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四那年的初春,毕业在即,我连续几日为了论文窝在图书馆,和浩如烟海的文献苦苦搏斗,疲惫不堪。不经意从网上看到了好评如潮的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作为休息消遣,便点开来看。
当钟表修复师有些心疼地站在摆放着自己作品的展馆前,当木器师连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要一再完善时,弹幕一度热闹开来,工匠们甚至很快被观众视若“男神女神”。那群上一秒还是“外貌协会”的年轻人们,下一刻突然在这样一部严肃而小众的纪录片面前,备受震撼。
有人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触动,很感动。
我在电脑前蓦地红了眼眶,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啊。
华北午后的阳光很温和,我想,那一刻的敦煌,应该正是阳光正烈的时候吧。
想起了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年,站在生了酥碱的壁画前难过的样子;想起他把白衬衫换成棉袄护膝,单腿跪在壁画前小心翼翼地注射黏结剂的样子;想起西北的烈日下,他看着仿佛漫无边际的沙漠戈壁说“归属感”的样子……
纪录片里的工匠为何打动人心?因为在这个高歌猛进的时代,那些为了一丝执念而用最好的时光专注其中的气质,那么稀缺,又那么致命,那么迷人。
就像我爱的少年。
我看了一眼表,十二点钟,是莫高窟文保队员们的午休时间,便打电话给秦肖。
“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你有看吗?”
“最近太忙了,没时间看啊。怎么了?”秦肖祖籍也是华北,永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声音也总是温和平静。
“要是央视有一天去莫高窟拍同题材的纪录片,你可不许出镜啊。”我故作神秘。
“啊?”他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电话这头,我兀自笑了。
“等我论文写完,就回敦煌找你。”说完我才意识到,那座不大的城市,因为与秦肖相关,竟成了我用“回”来标注的起点与归途。
2.
和秦肖的相识,在几年前的盛夏。
大一那年的暑假,我报名参加了院里组织的西部采风实践。活动面向全校招募队员,为数不少的历史院、文学院学子加入其中。路线共有七条,有神秘的藏北线,有美丽的川渝线,也有浪漫的青海线等等,但我最终被分到了河西线。想象着历史书上河西走廊的一片苍凉,不禁有点失望,但考虑到打算同行的闺蜜对沙漠充满了向往,我便也随遇而安了下来。
后来总在想,我们在漫漫成长路上经历的故事遇见的人,或许是早已注定好的吧,不然为何会那么丝丝入扣,仿佛快一步慢一步都无法如此完美地契合——
闺蜜在启程前临时接到了驾校的电话,考虑到大二时间紧,最终决定放弃暑期实践去攻克她的“倒车入库”。就这么,我尴尬地看着河西组的队员们三两一组,各自结成了小分队,然后看着秦肖同样尴尬地朝我走过来。
“那个……”男生个子很高,微蹙着眉头,把手里的队员分组登记表递给了我,“把名字写上吧。”一副“没办法只能我们一组了”的神态。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把名字写在了他的旁边。扫了一眼那排隽秀的字:秦肖,大三,化学院。
我能理解历史院学生为了实地调研加入,能理解文学院学生为了体验生活前往,但我真的不明白,一个理科生为何要参加新闻院举办的采风活动。
就那么踏上了征途。我们的采风活动分四站,前三站是武威、张掖和嘉峪关,主要作为休息的节点,每一站用一两天时间开展城市体验,主要目的地是河西走廊尽头的小城——敦煌,我们将在那里完成近一个月的实践活动。
在那之前,我甚至连“敦煌”和“莫高窟”两个概念都时常混淆。
3.
乘火车出行,以小分队为单位购票,所以我始终坐在秦肖的身旁。一模一样的队服像极了情侣装,和队员们在一起还好,只要我们两个人单独混杂在人群中,就不免面对旁人“原来如此”的目光。
“还在上大学吧?假期一起去旅游啊?”在出发去武威的列车上,对面的阿姨笑着问我,还不忘笑着打量我身旁的秦肖。
“嗯嗯。”我尴尬地回答,又匆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是暑期实践,我们……嗯对我们是队友啦。”
秦肖在一边好笑地看着我,我撇撇嘴,面红耳赤。
为了缓解尴尬,我打岔般突兀地问他:“喂,你一个理科生,没事参加我们新闻院的实践干嘛?”
秦肖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笑了。他斜了斜脑袋,在我耳边低声絮语:“因为,有机会去那些不对外开放的石窟参观啊。”
我又一次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个石窟嘛。”
他没说话,只是笑。
4.
抵达敦煌正值七月中旬,北国最热的时候。我一脸悲催地站在火车站门口,欲哭无泪:我以为武威张掖已经很晒,比起敦煌,简直小巫见大巫——头顶上,这座小城的阳光正毫不客气地洒落下来,直接,又凶猛。
“嘿。”秦肖提着书包,用胳膊碰了碰我,然后掏出不知何时买来的遮阳帽和防晒服递给我。
那是我们相识的第四天,却是我第无数次感受到这个男生的细心。
敦煌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小到我的一杯杏皮茶还没有喝完,就被出租车从市中心送到了南郊的鸣沙山。但也因为小,市井的味道更浓了些,让外来者也不禁入乡随俗,染上些西北人神游八方的洒脱气质。
采风活动正式开始了,我热血沸腾地把实践口号挂在个性签名上:记录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挣扎与梦想。然后稍作休息,便拉着秦肖冲上了敦煌的大街。
标志性的飞天雕塑微笑在马路中间,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一时不知所措——心心念念的有温度、有情怀的故事哪里是站在街头就能捡到的啊,别说采访了,我连和当地人基本的沟通都很难完成……
就在我艰难地分辨老爷爷给我指路的方言时,一旁的秦肖竟然用方言回复了对方“谢谢”,然后边走边把刚刚的指路“翻译”成了普通话。
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你不是华北人吗?怎么会西北话啊?什么时候学的技能啊?”
他没回答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依旧是温和的微笑:“你准备了什么选题?”
新闻院的学生要完成固定数量的稿件,其他学院不做硬性规定。于是我说环境保护,他就带我去找“沙漠清洁工”;我说地方媒体发展现状,他就告诉司机师傅去乐园巷的敦煌电视台;甚至,我说饿,他都可以驾轻就熟地带我去吃祁连路那家地道的黄面……
我后知后觉地问:“你来过敦煌?”
“每个学期。”他云淡风轻。
我用沉默表示难以理解他对这座城市的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