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顾名思义,商懿是个商人。
都道商人逐利,商懿也不例外。但他逐利逐得风雅,既是纵横商界的巨子,亦是名扬四海的名士,风流俊逸得不成样子,真真称得上天下第一儒商之名。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这样的商懿,却也有失手的时候。一代巨商到了而立之年,不再拘泥于追逐钱财,而将羽翼伸向了深不可测的政治。
说来那却是一次失误,两年前,他掐指一算便投奔了三公主,从此卷入两公主的夺嫡之争。后来,却是昔日的长公主成了女皇,将三公主及其同党通通诛杀,偏偏只留了他一个活口,关押在狱。
他动用算法,算出自己命不应绝于此,并不为同党被诛的消息所动,在地牢中如往常般悠然自处,看得那狱吏都以为奇。
一日,醉酒的狱吏骂骂咧咧:“你,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商懿一笑,闲适地靠着草堆:“夏国境内,恐怕没有比商某更惜命的。”
那狱吏是粗人,被他的样子激怒,拎着酒罐子就要揪他的衣领。
“商人最是吃软不吃硬了,”商懿不为所动:“威逼可行不通,长官不如利诱之。”
那狱吏怒不可遏,分量不轻的酒罐子差点脱手而出,就在这时,女皇忽然驾临监狱,那狱吏听到传话声一个激灵清醒了大半,“噗通”一声跪伏于地,酒罐子顺势滚到了女皇脚边。
女皇篱清欢颜如舜英,眉宇微挑不怒自威,她毫不理睬地上面如土色的狱吏,扬臂指向仍旧旁若无人靠在草堆上的商懿:“你,跟我走。”
之后的事人尽皆知,商懿被篱清欢带到宫中,日日陪她饮酒下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俨然一御用闲人,地位微妙不可言。风言风语也虚虚实实地传开了。
这一日天还未大明,红木雕花的棋桌旁,篱清欢用细长的手指敲击棋盘,将商懿从思索中惊醒。
“臣疏忽了。”商懿抬手落子,他下棋本不爱瞻前顾后,只是篱清欢棋路太过荒诞,要输给她比赢过天下第一棋师还困难。
伴君如伴虎,对商懿而言,输给她不是尽力,某种程度上却是必须。
不到十个回合,商懿额上竟渗出岑岑汗珠,篱清欢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向他,身体一倾影子便荫住半个棋盘。
“是朕输了,再来。”篱清欢不等商懿答应,将棋局拂乱,纤纤两指夹起一颗黑子,落在中央天元之位。
民间小儿都知道“金角银边”,第一手天元,若非是田舍儿丝毫不通棋艺的乱下,就是藐视对手的无谓之举,和象棋中第一手走帅是一样的道理。
显然,篱清欢绝非前者。她的目光游离着离开了棋局,饶有兴趣地看着商懿,双眸中华光流转,一时魅惑万分。
商懿却似不见,只从容轻取一枚白子在手,向左手边星位落去。再抬首时,却不经意间对上了篱清欢的炽热目光,二指间的白子蓦地停滞在空中。
篱清欢变了神色,霍地站起,红袖带风扫过棋盘,黑子白子噼噼啪啪散落了一地,数十枚击打在商懿的长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商公子棋艺天下闻名,倒要看看你能藏拙到什么时候!”
商懿不言,只听到片刻静默过后,篱清欢拂袖离去,留下恨恨的一句话:“果然,你还是认定了我不如她。”
二
隐忍是商懿的本性。但凡经商者,大都精于算计,所以商懿比常人更懂得如何明哲保身。
商懿自幼涉猎群书,对《庄子》中山木自寇,膏火自煎的道理甚是赞同,要想在篱清欢身边好好活着,就须收敛锋芒,她越故意刁难,他就越要假装一窍不通,使她死了疑心。
篱清欢的性格怪异刁钻,若要换成一般名士,早就不堪其辱了,可商懿毕竟是商懿,无论是何等逆境,他都能泰然从容处之。
料想照篱清欢的性情,昨日气恼而去,今日势必不会再来。
日光刚刚熹微,商懿已经早起坐在案前,抚摩着一方金丝楠木算盘,那是他随身带来的唯一金贵物事,他暗自慨叹住在宫中许久,总算是偷得了浮生半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