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9月的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但谁也没想到，那娇羞的红日恋上了灰暗的胭脂，便用乌云掩了面目全非。
天至正午，密斯卡托尼克的旅游团终于来到了那座庄园前。
阿卡姆旅行社成立83周年，免费送出了整整百张车票，将新老主顾送往普利茅斯旁的那片荒原——那里是被诅咒之地，因为偏执的老疯子西蒙·卢米埃尔，来自异国的富豪。
他的庄园曾是北美最美丽的景区，每年都有很多人来采摘新鲜的果蔬，但自从几年前他患上疯病，这占地数百平米的大院子就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据说，他已经康复了，所以，阿卡姆旅行社才会推出“卢米埃尔庄园三日游”。
“你怎么会想到把我们带到这个地方呢？还有你把老师骗到哪里去了？”吉娜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因为性格“独特”，她经常和这几个喜欢探险的男孩云游四海。
“放心，就在这附近的镇子里——我儿时的家。自从父亲搬出祖宅并决定在那儿定居，我们的日子就一直过得不错。老师这辈子都很少离开学校，才四十多岁就自认老者，就让他好好放松几天吧。”布莱克，那个自由爱好天文却喜欢以双足亲自丈量地理的人，正在将行李搬下公交。
他是那家旅行社的常客，这次特殊的活动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参与。但为了防止人群的叨扰破坏庄园的宁静，他选择乘最后一班车来到这里。
“确实该让那个老家伙休息休息了——别误会，不是那个‘休息’。”皮斯利教授比起那位冥王星观察者清闲了不少，他的儿子绝对遗传了他的特点。他的祖父就是阿卡姆镇那个著名的大学的政治经济学教授，而他的儿子现在也正就读于那所大学。
乔治和维吉尔两兄弟不是天文学系的学生，而正在攻读冯·霍恩海姆的著作。诸如《尼古拉的遗嘱》之类的书籍，他们也看过不少。但因为这二人虽不算虔诚，但都是基督徒，所以一直不敢翻开图书馆中的那本古老的邪典——《死灵之书》。尽管他们的老师每天都在向二人推荐。
如果有什么比卢米埃尔庄园更为阴森的地方，那它一定是位于最深邃的地狱中，就连撒旦也要惧惮三分的地方。生锈的铁栅栏门、砖瓦剥落的大宅、摇摇欲坠且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屋，以及它附近生长着已结出果实但仍毫无生机的果蔬的菜地，还要算上天上那一片灰暗胭脂……
就算是见过的稀奇事物最多的布莱克，也无法控制那种不知其根源的恐惧，毕竟，大人们经常拿这座宅邸中的事物吓唬孩子：“我们……进去吧？”
“我可听说，这庄园的主人疯了，喜欢把游客切成番茄汁浇花……”维吉尔躲在他哥哥身后，回忆起了什么事。
或许这扇铁门以前是上着锁的，但它的锁肯定早已化为灰尘了。乔治用生平最小的力气轻轻一触，这扇门便摇晃得仿佛要倒下了。
“快走吧，免得这一圈铁栅栏碎成一百零八块。赔钱是小事，别再把那个老疯子惹急了，提着电锯冲出来。”皮斯利总觉得有些头晕，便首当其冲走进了院子——这片土地确实十分令人不适。
其他人都觉得再盯着庄园的围墙看是一种折磨，便跟了上去，可走在最前方的人停了下来——一块木板被死死地钉在地上，几个小伙子把它拔出来后，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字迹。但它为何会背面朝上地钉在土里呢？没人知道。
“……，必须遵守……规定……
不得使用……之类机器……
……宗教……
远离……植物……
……
否则后果自负。”
吉娜读出了她能认出来的文字，但大部分文字都已经模糊了。天知道这块板子经历了什么，众人围上去观察了半天，也没能再找出任何一个字母。
维吉尔取出了自己的银十字架，念诵起了不知何名的祷文，或许这嗡嗡的叫声惊扰了某种生灵，让那十字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他居然能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伴随一股比所有圣经恐怖故事都要骇人的黑烟。或许就连上帝自己也会感到不适。十字架的主人叫了出来，因为一杆枪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该死的贼，竟偷到我的庄园里来了！”苍老、癫狂、衣冠不整而让人发毛，这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的人，必然就是那个名叫卢米埃尔的庄园主。
