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走进我家院子的,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身影袅袅娜娜。
是一个火树银花的女子!
九岁的我正在逗弄我家的小猫,虹影涂着丹寇的指甲就挑上了我的下巴。
“是个标志的美人胚子呢!”
“云洁,过来!”弱不禁风、深居简出的母亲扶着门板朝我招手,我能看出她在努力掩饰眼中的鄙夷,母亲是个教养很好的女人。
她不喜欢虹影。
“房东太太好呀!”虹影微微欠了欠身子,懒懒朝母亲打招呼,“常来找我玩哦!”她仿佛对我很感兴趣。
“不打扰虹影小姐了,先生给她布置了很多作业!”母亲拉着我进屋了,我哪里有很多作业,我有大把的闲暇时间,我无聊到和一只猫咪成了玩伴。
“哎呀!大哥您慢点,那个箱子里都有首饰”“小弟你轻点,这个箱子里都是珍贵摆件”虹影娇俏软语的指挥着几个男人搬运东西。
他们的骨头怕是都酥了,还能搬起东西么?
虹影就这样租下了我家厢房,母亲虽有些许不快,但她阻挡不了我们日益衰微的家境,她还指望着虹影的房租来贴补家用。
在学校教书的父亲并不是敛财高手。
和友人聚会的父亲回家时,下沉的夕阳斜斜的照着我家的院子,身着暗红色旗袍的虹影微敞着衣领斜倚在门前,慵懒的吐着烟雾。金嗓子周璇的咿咿呀呀从留声机里流淌出来,是《夜上海》。
虹影惊觉父亲紧锁她的目光,回过头来冲他娇媚一笑:“房东先生好呀!”
失神的父亲又恢复了以往的君子做派,他很快藏起来眼中流动的情欲,清了清喉咙回应“虹影小姐好!”这样的妙人无疑让微醉的父亲又添了几分醉意。
他推开房门时母亲正在盛饭,“吃了没”母亲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眸色深深的打量着在粥饭升腾的雾气里忙碌的母亲,最后眼睛钉在了在母亲的胸脯和臀部上。
“吃完快回房来”父亲顿了顿,语气又沉了几分“我等你!”父亲说完就回房了。
母亲脸上忽的翻滚起了红云,那是类属于少女的娇羞,她好久都没这样了。
“云洁,吃完早点睡觉!”母亲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她也很久没对我这么温柔了。
夜,我在床上来回翻腾着,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虹影挑我下巴的丹寇指甲,摇曳着暗红旗袍的腰身,娇俏的吴侬软语…她可真是个迷人的女人,是连女人都必须承认的那种迷人。
在我苍白的少女时期虹影撩开了女人世界的一条缝隙,我努力踮起脚尖、仰起头窥探着。
思虑间我听到了父母房中传出了异动,女人的娇喘、男人的低吼、床板节奏的晃动声交织在一起。
甚至还有他们刻意压抑着的欢愉,这种声音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下床赤着脚走了出去,莹白的月高高的挂着,出了房门发现虹影屋里的灯还亮着。院中树影婆娑,等我发觉后,已经走到了虹影房门口,我鬼使神差地推了一下门。
门“吱嘎”一声开了,虹影迷离的眼神轻轻飘飘的落在我身上。
屋里是昏昏黄黄的光亮,院中有莹莹白白的月色,明明是两个世界,但斜坐在窗前的虹影不动声色地就把界限弄得模模糊糊,一派旎丽。
“睡不着呀?”看我进来她略微惊疑,随后掐掉手中的烟,缓慢吐出了一缕幽长的烟雾,美丽的眼睛在萦绕的烟雾中好像有星星点点的失意怅惘。
“哎,知道你父亲和你母亲此刻在干嘛吗?”转瞬间她又恢复了这幅玩世不恭的模样,身体前倾着,眼中摇荡着戏谑。
她的话成功的勾起了我屈辱的怒气,仿佛被戳破隐秘事件的是我。
“关你什么事!”若不是怕惊扰我父母,我肯定跳叫起来。
“哎呀,开个玩笑不要生气嘛!怪我,和你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来来来,到我跟前来”她娇笑着懒懒的朝我招手。好奇怪,我的情绪总是被她牵着走。
她可真是个奇怪又神秘的女人。
次日我是在母亲慌乱寻找我的声音中惊醒的,醒前我正窝在虹影怀里做着一个香甜的梦。她身上可真香,蛊惑人心的那种香。
见我揉着眼睛走出了虹影的房门,母亲的慌乱骤然演变成隐忍的怒气。父亲则不慌不忙、谦逊有礼的秉持着他的学者风度,对跟在我身后一派慵懒的虹影道“云洁不懂事,叨扰虹影小姐了!”
