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吴兆年的房间,白芷鼻尖就沁出了汗。
吴兆年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像涂了厚厚一层面粉,身上盖着好几层棉被,可他嘴里还嚷嚷着好冷。
白世康上前替他把脉,白芷立在一边有些心疼。
一个三岁的孩子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内心肯定承受不住。
“小少爷邪风入体,加之受了惊吓,才会这样,我先开一剂退烧的药,再开一张安神的药,等小少爷烧退后再慢慢调理。”
吴夫人抹着泪带白世康去写方子。
床上的吴兆年睫毛轻颤,缓缓睁开双眼,毫无血色的唇绽开一个笑容,“白芷姐姐,你来看我了。”
语气虚缓无力,白芷听得一阵心酸。
“我来了,你好好养病。”白芷往床边走了几步,俯下身子对吴兆年温柔说道。
吴兆年从棉被中伸出手,“姐姐这里很痛罢。”
冰凉的触感从白芷的右脸颊一直透到心底,吴兆年摸的是她脸上那道伤。
“我不痛,你才难受吧。”白芷将他的手牵住放到锦被中。
“我不难受,姐姐来看我,我就不难受了。”
与白芷说了几句话后,吴兆年又昏睡过去。
吴兆年病了半个月身子才渐好,期间白芷也曾多次去吴家看他。
两人的关系也越发亲密,吴兆年就爱黏着白芷,三天两头往百草堂跑。
暑去冬来,一年四季交替变换,须臾间吴兆年长到十五岁,人也有了宸宁之貌,县城中有一半以上的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
“白芷,我来了。”下了课的吴兆年直奔百草堂。
白芷从后院就听见他的声音,忙给他端来一碗茶,“要叫姐姐。”
吴兆年从她手中接过茶一饮而尽,“我都已经高你一个头。”
“那也是姐姐。”白芷睨了他一眼。
少女满含风情的一眼,三分嗔怒,余下的七分都是娇意。
仿若一根羽毛偷偷挠过他的心底,带起一阵酥酥麻麻感觉。
少年不懂情事,只觉得全身心的血液都因那个眼神而开始沸腾,眼不能视物,鼻不能嗅味,耳不能辨声,四肢不得动弹。
若白芷让他现在去杀人放火,他会毫不犹豫的拿着刀去。
“傻了不成,快来帮我把这药材收一收。”白芷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双眼都不带眨,就唤他帮忙。
耳边碎发轻轻垂落,露出白芷柔美的侧脸,皓腕上一只玉镯,通体碧玉,恰如一池清水绕腕,泠泠作响。
晚间,吴兆年留在白家吃晚饭。
清蒸鲫鱼,红烧肉,糯米排骨,白菜炖豆腐……都是吴兆年爱吃的。
“芷儿,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白世康看向女儿。
白芷夹菜的手一顿,“爹,我不想嫁。”
“可你终归是个女孩”,白世康长叹一声,“爹不能护你一世啊。”
橘黄灯火下,白世康的双鬓已悄然发白,脸上布满了褶子,就连那笔直的背也微微有了弧度,变得佝偻了。
月色凉如水,洒下一地清辉。
白芷将吴兆年送到门口,朝他温柔微笑,“路上注意安全。”
吴兆年站在门边踌躇,半晌终于说出他憋在心底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嫁人?”
白芷微怔,“我都是老姑娘了。”
晚风轻轻撩起白芷的长发,吹向男孩,遗落几根发丝攀附在他的肩膀,淡淡的馨香铺满鼻尖。
“胡说,你一点也不老”。吴兆年执拗反驳。
其实他们心底都清楚,白芷迟迟未嫁的原因是什么。
那道疤是吴兆年欠白芷的一生。
“不嫁他,那谁娶我?我难得找到一个不嫌弃我的人。”白芷仰着头故意反问。
“我娶你。”
少年坚毅的脸庞,灼灼的眼神都像一个滚烫的烙印,深深刻在白芷的心里。
抹不掉,也忘不了。
—伍—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十六,白芷和吴兆年成亲。
没有鲜红嫁衣,没有八台大轿,更没有高堂父母,只有满眼的缟素,以及破败不堪的吴家。
吴兆年亲吻着白芷的额头,“委屈你了。”
白芷伸手抱住他,依偎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莫名安心,“不委屈,等世道太平了我再为你穿一次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