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这么一个朋友,从小跟外婆长大,她外婆是个裹小脚的标准封建女人,这也让我朋友从小养成了“三从四德”的思想,也是她悲剧大半生的源头。
“三从”讲究“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讲究“九嫔掌妇学之法,以九教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大概意思就是对女子的约束包括言行举止,内在品性甚至是仪容仪表等。
标准的“三从四德”的故事就是“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没水而死。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讲的是什么呢?讲的是汉代建安年间,一个小官的妻子刘兰芝被婆婆赶回了娘家,为了表示对丈夫的忠贞她发誓不再嫁人。奈何这位女子太过美丽引得大官之子的喜爱,而她的兄长完全不顾妹妹的感受,强迫其出嫁。作为古代女子,刘兰芝拒绝不了如父亲一般的哥哥又不想辜负丈夫,最后和丈夫殉情而死,这个故事被流传千古。多可悲的封建生涯,因为可笑的愚昧的“三从四德”要了一个鲜活女子的生命,这种丑事竟然还流传千古!简直是愚昧!愚蠢!
我的那位朋友名叫李昭睇,故名思义,希望她招个弟弟。李昭睇从出生起没多久就被丢给外婆养了,他们则外出打工,从没回来看她一眼,平时只打打电话。她的母亲又在她三岁时生了个弟弟,这下更不理会她,直到她15岁时才被接到城里。因为从小和外婆在大山里长大,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初到这个家,处处讨好,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别人说什么是什么。父母偏心弟弟偏到外太空了,什么都让给弟弟,什么都弟弟先,她也说不出个不是,认为这一切都是正常,正确的。甚至在父亲弟弟面前不敢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更不敢撒娇打闹。
要说我怎么认识的她,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大夏天,别人都穿短袖短裤,只有她一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个男人在训斥她,从话语中我听出,这个男人是她男朋友。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她的男朋友出了轨,她说了他两句,让他以后不要这样,他的男朋友就在大街上训斥起了她,“你不是说一切以我为主吗?”
“你不是说爱我会包容我的一切吗?”
“你不是最听我话吗?”
对面的女人颤颤巍巍的,带着哭腔说“俊杰,是我错了,我不该责问你的,我应该大量一点的,是我小气了。”
“认识到错误了吧?你不让我碰,还不让我碰别人吗?你看看你穿的什么,满大街的人有哪一个像你穿的这样,你是什么?从古代来的人吗?我告诉你,只有我才愿意接受你这个怪胎,有我这个男朋友你就偷着乐吧!”他一边说,一边扯着对面女子的衣服。中午的太阳本来就毒,再加上对面女子穿的比较厚,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显得女子的脸色更苍白,她的表情一直是不安的,紧紧咬着下唇,像是难堪,又像是愧疚,又或者伤心。
“这样吧,你给我下个跪,再给婉婉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我站在旁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前把李昭睇拉走了。
“你干什么?我和我女朋友的事你插什么手!”
我扭头看着李昭睇,“她是我朋友。”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昭睇!你再不过来,我们就分手!”
她就要过去,我拉住她,“你喜欢他吗?”如果她说喜欢,我现在就走,绝对不再插手!
她明显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其实我并不喜欢他,但是是我爸爸安排的,我也没办法。”
我拉着她就走,她没有拒绝,这也是她前半生为数不多的反抗。
后来我了解到,她跟我是同一学校的,我们聊得越来越多,我也知道她越来越多。我惊讶于她的成长环境,我还了解到小时候本来她也要裹小脚的,但因为过于疼痛所以偷偷解开了,但是就算如此,她的脚背还是弯曲的。她也同样惊讶于我生活的不同,从小到大自己都是一种活法,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还有另一种活法,她从小到大只学到了服从,以男人为尊。
我和她就这样每天一起聊天逛街,半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第一次穿上了一件露背裙,她说她从没穿过这么美的裙子,我们一起出门逛了逛,我身上穿的和她身上穿的是一样的,那天她很开心,整天蹦蹦跳跳,不再在乎笑不露齿,不再在乎仪态,不再低头,甚至向她一直暗恋的学长表白了,虽然没成功,但是她还是拉着我一起喝了顿烧酒,这是她第一次喝酒,整个人显得很兴奋。但很快她情绪又低沉下去,哭腔响起,我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打了个酒嗝,“昭睇,你怎么了?”
“别叫我这个名字!”
“你怎么了?”我有点生气了。
“我爸不让我念了,让我明天就回家。”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我好不容易考上的这个大学,有一半的钱还是我打工挣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偏心!呜呜呜呜!文珠我该怎么办?”
