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科幻迷对作者的好奇心与追星族对明星的好奇心截然不同。换句话说,我觉得前者关心的不仅仅是八卦。在某种程度上,我自己可以证明这一点。和其他类型的故事相比,科幻故事一般都会有更广博、更复杂的背景知识。这种背景知识大多不会直接在文中出现,而是会留下猜想甚至思考的空间。根据经验,我知道科幻迷会花不少时间争论这些东西,而对某位作者的第三次离婚则漠不关心。
我很乐于为科幻迷们提供这些话题,只是因为它们偶尔能给我提供一些灵感。我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能为那些较真的分析者提供全部数据,但我可以保证,每一个故事都直接或者间接地来自我的经历。我也很确定,最初的经历与最后的故事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妙,远远不及冯·丹尼根和维里科夫斯基[70]的追随者们所认为的那么容易分析和重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70:. 二人都是二十世纪中叶著名的阴谋论者和伪科学宣扬者。]
因此,我不知道下面我说的这些话和自我分析是否会帮到大家,但无论如何,它都已经写出来了。业余精神分析师们,打开你们的电脑准备开始记录吧。
首先是基本性格。我喜欢从前那些以科学为噱头的故事,也喜欢太空歌剧。如果凡尔纳可以将《从地球到月球》的过程和《八十天环游地球》的结局结合在一起,他就可以写出一篇理想中的科幻故事了——险象环生的陌生环境,结尾还让所有受过良好教育的读者拍案叫绝。
那些由幻想出版社[71]出版的E.E.史密斯[72]、杰克·威廉森[73]和约翰·坎贝尔[74]的作品都已经被我翻烂了。我最宝贵的那些早期杂志藏品因为同样的原因情况更糟。我想知道,除了把它们封进液氦罐子,还有什么方法能保存它们?不过,要是把它们密封起来我可就没法读了。我就是这么喜欢科幻小说。[71:. 美国一家专门从事奇幻和科幻小说出版的出版社,1946年在宾夕法尼亚州雷丁市成立。][72:. E.E.史密斯(1890-1965),美国科幻作家,被誉为“太空歌剧之父”,代表作有《太空云雀》系列和《透镜人》系列等。][73:. 杰克·威廉森(1908-2006),美国科幻作家,代表作有《反物质飞船》《比你想象的更黑暗》《月亮孩子》等。][74:. 约翰·坎贝尔(1910-1971),美国科幻作家、编辑,《惊奇科幻小说》主编,培养了大批科幻作家。]
我想那些精神分析师肯定还想知道我性格的另一面,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但我怀疑,我的作品天生都深受我的保守主义倾向影响。我敢肯定,这可不是什么年龄的原因。《阻碍》展现了一直以来我对心灵感应的怀疑,我十九岁的时候写出了这篇作品,并把它卖掉了,那时候我还是一名大三的学生。恐怕同样深受保守主义的影响,我也不会去写其他一些东西:诸如反重力、小绿人、UFO、百慕大三角以及很多被称为超能力之类的东西。虽然我很欣赏詹姆斯·施密茨[75]的《泰尔奇·安伯顿》[76]系列故事,但恐怕我是写不出这种作品的。早在1950年那会儿,我就完全不吃戴尼提[77]那一套,即便后来它变成了山达基教也是如此。换句话说,我就是那种愚笨的神秘主义者口中愚笨的唯物主义者,除非我相信一件事情可能发生,否则我很难对它进行想象,即使整件事情是故意虚构的也不行。我很喜欢奇幻故事,但是恐怕我自己写不出来。[75:. 詹姆斯·H.施密茨(1911-1981),美国科幻小说家,多次荣获雨果奖和星云奖提名,2019年入选普罗米修斯名人堂。][76:. 《泰尔奇·安伯顿》系列的女主角泰尔奇·安伯顿拥有灵能力。][77:. 指邪教山达基教创始人,科幻作家L.罗恩·贺伯特发展出的一套关于精神、心灵和身体之间关系的理论,是山达基教的理论基石。]
比如多年以前,我收到一位先生的请求。他在策划一本《吸血鬼故事集》,想让我贡献一篇作品。和其他人一样,我也很熟悉吸血鬼之类的故事,这项工作对我来说并不难,所以我接下了这个任务。
结果我写出了一篇科幻故事。这本《吸血鬼故事集》没能出版,而这篇《有罪》最终在一本恐怖小说集中发表了,现在它还作为一篇科幻小说被收进了本书。我更关心在输血问题无法解决的年代,一位聪明的坚信者该如何解决这一问题,而不关心大蒜、银器和其他有保护能力的象征符号。
当然,所谓开放思维也只是说着好听。我不相信吸血鬼,不相信那些用神秘符号就能影响现实的魔法。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对阿里斯人[78]的宇宙万物的理解肯定是非常不完整的,而且还充斥着各种错误。我之所以承认这一点,完全是因为觉得自己在智力上跟不上。从感情上说,让我去相信这些故事,就像让一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面对进化是普遍存在的事实一样。[78:. 阿里斯人是E.E.史密斯作品《透镜人》系列中一个古老的外星种族。]
也许会有来世,也许心灵感应和超能力也都会出现,也许人们还能够很好地利用它们,也许热力学定律甚至第一定律都是错的。关于这些可能性的故事读起来会很有趣,但是我似乎缺乏将它们写出来的能力,不过有一点例外:虽然相对论已经在理论和实验上经受了三分之二个世纪的检验,如果我始终坚持我之前的想法,那我就写不出那些承认甚至暗示存在超光速旅行的故事了。但是显然,我没有那么坚持,欢迎精神分析师们找出其中的原因(也许原因很明显)。
即便我态度倾向保守,而且会不假思索地遵从交通标志和母亲教给我的道德准则,我的一些故事其实也有一些别人看不见的叛逆。不过,这从来没有给我带来过麻烦,但这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些想法。激发叛逆的主要导火索就是“当然了”这三个字,于是就有了几篇故事:《非常识》《技术错误》《不合理假设》,可能还有《答案》。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早期,我是一名天文专业的学生,我的导师——其他学校可能叫指导教授,但这里是哈佛——是太阳研究专家唐纳德·H.门采尔。他是一位科幻迷,他知道我写科幻小说,偶尔还会和我讨论。他跟我说话并不会显得高人一等。不得不说,学术界和军队里都有那种无聊乏味、缺乏想象力、自以为是的人,但要说高人一等,我只在“人文学科”(他们自称)领域中,以及嬉皮士群体里见过这种人。门采尔博士想象力丰富,他读科幻,也写科幻,甚至还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参与过一份短命杂志《科幻小说+》[79]的制作。有一回,我们在一件小事上意见相左,他认为火星人肯定得有一个巨大的长鼻子以便在稀薄的空气中嗅到味道,而我的观点是在低大气密度的情况下,气体扩散会让气味更容易被嗅到。我不记得是谁说出“当然了”这三个字,但是这句话一直阴魂不散。不过我们两个都没有把这个争论进行下去,因为其中涉及太多纯粹的猜测和无法证实的观点。但几年以后,我在一艘从欧洲归来的运兵船上,身边恰恰有一台打字机,而我有大量的时间,于是我便写了一篇《非常识》对这个问题给出了一个满意的解答。我不知道他对这个故事作何反应,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读过。如果读过,他可能会因为我让故事发生在超巨星天津四的一颗行星上而感到格外恼火。[79:. 由雨果·根斯巴克于1953年创刊发行,一共发行了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