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借我一杯沧浪水，濯我心灵，补我愚昧。自从那个少年模样的妖怪来到这，一向以晴天居多的小城，第一次连续下了四天的特大暴雨。今日，他穿着一身古时的蓝色长袍，剑眉星目，英俊的脸上，布满着与外表极不相符的、仿佛历经世间一切磨难后的沧桑。“我是一条雨龙。如你所见，我所到之处必有暴雨相随。”他从书店前面已经积洼的小路点水缓缓走来，暴雨仍在继续，但奇怪的是，豆大的雨滴打落在他身上，却像是流入了大海一般，毫无痕迹。“雨可以洗刷世间一切尘埃，但若是久下不止，就会引起涝灾。听说你是个写故事的人，如不嫌弃，烦请听听我的故事。”他坐到我对面，我是个写东西的人，一听有故事，连忙为他沏了一杯花茶，白色的茉莉花瓣在杯里漂浮，他握杯抿了浅浅的一小口，其身上清新的体香飘入我的鼻中，令人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小而确实的幸福。我说：“以茶代酒，请说说你的故事。”“好，可我有个要求。”“为了怀念那个人，在你写的故事里，请把我的名字，写为蓝生。”(二)
蓝生是龙族父亲与人族母亲爱情的结晶。妖与人，是一种不被允许的爱情，所以蓝生一出生，父亲和母亲就因违逆天道惨遭雷击火焚死在他的身旁；所以即便蓝生拥有与天具有的龙能，也不能受自己控制。天劫毁灭了他的父亲母亲，却放过了他。
龙的记忆不同于人的记忆，龙一出生，便有记忆。父亲的父亲在龙族当中有一定的地位，为了不使家族蒙羞，他不被承认。好在还有外婆，在他出生的那个饿得半死的夜晚，老泪纵横的收养了他。十岁那年，有着半龙血脉的他，激发了身体中的龙能——御雨。那一年，天庭负责降雨的龙神玩忽职守，致使全国大旱，土地干裂得如同龟甲一般，寸草不生，颗粒无收。井里的水早就被取尽，看着饥渴交加的外婆一次次远赴百里之外的邻村讨水，小小的蓝生下定决心御雨。一日，趁着全村人远行寻水，蓝生偷偷来到村里的祭台，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看着村民们仍在用昂贵的香火供奉的龙神牌位，嗤之以鼻。“你每日都享受着村民的香火供奉，可村民们真正需要你时，你在哪里？”蓝生愤怒的握紧拳头，他想起外婆干裂的嘴唇，想起屋后池塘里枯萎的荷花，想起屋前那因缺水而死的、以往每年都能结出许多鲜嫩多汁的桃树，只觉得脑子里千丝万缕的线在一瞬间被点燃，一股热流疯狂涌向脑上，两只尖锐的、短短的龙角长了出来。无师自通，蓝生闭上眼，头顶两只龙角冒出点点蓝色的光。蓝生双手张开，他试着将手抬升，自己竟那样慢慢的浮在了半空中。他被光包围着，此时的他很危险，因为这无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好在村民们尽数而出，除了他，无论男女老少都加入了寻水的队伍。没人知道他正在努力的御用着自己的龙能。“呀——”蓝生发出一声龙吼，很快，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滴雨滴落在他稚嫩的脸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了下来。蓝生瘫软在地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隔日，寻水的村民门悉数回村时，每个人都发出兴奋的叫声，他们终于能将手中大大小小的铁通装满，女人们在雨中踮起脚尖跳舞，男人们则直接脱掉衣服在雨中洗起澡来。
蓝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骄傲。“婆婆，是我召唤下来的雨，我厉害吧！”中午，走在后面的外婆一回到家，蓝生就急着邀功，不料，一向慈祥温和的外婆却狠狠的扇了他一个大巴掌，捂着心口：“降雨的事，天上的龙神自有安排，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吗？”蓝生嘟起嘴，晶莹的眼泪落在地上，竟开出一朵绚丽的花来。“龙神早就忘记了降雨这一回事，如果我不这么做，村里的人都会死的。外婆不识好人心，真讨厌！”“噗——”没想到孙儿会还嘴，外婆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鲜血，“村人们就算是死，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命数，蓝生，如果你还听婆婆的话，就……就赶快停了这场雨。”外婆喘着粗气，坐到床边。蓝生怕外婆再动气生怒，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好含着泪水点头。当天夜里，蓝生就在外婆的陪同下再次来到祭台上。龙神牌位前的香灰炉又插上了好几十燃尽了的昂贵的香火。可是，蓝生毕竟只是个半龙半人的龙妖，没人教过他如何御雨控雨，御雨是他的本能，那控雨呢？他按照那天御雨一样轻手轻脚的施展着龙能，雨却越下越大了。“婆婆，怎么办？”蓝生着急了。外婆使劲攥着拳头，拉着蓝生跪倒在龙神牌位下，用力的磕头，合掌道：“龙神啊！我家小孙儿不懂事，误了你的安排，请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快快阻止这场雨吧！”然而，就算婆婆把额头磕出鲜血淋漓，龙神也如同不管降雨一般，没管阻雨。