“没关系,我很喜欢她的呀”虹影拖了一个悠长婉转的尾音,她这幅无所畏的媚态让母亲很是生气。
她总是暗地里教导我远离虹影。
说来母亲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父亲原来属意的并不是她,可祖父的家教极为严厉,容不得他反对,母亲就成了他相伴一生的女人。
父亲对她一直相敬如宾,仿佛是真的客人一般。不得父亲欢心的母亲将所有的期望寄托于得一个男丁,家里常年萦绕着中药味。
母亲皱眉仰头吞下黑乎乎苦药的场景很久以来一直是我的噩梦。
大概母亲也不会知道,父亲昨晚对她的突然亲昵是缘于虹影,妖娆的虹影勾起了父亲在礼教下压抑许久的男人欲望。
不过太阳升起一切又照常,父亲对母亲又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母亲自然也对虹影也恢复了以往的自傲清高。
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女子,就算迫不得已和下等女人共处一室,那也是要有风骨的!
没错,虹影是大家口中的下等女人!
至少街坊四邻背地里都这样称呼她,虽然她们都惊异于她的美貌。
我也不止一次的见过她在巷子里和男人亲吻,身软如泥的她瘫在男人怀里,男人的大手撕开她旗袍上的盘扣探入她的胸口,两人周身萦绕着情欲的气息。
那一刻的虹影,将“魅惑的女人”这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母亲讨厌虹影,父亲会对虹影露出舒展自如的笑容,而我总觉得的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神秘力量等着我去探索。
于是,虹影不在家的日子里我常常潜入她的房间,抚摸她衣柜里琳琅满目的旗袍,高跟的鞋子,点缀着珠子的手包……
对于单薄又苍白的少女来说,她房里有太多吸引着我的东西,我曾经无数次幻想那些只属于成年女人的东西包裹在我身上的场景。
可惜,我瘦小干瘪的身材,实在是撑不起那些成熟女子才配享有的奢华礼遇。
若虹影是一杯诱人的佳酿的话,彼时的我只是一瓢寡淡的清水。
我心里悄悄埋下了一颗“嫉妒”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我拉开一个抽屉时破土而出!
抽屉里摆满了“心”,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纸折成的“心”,仔细观察,那纸上面还有字,我悄悄地拆开才发现那是一个男人写给虹影的情书,是一个男人对她爱的自白!
上面用热切的文字洋洋洒洒的写着他对她的爱而不得。他的父母不允许他娶虹影,他得娶一个家世相当、教养极好的女人来充当家里的门面,来传宗接代。
但他是爱她的,除了婚书,他什么都给她…
纸上面有已经干涸的泪渍。
虹影怕是除了婚书,什么都不想要。
我的嫉妒疯狂又热烈的生长着,我嫉妒虹影是一个成熟有风韵的女人,我嫉妒她的一颦一笑都摇曳着女人的姿态,我嫉妒她有一个如此热切的爱着她的男人,尽管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同时,我也知晓了虹影的秘密,这个睥睨众生、光彩照人的女人藏在心中的秘密。
虹影的高跟鞋声传来,我慌忙出逃,窥探了他人秘密的我惊喜又慌乱,我忘记了把那一张张男人情真意切、声泪泣下的自白再恢复原来的“心”了!
