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暑假有两件非常打击阿妙的事情。第一件事情是高考没有考出理想的成绩，第二件事是男朋友在高考后提出分手。
她男朋友提出的理由也是够马后炮的了。他说他的成绩不理想，是恋爱的缘故。大把时间浪费在看不清前途的爱情上，该好好努力的地方没有努力，不该努力的地方努力了很多。
他还说，既然前途渺茫不如各自安好，给对方一个喘息的空间，对谁都好。他选择复读，阿妙选择念职校。
阿妙气得要死，大骂，“你根本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呗。”她男友也没有扭扭捏捏说什么我还喜欢着你，爽快地回答，“没感觉还在一起，那是折磨。”
在感情上，谁爱得更多，谁就输得越多。
阿妙无疑是那个爱得更多的人，因此她输了很多。时间、金钱、精力、回忆、情绪，她把这些如数交给男友，像赌博一样，手中的筹码压上，以为能博得命运之神的同情，到头来命运之神理都没理，好似瞥了一眼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阿妙觉得挺愧疚的，他们看成绩时，阿妙妈嚷嚷着，“哦哟，老天保佑女儿成绩理想，考上心仪的大学，保佑哦保佑哦。”她知道她妈在自己备考的那段日子里，风雨无阻地按时到庙里跪拜各方神明，只求能被大学录取，一家人光宗耀祖。
这几乎是每个家庭都希望的事情。
现实残酷，阿妙爸看到成绩的那一瞬间，屏息凝神，眼睛瞪得圆滚滚，吐出一句话，“这......我看不清楚啊，老婆我老花镜呢？”
阿妙妈早被吓得捂住眼睛，听老公这么说，巴掌呼在他肩上，“你是要吓死我是不是！”阿妙妈赶紧找老花镜，阿妙爸再怎么努力挤弄眉眼也看不清电脑屏幕上那些文字。
阿妙爸戴上老花镜，脸红了半晌。
“咋了？成绩可以不？”
阿妙立在一旁，她不敢看成绩，让她爸妈帮她看。她爸妈的一举一动在她眼里都像导火索，下一秒不知道会引爆什么。她能清楚感受到心脏那种狂烈地跳动，一下一下，撞击胸膛。
阿妙爸哭了。
阿妙妈扯扯他的衣袖，“怎么了啊，看个成绩像个孩子似的。”
阿妙妈拿过老公的老花镜，戴上。她也哭了。
“怎么了啊！？”阿妙要被这两人搞得头疼了。
惨了，别说什么958了，211都沾不上边。只能选择职校了。
2
刚得知高考成绩的那几天，他爸妈还会念叨，谁谁谁得了多好的成绩，谁谁谁考上了哪个名校。谈到阿妙的成绩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哎呀，题比较难嘛，我们班也没多少人考好。”阿妙说。
后来，她爸妈只顾叹气，什么都说不上来。成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已成为历史。
她班上同学成绩普遍不错，即便没有名校，也过了一、二本分数线。她突然感觉，大家都是一同南行的大雁，自己掉队了，被猛禽啄得伤痕累累。躺在床上眼泪就不自觉掉出来，一时止不住，抽了抽鼻子。
然后是男友发来分手短信，一字一句如同尖刀，划过她的心。生疼。两人短信吵，吵完电话吵。她找借口出门，就躲在楼下某个偏僻的地方，非要弄清楚缘由。
没有缘由，分手就是分手，缘由是什么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好吧，三年感情就这么一拍两散，阿妙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种情感好像努力三年，高考就能取得好成绩，结果屁都不是，一场空，难受得不行。
手机没电了。
这场争吵连手机都听不下去了，在他们吵得热火朝天时，吧唧一下关机，阿妙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手机扔在一旁。
多好笑啊。
高考后，大家想的就是出门玩一玩。去没去过的省份，去没去过的国家，要说人的一生中，哪个阶段可以不受谴责地慵懒，那就是高考之后的暑假。
要说工作，社会经验太少，要说学习，基本课程已经学完，再没什么时间比高考之后的暑假来得更轻松，更不受约束。
