我爸的时候怎么不说针对你? 谢瓷跟一群小姐妹从罗曼蒂克出来那会,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她打着哈欠,朝身后道别挥了挥手。 刚要迈下台阶时,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谢瓷抬头,一见到是傅慎言那张脸,脸色瞬间冷下来,说出口的话都跟带了刺一样。 “你来干什么?” 傅慎言眉宇微敛,显然对她这么晚回家的不满,却还是什么斥责的话都未说,抿了抿唇,过了好一会,才道:“

手机读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