“云洁,下了学早点回来”母亲追着我喊,虹影懒散又魅人的模样在一旁“咯咯”的笑,母亲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三年过去了,母亲似乎已经放弃再生养一个男丁的想法,只是仍然深居简出,尤其避免和虹影打交道。
虹影还是我初见她时的那副模样,岁月好像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就那样一直美丽、孤寂、又妖娆着。
夜里我不止一次的见过她开着留声机,踩着《夜上海》的步调跳舞,疯狂又快活着。
我的身体和以往相比终于有了些不同,最明显的是我的胸部好像开始发育了,如雨后春笋般的破土而出,又疼又痒。有时我会拿手狠狠地挤压它,每当这时都有一种畅快的疼痛感由胸部向四周蔓延开。
最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有天早晨醒来,一摊猩红的血迹以诡异妖娆的姿态铺在床单上。我愣愣的盯了数秒,又弹簧一样跳下床,这种感觉像是当初翻腾虹影房中的旗袍、胭脂一般,惊喜又慌乱。
如当初无意间听到父母房事一样,我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虹影身边,很奇怪,这种事情明明是该告诉母亲的。
“干什么?”虹影看到我后挑了一下如俊秀山峦般的眉毛,手不停的往脸上涂抹着胭脂。我看着她不说话。
“又瞧上我什么东西了?干脆我把自己送给你多好”她又冲我勾魂似的笑。
“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义正言辞地大声道,更像是在炫耀!
“那你是什么呀?大姑娘呀!”虹影嗤笑。
“我来月事了”虹影涂抹胭脂的手终于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我:“小腹痛吗?”。
我想她也看清了我奋力鼓起的胸前的小山丘。
我昂首挺胸阔步地向前走,尽管母亲常常叮嘱我女孩子要微微含着胸,就像当初叮嘱我要远离虹影一样。
这么些年她固执得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愿来,但也没瞧见她活得多痛快!
虹影突然消失了几天后,在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归来。浓烈的光影下,依稀能看出她红肿的双眼。
不久,她房中又响起了留声机的声音,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是放的是《天涯歌女》周璇的金嗓子唱着虹影一颗划满伤痕的心。
夜晚,一阵汽车引笛声响起,虹影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带着寒意闯了进去。
先是听到了低低的说话声,然后是虹影的低泣,最后是男男女女痴痴缠缠的声音,情到深处虹影不管不顾的叫喊起来,带着势如破竹的快意。
紧接着父母房中也传出了异响,母亲屈辱的低吼“你拿我当什么?娼妓吗?”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父母房中传出了床板有节奏的律动。
母亲最终还是放下了她的孤傲。
在性欲面前,她败给了她瞧不上的下等女人!她的男人总是被别的女人轻易的勾起情欲,那是她怎样都做不到的。
清晨我本打算出门和相约的同学逛街,不想又在虹影门前看到男女纠缠的一幕。
虹影眼神脉脉注视着搂抱着她的男人,两只胳膊随意的挂着男人的脖颈,旗袍慵懒的套在身上,男人凑近虹影耳边低低的说着什么,随后又吻上虹影的脖子。
虹影吃吃的娇笑着,作势要去锤男人胸口,男人也不拦着,任凭虹影闹着,两人在房门口黏黏腻腻,好像被胶水粘在一起似的。
我进退不是,尴尬无比。
还好男人很快走了,走时玩味的看了我一眼。
“脸红什么?”
我再抬头时虹影又恢复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好像刚刚和情郎你侬我侬的不是她。
“没什么”
我又垂下了头,我脸上肯定如火烧云朵一般,愣愣的撞上男女调情还被人发现。虹影默默的看了我一阵,她不说话我也不敢动,两人无声的僵持着,我就那么赤裸裸的接受虹影目光的审视。
“跟我进来”她终于出声。我如同大赦一般,跟着她进了房间。
她房间的门关上了,但另一扇红色的大门朝我打开了,虹影慵懒又魅惑的斜靠在那红色的门边朝我招手。
她突然抱住了我,我整个人如朽木一样杵在那里,心如擂鼓,只能闻到她身上成熟的女人香气。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间,我甚至能感受到绒毛的微动。
虹影的手解开了我的衣衫在我身上游移着,带着春风化雨般的生命力掠过我的后背、脸、脖颈,她的手柔若无骨,我的肌肤在她的侍弄下鲜活起来。两唇相触,电光火石间我忘了闪躲,或者潜意识根本就不想躲。温热柔软的舌尖拭过我的唇,撬开我的齿,裹挟住我的舌,引领着我追逐嬉戏,带我了解着成人的游戏。
慢慢的慢慢的,她的手覆上了我的胸,她的手暗暗使劲,嘤咛声从我口中溢出来。我在疼痛中感到了畅快,这种畅快像是当年胸部发育引起的疼痛的一种出口,是迟来的畅快!