“淡定，淡定，先生。我们是来旅行的，不小心弄坏了您的……”布莱克生怕这个家伙真的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便开始极力辩解，让那个疯子把注意力从十字架转移到了木板上。
“旅行？不！那个可恨的家伙！”主人又不知为何动了怒，收起了猎枪，而将那木板砸得粉碎。乔治因弟弟受欺负而掏出的手枪，也被瞬间踩扁了。
“这家伙力气真大！”这还是乔治上幼儿园以后第一次在力气比拼中失败——上帝总会在他打架时助他一臂之力。
这时，便轮到皮斯利教授站出来了：“先生，请冷静下来，我们是阿卡姆旅行社的常客，阿卡姆！”
无疑，教授想通过这个名字让他冷静下来——毕竟，旅行社曾担保这个老人已经恢复正常了。那疯子听过这个名字吗？他居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猎枪，又收回了蓄势待发的子弹。
“欢迎，各位先生与女士，快，该吃午饭了……快！”如果没有最后这一吼，他还是可以在众人心目中留下唯一的好印象的。当然，如果真的要那样，还必须先把他那件已经穿成古董的破布衫扔掉，顺便剪掉已经变成绒毛球的毛发。虽然隐藏在这些事物之下的东西会更加肮脏。
前进三个单位、后退三个单位、再前进三个单位……那复古的摆钟很可能是坏了，让时间停在了不知何日的“7:14”这个时刻。当然，第四支一直进行无规则运动的指针不算。昏沉的烛光也随着哒哒声温吞晃动。没错，这屋子里没有电器，数百只黑色的蜡烛一同献出自己的生命，才让一些微光扑向了桌子。
桌子上除了黏糊糊的诡异物质、沾满淤泥的盘子和已经生锈的餐具，就只剩下那些菜品了——散发奇异幽香的果蔬、长着神秘绿斑的生肉与沉淀无名颗粒的液体……《疯子膳食宝典》上一定记载着这些佳肴的配方，而记载着这些事物的书籍必然会比《死灵之书》更加恐怖。
“那家伙难道不懂得卫生与尊敬吗？”这儿的环境本就无法形容，种种不祥的气氛则让两位基督徒更加难以忍受。
那位东道主丝毫不觉难堪，反而扔下贵客，独自享用着这一桌或许可以把所有生物毒害的食物：“大家怎么不吃肉呀？”
没办法，那杆猎枪又在兴奋地等待夺去旅行者的生命了。就算再难以下咽，人们也只能精挑细选出几样与寻常的食物相似的东西面目扭曲地吸入肚子——比如那些蔬菜。
它们的味道竟比更加“正常”的菜园中的果实更加美味，可即使每人都认为这些渎神的有机物绝对不能被人体吸收，但盛情难却，这家伙是真的会开枪的。
吃饱喝足后，卢米埃尔又将众人送去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小木屋中。那里是旅客们的宿舍，但自从富含维生素的食物落入胃酸，未来就已注定了。
脚下是淤泥，头顶是蛛网，而身侧都是墓碑。不知自何处而来的烟尘狰狞上升，束缚闯入者的魂灵，而众人就不小心微微一瞥，便目睹了恐惧——那些仿佛被微风一拂就会化为粉末的石块上的名字全部清晰无比，从“布莱克·皮斯利”到“乔治·利维特”。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亚马逊玩吗？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难道就是因为那几张免费的票？”吉娜不敢提起这些墓碑，因为所有人都因那些丰盛的晚餐或其他什么东西而连连干呕。就连皮斯利父子也感到了不适。恐惧永远是人类的本能，即使暂时狭隘无比的科学给了他们所谓坚强的伪装。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乔治死死捏住了鼻子，但也仅仅是让本应攻入肺部的气体钻进了心脏。
布莱克很安静，他一直盯着前方，因为月光透过歪歪斜斜的木桩，直映墓碑之上。维吉尔的十字架在这月光下更显污秽，也正是因此，那蕴含无穷魔力的符咒才更加明显。脚下的淤泥似乎时刻准备着将众人吞噬，可谁也不敢离开，更别说掘开层层遮掩，看一看这里埋藏的究竟是何人。或何物。
果蔬中蕴藏着的毒素或许已被胃中的清洁工腐蚀了，又或许到了别处。或许从不存在？总之，人们还是放心不下，因此忘记了疲劳，只是注视着前方虚无的空洞。
朦胧的月从未曾停止施舍自己的光明，可对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来说，光是毫无必要的。所以月只能用滚滚阴云将自己深锁，当风占据了世界时，也无法抹去这斩断了天地的魔爪。
但风的出现自然有其意义——不知来自何处的多种声响，在菜园中发酵之后，随风裹挟在一起，化为了恶魔的哀嚎。