(三)
暴雨已经连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并且仍在继续，没有半点要停下的趋势。村子里，每家每户用来养鱼的池塘都已经蓄满了水，人们开始望雨生愁。旱灾与涝灾，若实在要选，两权相害取其轻。旱灾，至少还有希望逃到别处去寻水活下去，而涝灾，该往哪儿逃？暴雨又下了几日，村民们终于等不急了，在村长的带领下聚在祭台上。村长跪倒在地，身后的村民齐声喊道：
“龙神啊！求求你快停雨吧！”“这根本不是龙神所降之雨，你们求他有什么用？”一个年龄约为三十多岁的道士踏风而来，手中的宝剑闪闪发光，剑气若隐若现，锋利无比，“你们这个村里，必有妖祟。否则，这雨里，怎么会有妖力蕴含？”道士挥剑，引起一道水流，他咬破指尖，将血挤入水流中。只见，这水流中，很快便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长状物，如一条条蠕动的虫。“这雨水，若是用来缓解干旱之灾，固然再好不过。但若是用来饮用，短饮无妨，长饮，便有害于身。”道士故意一字一句的说，一双精明的眼睛放出流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村民。随后，他轻笑一声，眼睛牢牢的盯住了珊珊来迟的蓝生。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个人的全部。蓝生被道士紧紧盯住，如芒刺在背，当日祭台御雨时那种全身沸腾的感觉再次在体内蔓延，疯狂蔓延。蓝生不自在的摆动着身体，一旁的外婆见状，赶忙挡在蓝生身前，先声制人：“你这道士，妖怪抓不住，干嘛总盯着我家小孙儿不放！”道士挑眉，握剑的手蠢蠢欲动，他开口道：“老婆婆，你的小孙儿，怕不是人吧！”“啊！”蓝生忽然难受的喊叫道，他的头顶，那两只短短的龙角又长了出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漂浮在半空中，脸上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像是在重组。村民们本来对来路不明的道士的话半信半疑，但偏偏，就在蓝生浮于半空时，整整持续两周的暴雨，一瞬间，停下了。“原来是只龙人，怪不得无法停雨。小家伙，你扰乱天命，若非我有任在身，恰好路过此地，否则，你险些引起天灾。”道士挥剑指向空中的蓝生，手臂忽然被人狠狠一咬，道士吃痛，剑掉落在地。“蓝生，快跑，拼尽全力往前跑，永远也不要回来了。”外婆捡起道士掉落在地上的剑，往河边疯狂的跑去。“可恶的老太婆。”道士咒骂，咆哮的吩咐着在场的村民，“你们，赶紧给我去追。”村民们无一人行动。是啊，蓝生毕竟是村民们从小看到大的。虽然他是只龙妖，但这么多年来并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至于这次御雨之事，他的初衷也是为了拯救村民们。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去追捕还只是个孩童的蓝生。“扑通——”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传入耳中，蓝生扭头一看，见外婆抱着道士的剑来跑河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外婆不会水，她是抱着必死的心跳水的。而究其原因，是为了帮助蓝生逃跑，那把剑，一看就不是凡品，道士不会为了一只尚未成年的龙人，放弃自己的宝剑。“外婆！”蓝生撕心裂肺的喊着，泪落之处，一片姹紫嫣红。蓝生只有拼命的往前跑，太阳在天空高高悬挂着，世间一片光明，然而在蓝生眼里，到处都像是黑漆漆的深渊，深渊里有无处滑腻腻的触手，似乎他一停下，那些触手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拉入深渊沼泽，吞噬得一干二净，寸骨不留。
(四)
回忆起自己的黑暗人生，蓝生脸上反而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单手捧着茶杯，说：“和你起说出来后，心里好受多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和他都还没说呢。”我回以他一个自以为完美无懈的微笑，“那我还真是有幸呢！”“那个时候，我对世间一切人类都怀有恨意，认为外婆都是被他们害死的。那个时候我自甘活在黑暗里，直到有一天，我走到一个村子，遇到了他。”蓝生仰着头，眼里有光在闪烁。我知道故事不会这么简单就完结了，示意他，“可以请继续讲下去吗？诶，蓝…生！”他愣了愣，“当然可以，故事讲到一半，还没结束。”(五)
