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又下雨了,可分明是六月,这雨落在身上,浸在骨头里,当真是冷啊。
“大人,去哪?”九州的声音再不复往日的生动轻柔,反倒是像上了年纪的嬷嬷,沙哑难听。
我回头看着身着红衣的九州,这身红衣,我若没记错,应当是她出嫁那日穿的,只是现在她的音容,和那时差的太多。
她的尸首被扔在了乱葬岗,头发早就湿乱,我欲抬手为她捋发,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最后只是冷冰冰得吐了两个字,“地府。”
“地府?难不成去那十八层的炼狱?是了是了,像我这般污秽不堪的人,是要去那炼狱里受受罚的……”
明明都已入夜,明明四处什么都看不见,可我却觉得越往前走路越黑。这一路上,我不再说话,哗啦哗啦的雨声里,只能隐约听到九州在身后的呢喃,说些什么我是再也听不清了。
(2)
“红娘,来,今个我们李公子说了,要听听九州姑娘弹的曲子,你快去把人找来。”
妓楼里的公子姑娘依旧拉拉扯扯,好生快活,这里管事的红娘看着也高兴,不知道心里又添算了多少账。只是这位公子的要求却让她犯了难,“这……这个……”
“怎的了?难不成红娘怕我们不给钱?”
这位公子的话一出口,同行的人都笑了,“哈哈哈哈哈。”
“这样吧,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你快去叫九州姑娘来给我们弹曲儿。”
“哎,好好好,各位公子爷请楼上坐。”红娘招手叫了个随仆领那几人上了楼,而她去找那些人口中的九州姑娘。
九州弹的一手好曲,当年被卖入妓楼时,也曾几度寻死,只因为楼里的女医说了句“活着还有机会出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便忍了这些年。
“九州,来了笔大生意啊!”红娘不待屋里的人回应,便推门进去了。这才能看到屋里的人,正靠在床上,下滑的衣领露出她满是伤痕的肩头。
“红娘,昨夜回来已是丑时,再加上九州这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实在不能接客,还愿红……”九州说这话也不看红娘,只是望着窗外,不知在望云还是在望飞鸟。
“哎~红娘也知道昨儿是苦了你了,所以今天也只是给你接了个弹弹曲儿的活,若是让你受伤接客,红娘我呀,也是舍不得的。”红娘一边说着还一边抬手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快快起来吧,双倍价钱呢,我这去叫人给你拿套新衣裳。”
九州望着红娘的背影,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可能当初还会天真得相信红娘的话,心里还存些感激,只是待到今日,早就习惯了。
我第一次遇见九州,便是在这天夜里。我奉命捉拿一只水鬼,妓楼邻水而建,我便不在经意间路过了这里。
“江南,江南,雨夜生寒,浊酒,浊酒,应醉无寐,我道采莲女,何处见思人,我道采莲女,何处见思人……”江南女子温婉的歌声从水面上方传来。
我记得那时四月,柳絮都浮在了水上,当然水上浮着的还有九州放下的乌发。隔着层层水纹我都嗅到了酒香,那是我做鬼吏以来,头一次见一个女子喝酒喝的那样豪放。
“思人……何见?呵……呵呵……”她还穿着弹曲时的衣裳,只是广袖以撕烂了,裙尾也断了。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清酒从酒器里倒出,却大半流进了衣领里,浸入她的伤口,再混着血液慢慢流出。
她靠着木柱,手垂在木栏上,“咕嘟~”酒器从手指上脱落,掉入了水里。我来人间也有些时日,却从不曾尝过这叫世人戒不掉的酒水,带着些许好奇,我向水下游了去,待我再钻出水面的时候,只看见她扶着木柱,晃晃前去。
不愿走上地府路的鬼魂,多半贪恋人世,难道活在这世间,不是最快乐的事吗?怎叫她这般难过。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