“发生什么了？难不成，那个疯子要杀人灭口？”吉娜颤抖不止，但除了精神上的自我折磨，她并没有任何其他异样的感觉。其他人也是这样。
所以，他们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但又不愿被这样不明不白的杀死。因此，众人用炙热的目光恳请着吉娜。那女孩被四个男人的热切压得呼吸困难，也只能咬紧牙关揪起胆，走出了脆弱无比的避难所。
第二天一早，四人走出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墓地后，看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称不上害人，但被任何妖魔鬼怪或凶杀现场都更能令人魂飞魄散。
碎成几块的番茄、马铃薯、草莓、玉米，以及其他多种再寻常不过的植物遍布整个庄园的地面，似乎曾经历过可怕的大屠杀，而那位已失去踪影的女孩只留下了一地刮痕与藤蔓。
经过数分钟的商议以后，两位基督徒首先为她默哀，因为那数十辆大客车离开阿卡姆后，就再也没有载着任何一名乘客回来。现在想想，那些司机的眼神，像刽子手盯着死刑犯……但人们只能将对吉娜悲惨遭遇的猜测全部遗忘，并一同走进昨日难忘的餐厅。
“咳……咳咳……”这里的陈设变了——不在处处散发古老异教之堕落圣餐之感，而由一张破败的床代之。床上是那个癫狂的庄园主。他看起来很虚弱，但那双枯皱但隐含莫名生机的手紧握着恐怕已生了虫子的棉被，挤出了无比的酸臭。
“卢米埃尔先生，您还活着吗？”看到这个家伙突然神色尽丧，小皮特利自然无法面露惋惜之色。但吉娜的遭遇与园中的情形，很难让众人笑出来。无可置疑，这庄园中还有更加肮脏的存在，但又无可捉摸。
躺在床上的家伙每一次咳嗽，都必会直接将所剩无几的阳寿喷出。但越是如此，他的力气就越大，那灰蒙蒙的被子，也早晚要被这回光返照而来的与自然常识毫不相干的双手捏碎——不知是否是那些水果忆起了伊甸园中的先祖，让人们产生了如此错觉。
那是树皮吗？不，只是其他的……纤维物质？如果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它开始“成熟”了。褐色的皮肤上生长出了小刺，渐渐变绿。但当那些比所有生机都要死寂、比所有死寂都富生机的绿色尽皆退去之后，淹没于棉被下的事物便肿胀起来了，直到那床上的东西再无人形。
“啊——”乔治目睹了卢米埃尔的异变后，终于失去了所有残存的理智，而成为了与这位可怜的庄园主同样癫狂的存在。风愈加大了，恶魔的遮羞布被无情地扯去，降临于此地的诅咒终于毫无遮拦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始终不敢相信，躺在床上的……
不知自何而来的勇气让布莱克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床旁，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柜子上。他向前冲刺，打开柜子，又一把将柜子中泛黄的信件全部抓出。最后，他带领大家冲出了屋子。可是，上帝啊，居然有风出现……他的奔跑带动了空气的流动……
那是……隐藏在已掉在地上的棉被下的……天呐……
……是个巨大的茄子？
老皮斯利突然将昨日吃进肚子的食物全部吐了出去，可这代表……那是什么？他的头发上……出现了花苞？不，不可能……但是……其他人也纷纷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就像那个刚刚去世的人……
蛰伏此地的恶魔狂笑着，又张牙舞爪着庆贺终极的恐惧的降临。在地上的人看来，却不过是风与闪电即将带来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人们慌忙奔走，因为他们渐渐明白了一件他们早就明白的事——那些植物，无论是将被种植的、花叶繁盛的、硕果累累的，哪怕是即将被放入锅中烹饪的，都还活着……它们盯着人类，永远，看似温润的外表将它们的野心埋葬着……可是，为什么？
他们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还要照顾一个只会说胡话的疯子。耳鸣与偏头痛折磨着教授，而他的儿子认为父亲正在迅速变瘦。维吉尔的眼角湿润，并握紧了十字架。
就是在这时，黑色的甲虫布满了天空。在他们的指引下，半疯之人与狂人的潜意识便进入了那片菜园……
编者注：欢迎收看《动植物一：菜园里的遭遇战（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