阿妙被好友邀请穷游。
好像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好友在电话里说了很多穷游的好处，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长成通人情世故的大人。
老实说，她不想成为通人情世故的大人，也不想成为不谙世事的小孩，她要做的只是她想做的和能做的。
她接受好友的提议，她要玩一玩。
3
如果不是有同学陪她，阿妙爸妈也不会放心让女儿穷游。他们会觉得阿妙疯了，这丫头说不定是忍受不了分数的打击，想要借用什么奇怪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她爸妈早就不在意分数的事情了，比起分数，阿妙的身体状况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他们问阿妙为什么穷游，如此谨慎，如此小心，生怕刺激阿妙，阿妙笑了笑说，“同学和我一起去，想玩一玩，难得有那么长的假期，待在家里无聊死了。”
听到“同学”这个词，他们松了口气。什么啊，原来是同学的邀约啊。
“那你去吧，还是要注意安全。”
阿妙的好友说明只许带多少钱，阿妙原本就不打算和父母多要。她爸妈觉得一千实在太少，想多塞五百到阿妙手里，阿妙回绝，特意强调这是穷游，重点在穷上，要不然穷游的意义就浪费了。
阿妙拿着整整一千元出门了。
她的同学春雨已经在车站等候多时。
“来晚了吗？”阿妙说。
“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你吃晚饭没？”
“吃了，但是还想吃一点。”
“我带了一些面包。”
“我也有。”
两人为了省钱，就着矿泉水把面包咽下肚。
她们坐的是夜车，车上有好几个乘客，大家默默不语，带着耳机，隔绝与人交谈的机会。阿妙和春雨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困了可以躺倒在上面。
司机把车内的灯关了，仪表盘上亮着绿白两色，阿妙和春雨都不说话，看着窗外的风景由路灯变成灰暗一片，然后睡意来袭，跟着睡意游走在另外世界里。
4
醒来车也到站。司机没有催促乘客赶紧下车，他打开车门，靠在车身上，点了一根烟，看着迷蒙的树吐出一圈圈烟气。乘客伸懒腰，整理好衣服，一个个下了车。
阿妙和春雨下车，觉得凉气鄙人，交给对方拿行李，然后穿上薄外套。
司机看两个女孩家家一同出游问，“自己出来玩啊？”
可能司机只是随意问问，不过阿妙和春雨很警惕，笑了笑，说，“没呢，在这边找朋友一起玩。”
司机不再理会她们，她们提着行李走了。
首先到她们预定的旅馆入住。
这地方远离市区，依山傍水，她们选了这个地方作为穷游的终点，不是旅游景区，但也有人来这个地方游逛。
“回去得写一篇穷游记发在网上。”春雨兴致来了，说了一些话。
阿妙觉得这地方太冷清，开始有点后悔。
春雨知道旅馆怎么走，带着阿妙到旅馆。
有些远，阿妙脚后跟走得疼了才看到旅馆的身影。
春雨兴奋地说，“那里！我们的旅馆！”
老板娘还算热情，领她们到房间，然后送两杯热水上来。阿妙觉得玻璃杯脏，不敢喝。春雨谢过老板娘，一口咕噜下肚，然后和老板娘交谈甚欢。
这个旅馆内的房间是这样的：一条长廊，门对门，顺势排开，里面还有曲曲折折的路，不过一般都不开放，作为仓库使用。
交了押金，老板娘给她们说了这附近有哪些好玩的地方，要注意什么，提醒不要忘了把贵重物品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之后离开了。
“丢了东西她肯定有很多理由推脱。”阿妙说。
“哎，贵重的东西我们肯定是要看好的，你饿了么？”
“嗯，昨天吃了几块面包，不顶饱，去吃些东西吧。”
她们打开房门的时候，对门那间房恰巧也开了。一对男生从里边出来，走廊比较狭窄，四个人同时走略显拥挤，他们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两个走在前头，两个走在后头。