然后她的唇离开了我的唇,一路向下星火燎原之势吻上了我的胸,温暖湿润的口腔席卷着我的柔荑。
肌肤相触,我犹如置身梦湖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潮水将我吞没,一个又一个的浪头将我席卷,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软又热,更热切浓烈的欲望吞噬了我。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那盏红色的大门里艳丽妖冶的欲望,让人痛苦又畅快的欲望。
我用残存的理智在升腾着的雾气中看到了虹影的眼睛,一片清明的眼睛,然后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我,一个周身布满着情欲,面色潮红的自己。
我猝不及防、不受控制的推开了虹影逃似跑了出去,狂风掠过我,我感到了一种屈辱的肆意。
多年压抑的东西在虹影的撩拨下找到了出口。
我漫无目的在外游荡了一圈后回了家,路过虹影房门时,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隐秘又羞耻的快乐包裹着我。
不知是我的刻意躲避,还是虹影本来就有事,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着她了。
班里新来了一个叫宋子铭的男同学。有着一双澄澈分明的眼睛。就算什么也不说就静静的对视着,他红了面颊,我心神荡漾。
他约我在学堂的静泊湖见面,说要和我探讨新式诗歌。探讨什么诗歌呀跟在虹影身边耳濡目染的我自然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不过我乐意配合。
想到虹影我心中有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来到静泊湖,这个呆子果然在诵读手中的诗歌,懒懒洋洋的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柳条跃进湖面,清清楚楚的挑明了男女心照不宣的心事。
惊闻我的到来,读诗的少年停了下来,认真又羞怯的看着我,几只雀儿叽喳几下又飞走了,好像在调笑拘谨的少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傻子笑了,爱情就开始了。
这一刻,我仿佛读懂了虹影时而的欣喜、时而的忧伤。女人的心中住下了情郎,可不就是那样!
我和宋子铭的事很快就被同在这所学校教书的父亲知晓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怒,宋子铭的家世就改转了他的口风。
原来宋子铭的父亲是他弃文从商的老同学,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才子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落魄的文人,纵使清高却阻挡不了家世的日益衰微;而学业平平无奇的同学却另辟蹊径,现在已有万贯家财。
现实面前,父亲连同奉承都无从下手,只得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闲暇时光我和宋子铭常常腻在一起,两家的大人对这一事实都保持默许。
宋子铭把我送到我家巷子里,本该就此告别的,可他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我作势去牵他的手,他闪躲不及被我抓着了他一手黏湿的汗,仔细瞧着他眼睛里有意味不明的深意。
宋子铭扭捏着作势要告辞,虹影那双迷离着勾人媚态的眼睛又钻进我的脑海。
我恍惚了一下心神!
反应过来时已经扑到宋子铭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舌头灵巧自如的捕捉到他的舌,他呆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热切地回应着,唇齿纠缠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我又大着胆子抓着他的手引领着他放到我胸前。
他身体一滞,很快把手从我手中抽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两颗心贴在一起剧烈的跳动着!
良久他才张口:“这样就够了,谢谢你,云洁!”我身上沾染着他温暖又踏实的男人气息。皎洁的月光下,我们的影子映照在墙上,缠缠绕绕昏昏暗暗地分不清我和他。
“噔噔噔”地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和阵阵浓烈的酒气传来,虹影甩着手提包扭着腰肢调笑着看了我们一眼后踏进了大门。
我分明看到宋子铭的眼神紧紧地抓着虹影,抱着我的手也松了几分的力度。
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外公寿诞时,父母亲和我前去祝寿,途中我感到胃部不适,告诉母亲后一人回到了家中,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了一阵男欢女爱的声音,虹影又把男人带进了家来。
我带着好奇和窥探心理悄悄的从窗口望去,只一眼就让我石化当地,胃里一阵风起云涌,我捂着嘴巴逃回了房间。早晨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食物酸腐的气味涌了上来,眼睛一阵发疼,泪混着污渍模糊了一脸。
和虹影翻滚在一起的男人居然是宋子铭!