蓝生一直浑浑噩噩往前走，不知走了几天几夜，终于来到另一个陌生的村子。他饥肠辘辘，其实，一路上有很多好心人施与食物给他，但毫无例外，都被他用凶狠的冷眼拒绝了。因为饥饿，他昏倒在路上。待醒来时，蓝生已身处一张破旧的、铺满稻草的木板床上，他冷漠的打量着自己卧榻的这个屋子，家徒四壁，贫困不堪。“你醒来了，快喝下这碗粥。”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大概和蓝生同岁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冒着滚滚热气的稀米粥走向他。“别嫌弃啊！赵医生说你只是饿昏了，吃点东西就好了。”少年细心的用一个缺口木勺一口一口的将粥送进蓝生肚里。蓝生像个木头人一样机械的喝完粥，依旧是一张冷漠的脸，许久，他才开口道：“谢谢。”少年笑了，温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浴在春风般舒畅，“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蓝生没再说话，用单薄的被子卷住自己，少年轻拍着他的后背，“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当初我，也是睡一觉就好了的呢！”“对了，我叫牧子。”少年端碗走出。蓝生闭上眼睛，在心里牢牢的记住了牧子这个名字。夜晚，牧子又端了碗粥喂蓝生。蓝生虽已睡饱。但不愿下床。牧子简单的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身子，躺在了蓝生的身边。木床有些拥挤，两人紧紧的考在一次，彼此都在沉默，颇有些尴尬。“咕——”牧子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声响抗议。“咳咳。”牧子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蓝生想起了什么，打破了彼此的沉默，问：“你的父母亲呢？”牧子沉默了好一会，睁大眼睛望着窗外说：“他们，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蓝生的心泉被这句回答激起了波澜，哽咽的又开口道：“我的父亲母亲，在我出生那天，就死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萦绕在两个少年心头。今夜天空繁星点点，蛙鸣聒噪，此起彼伏。他们没再睡觉了，各自搬了一个小板凳走在屋门前，牧子懂得不少星座，于是当起了老师，指着天上的繁星，一个一个的教着蓝生辨认着星座。蓝生同牧子讲了外婆的离去，只是隐瞒了道士的存在。牧子正指教着北斗七星，忽然冲着蓝生一笑，“你外婆，她肯定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这世上有许多美好的事物，你没看过，你外婆也一定没看过，她一定也希望你能代替她，阅尽这世间一切的美。所以你一定得好好活着，千万不能辜负你外婆为你换来的余生。”如醍醐灌顶，心中如影随形的束缚一下就被解开，蓝生笑了，随着牧子的手指看向天上的星星与地下的少年。这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好的事物之一。蓝生心想。“我一直都想去大海看看的。听讲书人说，大海有威猛如虎的鲛人，巨尾拍击水面，激起层层水浪；有貌比天仙的美人鱼，深夜在海礁上纵歌，歌声荡漾，洗涤着每一个迷途人的心灵。听说，天空原本是没有颜色的，但由于有海的存在，便倒映出了蓝色。”牧子拉着蓝生，一边在山林的隐蔽处采摘着为数不多的野果子，一边同蓝生讲述着蔚蓝色的大海。“既然如此热爱大海，为何不去看看？”蓝生忍不住好奇的问。牧子尴尬的挤出一丝微笑，面色有些苍白，“我，没有机会去……”清风穿过山林，树木沙沙作响，牧子看着才摘了一点点就已经光秃秃的果树，叹气了一声，“大旱让很多果树都枯死了，以前这里的果子，我摘十次都摘不完呢！不过还好，留在前几个星期，终于下了一场暴雨，否则今天，我们就连这么一点果子都没得吃呢！”蓝生握紧了拳头，面容变得冷峻，原来自己御雨而下并没有那么罪不可恕。韶光易逝，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年过去了，蓝生与牧子真正成了那种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关系。蓝生长得快，虽是同龄，却高出了牧子大半个头。牧子身子虚，蓝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年来，每逢春、秋两季，蓝生都会凭借自己龙人的敏觉满大山的找寻着灵参，熬药给牧子补身子。今天是牧子生日，晚上，两个少年合力烧出了一桌子的菜，虽无荤菜，却无比鲜美，千金不换。古时的星河一直璀璨夺目，蓝生兴致盎然，不知从哪儿弄到一些乡里人自己酿的粗酒，两个少年就着繁星，笨拙的细饮着粗酒。“我们这种生活，也算是惬意舒适吧？”牧子问。蓝生一口饮尽杯中酒，微醺，“牧子，你不是一直都想起大海看看吗？明年的今天，我带你一起去，好吗？就当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牧子迟疑了一会，终是坚定的点点头，随后也学着蓝生一样一口饮尽杯中酒，却被呛得眼泪直流，咳嗽不已。牧子忽然有些惶恐不安，他五岁时，算命先生曾给他算过命，说他活不到十四岁。说这是宿命的安排。
