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拖着废腿，拄着拐杖站在门前不停张望，今天是大年三十，按理说孩子们都会回来吃饭。
三儿媳不停地劝：“爸，你先回来吧，一会儿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早些时候二女儿和三女儿来过，她们匆匆忙忙地帮着做了饭，收拾好了要用的一切，交代了一声，晚上不回来吃饭。
老张头年约八十，具体多大，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记得大约是这个岁数。他连自己是哪一天生日也不知道。
老张头是他妈妈的第一个儿子，底下有弟弟妹妹，却不是同一个爸。从小被继父虐待，弟妹排挤，可他硬是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
他是老党员，是全省劳模，差一点儿还评上全国劳模。他肯吃苦，头脑也好使，自己建了三个砖窑。
为了砖窑他忙前忙后，就是不想自己的儿女将来和自己一样，穿着草鞋，连口浆糊也吃不上。
老张头的妻子精神状态不太好，忙的时候更是要大发雷霆。总是看着她忙得团团转，谁劝也不听，活却是没有出多少。
老张头的妻子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也是家中的老大，从小没过过舒心日子，照顾弟妹，爸妈，一如她照顾现在一大家子。
大儿子去世的时候，这个刚强的男人忍着没流一点泪。老张头的腿是骑摩托摔断的，因为心系二儿子，在路上出了事故。本以为中风不是什么大病，二儿子还是没救回来，花了家里大半的积蓄。二儿子走了，他的腿也废了。自此，老张头妻子的精神便不大好了。
除去死掉的两个儿子，他还有五个子女，三个女儿，两个儿子。
如果老张头多识几个字，大概他会是一个很成功的企业家，可是他一天书也没有念过。就像要账的来家里闹事儿，他手抖了半天，就是不会按110。
老张头有个缺点，太轻信别人，身为砖窑的法人代表，他的红手印让自己破产，债台高筑。不是没想过一死一了百了，看看一大家子，咬咬牙，还是撑过来了。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还清了欠款，政府给党员的补助，加上老两口的退休金，总算可以享清福了。如果小儿子没有出事的话。
去年也是快过年的时候，老张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小儿子一直在外面开饭馆，但是每年过年都会回来陪二老吃个团圆饭。那天小儿子出了车祸，至今昏迷，不省人事。
平日里老两口烧香拜佛，收留乞丐，没少积德。小儿子的命保下来了，只是昏迷不醒。儿媳是个精明的女人，不愿浪费光阴，和人走了，留下老两口和一个小孙女相依为命，等待奇迹。
一转眼一年过去，又到三十，老人盼着这顿并不团圆的团圆饭。可是大女儿打电话说大外甥女身体不舒服，不来了。二女儿说，二外甥女工作不顺心要陪。三女儿说，准备领着孩子去上上庙，求个吉利。
孩子都忙，老张头也不好勉强。毕竟孩子们个个都很孝顺，他没什么不满意的。三儿子，儿媳，孙子。还有小儿子的小孙女，这也是一顿团圆饭。
老张头又望了望，终于还是拄着拐杖默默回来了。三儿媳递上一杯热水，“爸，饺子快包好了，咱一会儿煮饺子。”老张头笑道：“嗯，好。”孙子孙女端来水果，“爷爷、爷爷”连声叫着，老张头失落的心，有了些安慰。
“吃饺子？什么馅儿啊？”大女儿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老张头连忙站起来。大女儿忍不住数落：“坐着好好的，你是站起来干嘛，屁股上有钉子啊。”老张头也只是傻笑。
大女婿，大外甥女，还有大外甥女婿，突然来了这多人，刚才冷清的家一下子热闹不少。三儿子放下饺子探出头，“姐，你可来了，过来包饺子，我看会儿股票。”
大女儿反驳，“就你事儿多，我不包，今年让你自己包。”说是这么说的，但还是洗了手，默默包起了饺子。
“姥爷，我回来了，挤死了。”上庙的三女儿和三外甥女也回来了，一屁股坐下，直抱怨庙里人多。老张头高兴地说：“回来好，回来好，回来一起吃饺子。”
不一会儿，饺子煮熟了，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味道。大家围着大圆桌，一个挨一个。老张头拿起筷子，招呼大家趁热吃，三儿媳说：“再等等。”问等谁，就是不说。
二女儿推门进入，拿了一个大蛋糕，那是前些天三儿媳特意去定的。“爸生日快乐。”老张头有点儿摸不清状况，怎么就变成了他的生日。”
三儿子站起来说：“爸，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过过生日，也没过过好日子，我们对不起你……”话未说完却已是湿了面庞。二女儿接过话头：“爸，我们知道您不知道生日，我们决定每年大年三十为您过个生日，因为今天是我们最团圆的日子。”
老张头眼睛突然有点湿润，其实他不需要什么生日，只是想子孙三代可以每年一起吃顿团圆饭。
饭桌上吵吵嚷嚷，两个小孙子孙女说：“爷爷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外甥女们也纷纷拿出给姥爷姥姥准备好的礼物。大外甥女说：“姥爷，明年这时候，咱们就是四代同堂，您就有重孙了。”老张头激动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说，“好，好。”
只是在这阖家欢乐的日子，免不了惦念医院里的小儿子，上午去看他，听说已经有了好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彻底醒来。
电视上的春晚准点开始，“猴年大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饺子，看春晚。好不热闹。
“铃——铃——”电话一声比一声急，老张头知道，又是亲戚打来拜年了。
“喂，好，好，”放下电话的老张头流下了眼泪，“小弟醒了，小弟醒了。”
我想，马上老张头家就能吃一顿真正的团圆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