我爬到床上大口喘着粗气,男女纠缠的声音持续了许久终于散去。门“吱嘎”响了一声,我悄悄地探头望去,宋子铭披着外衣跑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随即,披着外衫的虹影走了出来懒懒的倚在门上端起一双冷意的眼睛和趴在窗子上的我对视着,像极了挑衅!
我很快败下阵来,明明偷人的是她,为何露怯的是我呢?
情投意合的人见到虹影后也滚到了她的床上,和虹影这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相比,我怕一直都只是一个逗弄猫咪的单薄丫头,一瓢寡淡无味的凉水。
两家长辈很快给我和宋子铭订了亲,我绝口不提宋子铭和虹影的事。
我坚信,只要我不提宋子铭就一直是那个会对我脸红的男同学,会站在湖边读诗的少年。
我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父母亲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连一向清冷的母亲也开始热切的给我准备妆囡,好像我嫁的风光了,她这几十年清寡的日子也能跟着扬眉吐气一番。
宋子铭待我比以往还要好,拉着我满城乱跑的试着大红新娘服和洁白的新式婚纱,他问我是喜欢中式新娘装还是新兴的西式新娘装,没等我回答又说算了,哪样都好,都喜欢就换着穿。
一切都仿佛没发生一样,只是那天他仓惶离去的背影和虹影挑衅的眼神始终盘旋在我脑海中,摇摇晃晃、挥之不去!
我和宋子铭拎着新娘服和带给父母亲的礼物踏进家门时,几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正极尽刻薄的言语辱骂着虹影,一个女人气愤不过还动起手来,推搡之间我的新娘服和带给父母亲的礼物也都散落在地上。
虹影衣衫尽乱,满脸泪痕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抬头望了望宋子铭,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周遭的一切,我差点忘了他出身商人之家,凡事考虑切身利益,断断不会为了一个下等女人豁出他的颜面,不管这个下等女人是不是他睡过的。
我又悄悄瞧了瞧父亲,父亲的文人节气怕是不允许他对下等女人有怜惜之情,尽管这个下等女人不止一次地勾起过他的男性欲望。
我正犹豫是否上前时,一向对虹影鄙夷的母亲不顾周遭异样的眼神脱下了她的外袍罩住了虹影裸露在外的肌肤,夕阳倾泻在母亲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做完这些母亲又施施然走回了房间。
几个咒骂着的女人也噤了声,刚才还吵闹着的人群随着母亲阖上的房门很快变得寂静无声,人群四下散开了。
只余下披着母亲外袍一脸残败的虹影萎靡的跪坐在我的新娘服中。
她和那个男人的事情终于被男人的妻子发觉了,正室带着怒意上门任凭虹影如何风情万种,也难逃被侮辱讥诮的命运。
夜里虹影房中的留声机又呜呜咽咽的响起了周璇的《天涯歌女》,响了很久很久。然后歌声骤然停止,良久,传出了虹影压抑着的哭声,呜呜咽咽,幽幽怨怨,月亮惨白,星子稀落!
我忽然觉得很是畅快,似乎少女时期虹影带给我的阴影全然不在了,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连同她和宋子铭的春宵一度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不过是一个为人不齿的女人。宋子铭这样的家世断然不会娶她那样的女人,她不过是他用来发泄欲望的一个出口。
尽管这桩婚事是我高攀,可我说到底还是书香世家的女儿。这样想来,也就够了。
似乎人就是这样,自己可以无耻放荡,可若是这些被别人撕开摆在亮亮晃晃的明面上,就不得不顾忌以往抛弃的自尊了。
虹影没有告别,急匆匆的搬走了。连多余的房租也没向母亲讨回。消失的无影无踪!
很快,我和宋子铭也离开了学堂,他父亲身体越发不好,家里已然有家业需他打理,我们的婚期也近了。
终于,我和宋子铭在众人的祝贺和艳羡中结成了夫妻。
大家都说“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新婚之夜宋子铭抱着我,像一个孩童急切的剥开一个珍惜已久的糖果般拿走了我的处子之身,当看到洁白的手绢上一抹鲜红怒放时,宋子铭松了口气吻了吻我“谢谢你,云洁”。
他谢我什么呢?我只觉得疼痛无比,男女之事好像也没有那样诱人,但明明我曾在虹影的挑拨下情难自禁,虹影?又是虹影!好像怎么都绕不开这个女人!
