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前的事,我不大记得清楚了,比如我怎样长大,何时离家,又比如我与葛军怎样认识、怎样相爱然后结婚,这一揽子事,我统统说不上来,就连新婚后的那几年,我说起来都结结巴巴,捋不顺畅,好像有台大机器把我那些年的记忆给抽空了,或者说是偷走了。
所以这个故事就从1969年开始讲走吧,我有明确记忆的那年。
1969年9月30日14点38分,靠江的一个村上,村上的一家瓦房里,瓦房里的一张床上,我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生生凑了个好字。小孩儿名取为狗蛋和丫蛋,没什么讲究,纯粹就是好生养。
床边蹲着的人是我丈夫,他正抚摸着我的手,说我辛苦了,他不知道,在我眼里,他像极了来慰问基层干部的领导。
床边佝偻着腰的人是我婆婆,她用手把一缕头发顺到耳后,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
1969年还没有空气污染一说,外面的天蓝得让人怀疑是洒了颜料,我望着正高歌的龙凤胎,噗呲笑了,可笑着笑着,我愁了,这倒好,家里又来两张白白吃饭的嘴。
(一)
丈夫起早去纺织厂工作了,婆婆在门前搭了个小板凳与街坊拉着家长里短,无非又是哪家进门了媳妇,哪家生了娃。我用嘴泯了下线,穿过细小的针孔,准备补上前天不小心划拉的衣服口子。丫蛋和狗蛋正在床上说着属于他们的悄悄话,时不时发出点笑声。
衣服口子缝了大半,见街坊邻居们家的烟囱里陆陆续续冒出了黑烟,我把东西塞到婆婆手中,转身去了灶台。
用前几天才换来的小米熬了些粥,一碗端给了婆婆,一碗喂给了狗蛋和丫蛋,这还有一碗嘛,自然是给我那为家奔波的丈夫。
我蹲在灶前,添着柴火,就着些野菜,咕噜咕噜吞下些稀饭,手一抹嘴,提着饭盒,送饭去了。
(二)
天蒙蒙亮,村长家的鸡都没打鸣。
我轻轻碰醒了狗蛋和丫蛋,他们迷迷糊糊中自个穿好衣服,心里明白今天是同我一起去摘野菜的日子。经过婆婆屋时,下意识往里望了眼,没人。门口放着她的小板凳,可还是没人,这大早,凑什热闹去了。
拐过一个弯,路过村长家,好家伙,黑压压跪了一片,我以为是村长家出事情了,一打听,原来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去世了。
狗蛋扯了扯我的衣袖,指了指人群中,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是我那婆婆,她正低着头,跪在人群中间,身体有规律颤抖着。
我嘱咐狗蛋在这好好看着婆婆后,拉着丫蛋去摘野菜了。
出了村口,丫蛋停在原地,赖着不走,说她心里难受,今不想去了。我问她是不是想回去。她点点头,于是,我拉着她回去,一同跪着了。
(三)
我举着扫把,在马路上追着狗蛋那小子打,这才上几天课就开始逃学,我不收拾收拾,那以后还不得杀人放火。
街上好些人听见声音,跑出来劝。婆婆人老了,老眼昏花,总是把狗蛋认成丫蛋,她见我人,大声嚷嚷着:“要死人啦,你可别打我的乖丫蛋呀。”丫蛋坐在她腿上,十分不满,嘟着嘴巴说:“奶奶你个老糊涂,我才是丫蛋。”
累了,跑不动了,我叹口气走回屋子,眼前事物渐渐模糊了。狗蛋默默跟在我身后,随即跪在我面前说:“娘,我不是故意逃学,只是我肚子太饿了,饿得咕咕叫。”
(四)
村里已经没有几个单身汉了,该娶妻的人娶了妻,该生娃的人生了俩。
我数了一遍又一遍存放在抽屉里的钱,边数边嘟囔着总要给我家狗蛋娶个媳妇,心里明白这点钱连媒婆钱都不够。一旁的丈夫宽慰我道别瞎操心,这人都有个自的命。
天下哪有不操心的娘,我揣着用猪仔换来的钱挨家挨户拜访媒人,她们接过钱后,满口答应。我坐在家里,乐呵呵等着媳妇上门,可等呀等,就是没个音信。好在村长认识人多,心眼也好,给我家狗蛋说了个女人,那女人长相也算标志,手脚也挺勤快,就是那娘家也太偏了点。我嫌这,丈夫说我就别嫌了,再嫌连这也没有,好歹我们狗蛋老了有人伺候了。我一想也对,遂上门提亲去了。
对了,我那懂事的丫蛋,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早早就把自己嫁出去啰。
(五)
家里人口渐渐充实,狗蛋和他媳妇、丫蛋和她丈夫以及我们俩口子,这房子怕是不够住咯。我与丈夫商量着,趁还有些寡力气,干脆给房子加盖一层。说做就做,几周后,瓦房摇身一变成了小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