这附近还是有几家吃食店的，多卖粥面，还有鸡蛋馒头和花卷。
阿妙和春雨来到其中一家吃食店，那两个男生转了一圈，最后也选了这个地方。
这家店的店面比较小，摆了几张桌子，桌上草草放着几双筷子和开了盖的酱料，阿妙撇了撇嘴，春雨不以为意。她要了一碗肉粥和两个花卷，春雨比较会吃，一碗粉，三个馒头外加一个鸡蛋。
男生就坐在她俩旁边的那张桌子上，吃的不多。阿妙仔细看了她们一会，两个人都挺瘦的，个子没多高。
店内除了老板娘，就只有他们四个人。
阿妙喝着粥，店内响起四个人吃东西的咀嚼声。阿妙从前没注意过那些咀嚼声，此时听起来像老鼠啃硬东西发出的声音，她想笑。春雨看她眯眼脸颊鼓成两颗小小的圆球，问她，“干嘛呢，憋笑憋成这样。”
阿妙忍不住了，大笑出声。老板娘被吓到，手中的瓢子掉到水中。
男生抬头看过来。春雨觉得有些尴尬，一边拍着阿妙的背，一边说，“好啦好啦，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
“对不起，对不起。”阿妙努力憋住笑。
5
既然是对门的话，碰面的机会比较大。
阿妙出门买个东西，都能碰上其中一个男孩。
用不了多久，阿妙就搭讪了一个名叫明天的男孩。
他们在一家小商店买零食。男孩忘带钱包，问可不可以支付宝转账，但是对方连支付宝是什么都不知道，阿妙看在他是对门的份上，主动帮他付钱，他道谢，说支付宝转一下刚才的钱，阿妙摆手说不用，不过是几块钱的东西。
然后两人就攀谈起来。
明天说阿妙那时的笑声挺恐怖的。本来安安静静，突然响起笑声，吓死人了。明天说着，手舞足蹈。
阿妙说，“哎呀，那时候吃东西的声音好像老鼠，忍不住就笑了嘛。”
有了这一个认识对方的契机，四人顺势混熟了。
男生的存在给阿妙和春雨更多的勇气，她们想去的更加危险的地方，就拿今晚来说，他们要到山林里去。春雨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穿过前方不远处的山林，往斜坡走，就可以看到一片湖泊，附近的人都管那里叫雪湖。
男孩都说晚了危险，劝女孩也别去。春雨执拗得很，说，“你们不去我和阿妙去，这样行了吧。”说完拉着阿妙气冲冲往旅馆外走。男孩们赶忙追上，边追边道歉，“好了好了，我们和你们去就是了。”
天上云比以往更加稠密和厚重，没有月光照明，很难看清路。四个人打开手机的灯，一步一步往山林深处走去。
女孩的手机因为有了挂绳，可以套在脖子上，男孩只能用手拿着。阿妙和他们说，“你们把手机收起来吧，万一不小心掉了那就糟了，我们来打灯。”她把手伸到明天面前，“拉着，丢了就惨了。”
明天犹豫着，阿妙二话不说，拉住他。
她不知道，明天的脸悄悄红了。
6
越往深处走，他们感觉越不对。不时有飞虫往光源处飞来，每飞来一只，女孩都要大声喊叫，男孩一面捂着耳朵，一面帮她们驱虫。空气中散发木头经过水浸润后的霉味。
春雨力气大，拉着另一个男孩走得飞快，她说，“阿妙你行不行啊，走那么慢。”
“啊，我没事！”阿妙喘着气。她太久没运动，高中一、二年级的时候她还常常跑步，高三备考一年，整日坐在教室学习，体育课也免上了。就算高考结束有大把时间，在家刷剧刷爽了，都忘了运动。
没多久就看不到春雨和那个男生的身影了。
明天陪着她，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明天说，“背你？”
“不不不！”阿妙连连摆手。
沉默了一会儿。
明天问，“怎么想到要到这个地方来？”
“也没什么，随便看看，你们呢？”
“不想去人多的名胜古迹，然后跑到这偏僻的地方。”
“你爸妈知道吗？”
“嗯，我和他们说了。”
“这样啊。”
聊天的间隙没注意听头顶的树叶发出的异常声响。等到回过神来雨点已经打在脸颊和鼻翼上了。
“阿妙，快回去！下雨啦！”阿妙看到春雨和那个男孩一齐往这边跑，她说，“快跑。”
他们和雨赛跑啊，没回到旅馆，雨都把他们淋湿了。
7
洗了热水澡后浑身舒畅。
阿妙坐在床上看微博，春雨擦着湿头发。阿妙抬眼看了一下春雨，说，“笑什么？”
“诶诶，今天那两个男孩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不会吧，这样就看上了？”