很快我有了身孕,怀了孩子的身材日益丰腴起来,再没了以往的单薄瘦弱,宋子铭时常缠着我索吻,每当这时我就嗔怪道:“小心孩子,明明什么都做不了!你要忍不住就去外面找女人”说完我又气得跳脚。
宋子铭微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来抱我“不许说这种话”他闭上眼睛用下巴抵着我,我仰起头看他,他下巴上有胡茬冒出来,扎的我额头上痒痒的。
生意场上鱼龙混杂,宋子铭刚入商场肯定疲于应付,何况他原本还是一个热爱浪漫诗歌的多情公子,好在公爹能再旁指点一二。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我轻轻拍打着安抚他,“云洁,你身上好香”他贪婪的埋在我身上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香呀?”我好奇地问道,“女人香”他嬉笑,还带着少年的天真,得,又开始了。
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婴,欣喜的公爹连病情都缓和了几分。生了孩子的身体圆润起来,穿上旗袍涂抹上胭脂有了几分虹影的风采。
只是眼中依旧是良家女子的端庄,没有虹影的风情万种,过安生日子的女人要什么风情万种呢?
脱离苦药许久的母亲意外地得了个男婴,是去寺庙还愿的路上捡到的。我和宋子铭交往时她希望我们能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如今又得了男婴,这么多年也算得有所愿,就算父亲一直是她同床共枕的陌生人,她的余生也能聊有所籍了。
消失的虹影托人捎信过来,说她要走了,希望能见上一面。我撇下正吃奶的孩子急切的奔向相约地点。
渡口的风又湿又冷,当年光采照人的虹影如今在寒风中只显得单薄瘦削。曾让我感叹被岁月忽视的她也终于肉眼可见的老了,不过三十多岁,正如成熟蜜桃散发诱人香味的年纪,却如失去了养料的花木瞬间萎靡了下去。
或许是少女时期的我对于成熟女人的好奇和向往给虹影添加了一个滤镜,如今时过境迁,滤镜自然破碎了。
虹影把头伏在我的胸口,我伸手抱住了她,我衣襟上有特意拿大衣遮住的奶渍,“这儿有女人和母亲的味道”虹影呢喃,“我曾经也是有过孩子的,可是年轻只知守着虚无的爱情,忽略了太多事情”她唏嘘。
“我也是羡慕过你的!”
在虹影的讲述中我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曾令她嫉妒的人。
她羡慕我清白的家世,良好的教育背景,知心又光明的爱人…
我恍然于当年那个冷意挑衅的眼神。
一个以爱情为养分的女人,和男人痴缠半生后,终于准备抽身离去了。风太冷,我把大衣脱下来披在了她身上,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依稀还有风情婉转,只是没了勾人的媚态。
我胸口的奶渍在风中很快变硬,起初还拿手遮住它,后来觉得徒劳无功,就像有些事一样,只能任它去了。
虹影站在甲板上朝我挥手“回去吧!”残风席卷着破碎的音节灌入我耳中。
帆起船行,虹影走了。
苍白少女时期绚丽的光束,女孩到女人的指路人,让我疯狂嫉妒又只得仰望的女人带着遗憾和释怀离去了!
回家向宋子铭说起虹影,他逗弄着哭闹的孩子似乎没有听清,只顾着把孩子往我胸口塞,“快快,把小祖宗喂饱”我笑着摇头叹息。孩子很快满足的睡去,佣人把孩子抱走后,宋子铭一双眼睛意味不明的含笑瞧着我。
“别,太累了”我举手投降,“来吧,季云洁同学,你当年主动向我索吻的勇气哪儿去了?”“哪里是我主动?分明是你....”话没说完宋子铭狼一样扑了过来。
房间里的情潮迭起,当年被虹影挑起的情欲如今才真的寻到了出口。
就像虹影说的我有清白的家室,良好的教育背景,儒雅有礼的丈夫,聪明可爱的孩子……
我将会有富足安稳的一生,我能有什么遗憾呢?少女时期的那点迷茫和嫉妒算得了什么呢?
我只不过会在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一个忽而梦回的午夜偶尔想起,想起那个风流魅惑,名叫虹影的女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