(六)故事的讲述人又一次停下。他手中的那杯花茶已经浅到见底，我为他续上，他低声说谢谢，用衣袖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不好意思，我只是眼睛太涩了。”他歉语。我点头应了一声，“那后来，牧子怎么样了呢？”蓝生闭上眼，“三个月后，我发了一场高烧。那天夜里，狂风如刃，暴雨如注，牧子说要给我去买药……。”“你相信宿命的安排吗？”
(七) 那个雨夜，一向身体健康的蓝生忽然发起了高烧。牧子打来一盆又一盆的冷水，用毛巾浸泡拧干敷在蓝生额上，却是半点用都没有。蓝生开始被烧得胡乱梦呓，牧子急出泪。屋外，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树影绰约，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地狱恶鬼。牧子带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打了一把单薄油伞，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夜色。“蓝生，再坚持一下，我现在出去给你买药，你不要下床。”神志有些不清的蓝生迷糊间听到了牧子的嘱咐，只是，他没想到，那竟是牧子与他的告别。牧子从村头赵医生家买了药就往回跑，赵医生担心他年幼出事，极力劝阻他待到雨停后再走，但被牧子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暴雨越下越凶猛，轰隆隆的雷声炸开在天边。牧子手举着的油纸伞如同摆设，在风雨交加下根本不堪一击，他浑身都如同在水里泡过一样湿漉漉的，但唯独衣怀里的草药包没有沾染一丝雨迹。眼看就要到家了，牧子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就在这时，一道惊雷炸开，牧子受了一惊，脚步一个踉跄，从高高的田埂上摔了下去。牧子本来身体就弱，这么一摔，倒在田里许久都起不来身。鲜血不断从他的伤口处流下。压死骆驼的绝对不是最后一根稻草，牧子其实早就被恶疾缠身。当年牧子的父母就是为了诊治他的恶疾才会在从京城抓药回来的路上被拦路抢劫的土匪杀害的。“算命先生说，我的命，是另一个人开启另一条人生道路的钥匙。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以为人定胜天，看来……还是输了。”“蓝生，…好好的过你另一个人生。”牧子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还是起不来身。他用手捂住胸怀，那是人体最温暖的地方。牧子的气息逐渐变得奄奄，黑夜里，他的那双总是闪烁着希望的眼睛黯淡了。“蓝生，对不起了，我可能不能……陪你一同去大海了。妈妈以前说过，人死后，一种会变成天上的流星，感受着人们真诚的祈祷；一种会变成海里的蓝鱼，听收着人们真挚的怀恋。蓝生…如果你还愿意记得我，就…一定要来大海找我…我…一定……会…每天都在海的边上…等你。”牧子的世界，永久的黑暗代替了光明。因为高烧而昏昏沉睡的蓝生像是感应到什么，豁地一下醒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似火一样狠狠的灼烧着他。一条龙觉醒，势必要有人为之付出自己的生命。龙，或许要觉醒了。潮水般的记忆迅速涌向脑海，犹如灵魂被撕裂的疼痛在身体来回穿梭。父亲母亲的死、外婆的死，以及牧子的死。“啊——”蓝生怒吼一声，这吼声，惊天动地，夹杂着愤怒与悲痛，直教听者胆战心惊。蓝生找到了在雨夜里安静沉睡的牧子，轻轻的将他背到身后。蓝生的骨骼在噼里啪啦作响，很快，他长出了龙角，长出了龙尾，长出了龙身。他冲天而起，暴雨洗刷着他的身躯，雷电在他的身后照耀。牧子静静的躺在他布满厚鳞的背后，衣怀里的草药包掉了出来。“蓝生，你说我们能看到海吗？”“肯定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了下次你生日带你去看海，就一定会去。”“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好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嗯！可不可以答应我，如果我没等到下次生日，你也一定要帮我去看海。”“说什么呢！说好了一起去就一定要一起去。”(八)
