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年过七旬
我坐在破旧且拥挤的小饭店,两只手紧紧地贴到一起前后摩擦生热,险些蹭掉一层皮。
这家店的屋子里冷得要命,老板说是因为这片停电,空调用不了了。其实哪是什么停电,对面卖炸鸡排的那家灯牌都亮得要晃瞎我四百度近视的双眼。分别是自家电路老化,烧坏了电线。
过了好一会儿,我冻僵的手指还是没暖和过来,我第三次向在据我两米远的小厨房忙活的老板喊道:“大叔,快些,要冻死了!”
半拉沾满油渍的帘子后面传来一道粗犷的东北口:“老闺女,再等会儿哈,叔这就给你端过去!”
这一句话稍稍安抚了隆冬天我快降至冰点的情绪,我开始安静下来,双手抱着杯温水,盯着坐在我对面的于泽。
于泽今天格外沉默,我猜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内疚——毕竟是他非要带我来吃这家店铺面积还没我们家…不,是我爸妈家厕所大并且没空调没暖气的店。
“来啦来啦,热乎乎的麻辣烫!”老板大叔一边嚷一边一个箭步迈到我们这桌,将满满一大碗泛着红辣子、冒着热气的麻辣烫放到我和于泽中间,瞅了瞅我们俩,问了句,“谁的?”
我瞧着上面盖满的香菜,嫌弃地指了指于泽。
我不喜欢吃香菜,跟不喜欢吃葱姜蒜以及猪肉的程度是一样的。我曾经发誓以后绝对要找一个跟我一样不喜欢吃葱姜香菜以及猪肉的男朋友,然后我跟嗜香菜如命的于泽好了。
大叔将满载香菜的碗推向于泽,于泽细致地将香菜挑出,放到小碗里,将麻辣烫又推向了我:“暖暖手。”因为刚刚大叔说他家只有一个锅,只能一份一份做,我的还得等个七八分钟。
大叔可能是瞧见了我头顶窜起的小火苗,搔着头“嘿嘿”笑着跑回了半拉帘子后面。
其实也不能说是跑,反正就一步的事。
我把手放在碗壁上,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合同签了?”
没声,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我“呵”的一声笑了出来,自己都能感觉到这笑声有多冷,起码冷过门外呼啸的北风。
“欸于泽,你说咱俩一个写字的一个画画的,怎么就凑一起了?一个不靠谱还行,俩不靠谱的,这是老天爷下狠心要饿死我们啊。”我觑着眼看向于泽,我确定我是笑着的,但笑得难不难看我可就不知道了。
于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老板大叔的吼声打断了:“老闺女,你的麻辣烫!”
大叔“砰”的一声将偌大的碗放到我面前,“闺女,大叔还给你加了根鸡柳!”没等我说话,大叔就得意地摆摆手,钻进了帘子后,颇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气度。
我拿起勺子喝了口汤汁,嗬,这辣度,这鲜味,够劲儿!身上的寒意瞬间散了大半。
“你刚想说什么?”我夹起一筷子深绿的小白菜,看向于泽。
于泽先是抬头看了看我,末了又低下头去,我瞧着他好容易才咽下了一小口面条,抿了抿嘴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啊。”
于泽吸了吸鼻子,我猜他可能是太冷了,要不然,还能是他哭了?不可能的,于泽是谁啊?于泽是晚上遇到一群小混混对着我吹口哨,拎起板砖就冲上去打架,被酒瓶敲破了头还笑着安慰我没事的男人,他会哭?他不会的。他用袖子擦眼睛一定是眼睛进沙子了,这屋里不但冷,没想到还漏风,真讨厌。
麻辣烫上方漂浮着几个吸足了汁水的、圆滚滚的油豆腐泡,筷子一戳,里面的汤汁就像小型喷泉一样溅了出来。
我逐一戳破了那几个无辜的小喷泉之后才出声:“第几次了这是?这是第几次你跟我说对不起了?于泽,我们早就不是那个在大学里靠爹妈养着的文艺青年了,你不签合同,去哪里谋生存?
”于泽没有说话,他拼命往嘴里塞着麻辣烫,连吹都不带吹一下,我的腮帮子都觉得被烫得生疼。
我给他要了瓶冰凉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一大把岁数了,别整十几岁小孩子的自残戏码,喝了。”
于泽很听话地灌了一大口冰水,喘了一口粗气,说:“他们要我当枪手。”
我有些怔怔然。我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多少也写过三两个字的人,自然知道“枪手”是什么。
于泽放下筷子,双手抱头,闷声道:“林暮,我知道尊严不能当饭吃,但我真的不想当枪手,我觉得那是在作践我的画。林暮,我想你懂的,你一定懂这种感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