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水牛·狮子·鹰·煲仔饭塔
有哪一晚是不需睡的平淡,但那夜的失眠总显得特别。
好几年前的一个夏日清晨。我偶尔得知一位特别喜爱的香港歌手,要去距离重庆不远的一座小城,为当地艺术节开幕献演。这位男歌手名气很大,被认定为是将颓倒将崩的香港乐坛‘玉山’又挽一把的歌神。
于是,我知道这消息的当天晚上,他就会登台。于是,票自然在前几天就已售空。我只好做一些努力,打电话求人寻寻看有什么转机。最后还是我爸帮了我,他说,那个艺术节是当地政府主办,所以一些事业单位包括大型企业都有赠票,而他的一位好友正好是当地某企业负责人,所以让我直接去,到时找那位叔叔拿票就是。
我就出发,风火浑似奔出门去乘大巴,到的时候下午五点多。想着迟不迟早不早,挺尴尬一时间(艺术节是晚上七点半开演)。就又在车站枯坐一个小时,才打了我爸朋友的电话,约好了七点左右,在体育馆等他把票给我。
我又坐了一会儿,出了车站。在外面等的士。等挺久都等不到,经过卖我面包汽水的老板指点,搭上环城公交。城分新城旧城,旧城逐渐被新城所蚕食,结出钢筋水泥的茧,放眼车窗外,触目冰冷荒凉,许是快日落。
车厢里有酒气,白酒的味道,劣质刺鼻,感觉腔内像呼进一团团小火。我站着,看见是坐在首座的一个老人在喝。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个不锈钢茶杯,他慢慢地吞咽,每倒进一口,又不厌其烦地将杯盖拧上,在“渍~哎~”连绵起伏中,缓缓旋开杯盖,等待吁下一口。
我快到站的时候,老人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很温柔,像水牛一样。
这是我在这夜里拉开大幕前见到的第一只动物。
到了体育馆,还没到开场时间,已经好多人。其中多数是那位歌星的粉丝,因为我见了横幅、灯牌。其间有一名青年男子,脚攀在长椅上,站立挺身,脸颊半壁想必是青春痘掠过后留下的印记,类红色的山岩。他就这样站着扫视四方,鼻梁高耸,眼神锐利如鹰隼。我和他对视一眼,又转到他身后,发现他黑色的T恤后面写着一行歌词:
「要治本必须重口味。」
等到了父亲的那位好友,如同一般事业有成的商人,他长得一看就富贵云天,饱含脂肪。啤酒肚凸出来大一团,被一条昂贵的名牌皮带紧紧箍住,旧式家宅门前的坐狮,便也如此抱住绣球。
他未开口便含三分笑,接着问我吃过饭没。我说吃过。他说,等看完演出后好好招待你啊,食宿都安排妥当了。我说,不用,太麻烦您了,我已经订好宾馆,而且这次还有朋友同行,不太方便。之所以这样撒谎,是担心父亲欠对方太大人情。
在几个小时之后,我就为这推辞付出了代价。
先还是转回来说,拿了票进了场。
听主持人无聊的话,其它嘉宾乏味的表演,还有坐我前排的一个小孩整晚都在吃花生,吃完一兜把壳天女散花往后一抛,他爸就坐他旁边,看起来得有二百多斤,右大臂上有一只蝎子的大胖子。所以……你们应该都清楚,出于我爱护幼童,我没有打那个小孩……不,没有其它原因。
在演出尾声中,那名我期待已久的香港歌星千呼万唤始出来,唱了两首歌,登台下场。在我还在愣的时候,演出结束。
出了场,肚子也饿了。在附近一家煲仔饭店食饭。我一边吃饭一边咳嗽,总觉得喉咙痒痒,或许是受煲中热气牵连。饭不错,有锅巴。店里人不多,老板坐我对面给我讲,今天生意都算好,附近能这么热闹,全托那名歌星的福。老板说,好多是从重庆来特意看他的,之前问几个女孩的灯牌,居然制作要好几千。老板咋舌摇头,又说起那名歌星演出费:一首歌八十万!二首就一百六!我日!你算算,我店里最贵的饭也才十八一份,就不算成本,八十万,我得卖多少碗!
我随着煲仔饭店老板的畅想,感觉脑海里出现了一座摩天接日由煲仔饭钵垒成的通天塔,十分震悚。
开始找寻住处,一连找了好几家宾馆才开始落悔,没听父亲朋友的劝告。全都客满。此前煲仔饭店老板所讲的大量外地人涌入,此刻回想起成为有力的伏笔兼或在店里开始的咳嗽,也成预言。
夜里,夏季,街上风很大,挑逗着咳嗽急转恶化,会演变成重感冒。找不着正规的宾馆,好,那便找小旅店。毕竟此刻我只想洗一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为我的疲惫、咳嗽找一个枕头。
小旅馆找到第四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那家只有四间房也即将客满,所幸还有双人间空着张床,不过房里已住了一个女人。我没有过青旅男女混住的经历,同时也觉尴尬,准备转身走人去下一家。
这时突然被人叫住。
下半夜·歌女·侏儒·预言·关于你的眉
是个刚洗完澡的女人穿着吊带睡衣裙,揉着头发叫住我。她说,出门出外,贪不得什么方便。她之前也找好久,才落下这家,已经很晚,这家是因为这巷子口里偏僻才有空床,其它的就没这运气了。
我看着她,应该没到三十岁,但也差不离,毕竟眼角的鱼尾纹不能假定为只是爱笑。眼睛和嘴唇都漂亮精致,惜乎鼻梁有些塌眉骨过高。这样打量人是很不礼貌的,但这是我的职业病。
她说得很是诚恳,旅店老板也不忍舍我这笔‘横财’于是同劝。我被说服了,想着只要能洗个澡躺床上,就算丢颗肾也心甘情愿,于是同意缴钱。
拿了毛巾牙膏水杯,我步入洗手间。简单洗了洗冲刷身体,穿好衣服踩着拖鞋进入房间。
像我小时候在镇上住过的家。老式落地扇蒙着蛛网尘灰,窗子是推拉式中有层细密的防虫铁网。地板瓷砖赭黄带花纹。木质立斗柜搁着厚重的大脑袋电视,屋里点着蚊香,橄榄菊?
两张床,她靠里,我靠外,中间隔着盏铁艺壁灯,壁灯下奶白色方床头柜摆着烟灰缸,电视遥控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没除衣衫缩进被子里,她也没说话,在玩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