“当然。不，我的意思不是这个，随便聊聊嘛，又不是喜欢。”
“我觉得......明天好一点。”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你觉得明天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
“他和你男友挺像的。”
像？
阿妙回想自己的男友。
高中时候觉得他这个人有趣得很，和那些男孩不一样，他极其讨厌理科，数学真是差到极致，有一次小测试拿了个位数，数学老师气得发抖，但老师为人君子，只是不点名批评这位同学不用功，知道的人都知道是他，不知道的人也不想去探究。阿妙的数学只是比他好那么一些，不过从来没及格过。
意外的是，阿妙男友的文科成绩相当不错，通晓历史政治，尤其喜欢看新闻，这形成了阿妙和他男友大部分话题都是在讨论新闻时事，更多时候是阿妙听，她男友讲。
现在想起来，当时真的无聊透顶，那么一个没生活趣味的人，阿妙竟然跟他在一起三年。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也不清楚。醒悟之后，俩人分手。
“对了......可以谈吧？”
“什么？”
“你和你男友的事。”
“嗯。”
“你们怎么分手了啊，我觉得他分手理由挺扯淡的，什么浪费时间，前途渺茫这种话很扯啊。”
“我知道很扯，不过他要分手我有什么办法。”
“好吧，分手也好，分手你才能遇到更好的。”
8
那晚下的雨是一个预言，预言未来几天都会在阴雨中度过。老板娘习以为常，不抱怨天气好坏，外地来的游客见到阴雨绵绵的天气，骂爹叫娘，恨不得拿一颗导弹往天上一放，炸出个晴天。
上次没成功去到雪湖，天气好了之后，他们决定再去一次。
“看完雪湖，我们得分别了。”春雨感叹。
这次的行程有了一种严肃的感觉。好像战士上了战场和亲人道别一般。实际上他们是舍不得这几天相处下来获得的快乐。这种快乐让阿妙忘却高考成绩，忘却与男友分手带来的苦闷情绪。
天气大好，阳光温馨，微风习习，那晚的虫子此刻安静憩息于树间。
春雨照例走在前面，阿妙走在后面。
明天走在阿妙身后，阿妙感到不适应，“你和我并肩走吧，有人走在我后面感觉怪怪的。”
明天立即跨上几步，但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
很快，阿妙明白了，那种奇异的感觉并不是因为明天走在她后边产生的。
走到雪湖，大家吃了一惊，不是惊讶于雪湖景色之美，是惊讶于雪湖景色之平庸。这根本就是寻常的湖泊啊，辜负了“雪湖”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
湖在山的中部，山顶下凹，长年累月的雨水给这块地坑蓄满了水，久而久之成这片湖。湖的边上有零零散散的沙子和石块，他们沿着这条凹凸不平的路走着。
明天和之前不一样，他总习惯走在阿妙后头。
阿妙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站定，“你干嘛呢？”
明天好像才从梦境中醒来，忙说，“啊？没什么啊。”
阿妙不放过他，“能不能和我并肩走，你总这样走在我后头......我总觉得......是在偷窥我。”
明天慢慢走上前来，和说着别扭话低着头的阿妙说，“有一件事必须和你说。”
阿妙抬头。
“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9
阿妙先走，明天后走。
乘车的时候明天起了大早，同伴觉得这家伙八成疯了，哪有人的友情来得这么随便，只不过相处几天，还真舍不得别人。他同伴说，“当初我毕业回家也没看到你这么送我！”明天避开他的纠缠，“等会儿给你带早餐，你睡吧。”门关上。
明天叮嘱阿妙要注意身体，完了在阿妙上车后，阿妙透过车窗，看到他拿着手机摇了摇，说了些什么话，但是窗子隔音效果太好了，听不清，唯独能从嘴型看出意思。明天说的是：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