“是因为家里钱不够才不让你念吗?如果因为这个,我手里有几个工作可以介绍……”
“不!”她闷闷的声音响起,像在极力忍耐什么。“他们让我回老家结婚,用我结婚的钱给弟弟娶媳妇。”
“他们疯了!我们不回去!他们这是想把你卖了!凭什么?你弟弟娶媳妇让他自己挣去!”
“文珠,你不明白,我从小到大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也是我第一次跟他们吵架,因为我实在舍不得这里,更舍不得你。呜!唔……我爱这里的一切,更感谢你带给我的快乐,给我的鼓励,可是我怎么办?我没有那个勇气离开那个家,他们连我外婆都请来了,昨天我外婆来学校找我了,告诉我要听爸爸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个儿子就好了。我知道这是错的,这都是你,文珠,告诉我的,但我却反驳不了。文珠,我退缩了,我二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不敢换个活法,文珠,我害怕了……”
我紧紧抱住她,“别害怕,我知道你不得已,我也知道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回去以后,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跟我说,心里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跟我说,如果想离开那个“家”了,打给我,就算我七老八十了,我也要用这把老骨头背你出去!”
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就这样抱在一起,在街头的木板凳上哭了一夜……
我再看见李昭睇已经是二十年后了,这二十年里我知道她许多事,比如她嫁了个大她8岁的大学生,她只笑着说幸亏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比如她丈夫出了轨,她只平淡地说这很正常,只要他心里有这个家就行;比如她两年后生了个女儿,全家上下都嫌弃她生了个女儿,她只是哭着说她的女儿很可爱,希望她不会像自己一样;比如她丈夫把小三领进家要离婚,还动手打她,她只是麻木地跟我说为了女儿再坚持坚持……后来更是没有了联络……
在这些年她对我说的那些容忍到不可思议的话中,我本以为她会继续忍下去……
她和我约定在母校门前的奶茶店见面,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有些不敢认,虽然不是穿的什么名牌,但是周身的气质却发生很大不同,不再是胆怯的,而是自信的,张扬的。烫着黑色的卷发,涂着红唇,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但却像三十岁一样。我掉下一滴泪,很快擦掉,我该是高兴的……
其实这二十年,我偷偷去看过她两次,一次是她生了女儿。我刚要敲门,门里却发生了争吵,单方面的争吵。她丈夫和她婆婆在门内指责她,就因为她生了个女儿,她还在坐月子呀……
“方便面怎么了?怎么生了个赔钱货还想吃燕窝呀!”
“……”
“怎么偏偏是个女儿,昭睇你知道我最喜欢儿子了,你可真……”
“……别叫我名字。”短暂的沉默后,她缓缓吐出这句话。门外的我一听到这话就忍不住落泪了,害怕出声就捂住了嘴巴。
“你还敢还嘴了?当初娶你可花了我家二十万!如今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我掐死你!赔钱货!干脆把那个小崽子掐死得了,再生一个!”
“不可以!”昭睇的声音让我心疼,昭睇……
“怎么不可以?”
“你要是想杀了我的宝宝,就先杀了我!”
“你倒硬气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门内一阵响动,门外的我忍不住就要敲门。
“妈,算了!算了!怎么说也是我的孩子!”
我又静静听了会儿就走了,我只能走。在大街上,我止不住的哭了出来,我的昭睇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第二次去看她,是在一个煎饼摊,她在摊煎饼,我笑着走过去,却在看见她脸上伤的一瞬间止住了,我的喉咙发痒,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腊黄,头发枯梏,明明才27岁的人呀,她脸上还带着辛酸的笑容。我本想上前去,却在看到她身后孩子的时候退缩了,她的孩子的确很可爱,因为摔了一跤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她把孩子温柔的抱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念珠不哭,念珠不哭呀……”
念珠吗?
在回去的火车上我又哭了,昭睇,我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而此刻的昭睇就坐在我对面,温柔的对我笑着,“文珠,我改名了。”
“哦?什么名?”我压下心底的波涛,装作轻松的问道。
“李艾珠”
“哈哈哈!是个好名字!”我险些把嘴里的奶茶吐出来。
“离婚了?”
“离了。”她的表情很轻松。
“为什么?”
“他想把我女儿卖了,像当年的我一样,只是这次他是为了赌债。”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女儿跟了我。”
“哦”放心了。
“我这人生的前四十年都不是为了自己活,后面的日子希望甜一些。”
我看着面前的奶茶,“一定会的。”
她突然扭过头问我……
“你还是单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