“牧子，说好的要一起去看海，这是我承诺你的。”“牧子，你睁开眼睛看好了，我要为你搬来、你最渴望的、蔚蓝色的大海。”蓝生的龙躯上万丈蓝光暴射而出。雨龙，翻手即呼云，覆手则成雨。整个小村庄顷刻间就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的雨滴淹没，牛羊鸡狗猪人在水中漂流，哀嚎声与村民们的呼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声浪网。“你说，海中有鲛鱼，海中有美人鱼，还是如天空一般的蓝色的。”“牧子，从前我也没见过海，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今天我告诉你，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蓝生龙尾摆动，浑身妖力注入水中。一刹那，水面绽放出绚丽的蓝光。鲛人们在水面跳跃，四面八方竟是高约百丈的水柱；美人鱼们站立在海礁上，曼妙的身躯如花儿一样随风摇曳，歌声飘扬。这就是你常常念叨的大海啊！牧子！蓝生的心好像被人用线抽动，绞痛不已。水面上忽然飘浮了许许多多的花。那是一种艳红的，花瓣向外扰开的花。那是从哪里而来的？那是由蓝生眼里流下的血泪所化，触目惊心。“我们还是，一起看了海。”蓝生慢慢昏睡下去，梦里，牧子依旧如君子般笑容满面。“蓝生，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命是你开始另一条人生路的钥匙。”“蓝生，不必为了我的死而耿耿于怀，我无悔自己的决定，这是属于我的无憾。我不怪你。我会化作一条孤独的蓝鱼，在深海的岸上等你…生生世世。”(九)
故事结束了？我呆呆的咬着黑色碳素笔，很感动蓝生与他故事里出现的牧子的友谊，“那后来，你…怎么样了？”“后来，我被天界的将军逮捕了。他们念我是初犯，且并未伤人性命，（村民们只是在水里泡了一下）加上我那个龙族爷爷厚着脸皮的求情，免了我死罪，把我关了几千年的雷狱。”蓝生笑语。我听说过雷狱，位于天界的北方。被关在那儿的狱民，每日都得受五雷轰顶之罪。他却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一滴雨水从屋顶滴落在蓝生的茶杯里。我尴尬的替他换了一杯，连说抱歉。“嗯！蓝生，冒昧的问一句，现在的你，还是不能控雨自如吗？”我愁眉，外面的雨绵绵不绝，要知道，我是一个书店老板，书易受潮，这样就不好卖了。他摆手，“怎么会不能，在雷狱待了几百年后，我便跟着龙神学会了御雨控雨。不然的话，我怎么能将功补过，提前得到释放呢？"我想我必须得好好说说他了，“你既然懂得控雨，那怎么任由外面这雨下个不停呢？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没衣服穿了。”蓝生又笑了，刚来时脸上的沧桑已寻不见。看着他，我试着猜想，他托我写下他的故事，可能是想自己忘记，可又不舍得全部忘记，所以才来找我，希望我以故事的形式替他记住吧！“放心，我马上就要走了，我还要去海边呢！”“时代更替，科技发展……几百年的时间就将自然好几亿年堆积起来的美景毁了。我不下几场雨，怎么放松一下身心，好好适应这社会呢？真是可笑，我刚一被释放出来，狱仙就提醒我行走在人间需要小心。我曾经还是有几个妖怪好友的，可现在连种族都灭绝了。人类真是有智慧，学会了人工降雨，也不再太依赖龙神与我了。”蓝生深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道：“龙神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偷懒了。而我，也终于可以履行承诺，去寻找他了。对了，值得一提的是，你煮的花茶真不赖。”蓝生向我告辞，走了出去没多会又折回来，略微思索了一会，从左臂处扯下一块蓝色的龙鳞给我，“这是我的一小片护命龙鳞，为了感谢你愿意听我唠叨这么一个故事，下次你若有事，只要用火稍稍灼烧一下我给你龙鳞，我必会在三息之间赶来。”说完，他运起妖力，踏风远去。雨在一瞬间就停了，太阳出来了，金色的光辉洒满整片神州，光斑在我的衣服上游走，我小心的将蓝生送于我的龙鳞收好，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去睡个美好的午觉时，一个有些倦懒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小弟，好久不见。”我情不自禁的勾起一抹笑，偏着脑袋，“是好久没见了呢？快进来坐吧!”我的午觉睡不成了，但我一点也不恼怒，阔别许久未见的旧友今日突然来临，这份猝不及防的幸福真让人激动。也正是由于这份幸福，我一时之间忘记了因为消化蓝生与牧子的故事而产生的悲伤。我想，蓝生也该幸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