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黑色的头发一下子散下来,覆在我手背上。烛影幢幢,似乎山海转瞬,枪声不复,万千国难之中,只有我和她两个人。
-3-“打鬼子,打你个乖乖哟!才娶了媳妇就打鬼子?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咋跟你娘交代?咋跟这老祖宗交代?”
爷仍是没有同意。
梁翠翠闻不得鸦片味,所以平日里一直躲在里屋,甚至都不跟爷打招呼。我倒是闻惯了爷抽的那大烟,偶尔会觉得难闻罢了。
梁翠翠啊,好绣东西。自从嫁了过来,便一直坐在那土炕上面,用针线穿来穿去,绣出鸳鸯花纹来。她说,那是江南女子会的活计。她娘是南方嫁过来的,活着时候,便教给梁翠翠刺绣,绣在衣服上,棉袄上,哪都绣。只要有针有线,就能绣出好看的图案来。
她最喜欢绣鸳鸯。她说,那鸳鸯都是成对的,一直都是两个成对,她虽不识字,却也问了村里一文化人,晓得了那鸳鸯两个字怎么写。平日里,她常和隔壁的梅英一起绣,互相聊着家常,日子也就这么打发过去。
“翠啊,咱也该要娃娃了。”
结婚半年以后,梁翠翠一直不愿意让我碰她,但我一心急着去打鬼子,便忍不住问她。
梁翠翠那原本就红扑扑的脸蛋变得更红了,她小声“啊”了一句,神情有点慌张,就再没说话。
“翠,眼看这鬼子就要闯到咱们这儿了!咱爷说,只要你有了娃,我才能上前线去,去打鬼子!”
我心情愈发急切,她迟迟不肯答复。
“刚子哥,我...我不是第一回了...”
她支支吾吾说出这句话。
后来,她跟我说,前两年时候,她交往过同村的一个男学生,一时冲动把身子给了人家,却没想到那人跑了。
她看着我,像是在祈求原谅。我无法责怪那双清澈的眼睛,只当做她是一个失足犯下错误的孩子。
“没事。”我说。
那夜的炕上果真没留下血迹,我告诉自己这些都无所谓,内心却隐约觉得,有所谓。
1937年,全面战争爆发了,梁翠翠怀孕了。
爷说,我这回可以走了。
“爷,能让刚子哥等到娃生出来再走吗?”梁翠翠托着腰,问我爷。
“等啥子等,他着急去,就让他去。你一女人,懂个啥?”
爷一脸不耐烦,手上大烟的雾在屋子里弥漫。
我跟梁翠翠说,一定得在家等我,我一定能活着回来。
“刚子哥,你啥时候能回来啊?”
“抗日胜利那天,就回来了。”
“万一回不来了,咋办?”
“回不来,就回不来吧。你得和孩子,好好过。”
梁翠翠哭着跟我说,咱们的孩子,不能没爷啊。我收拾了东西就走,把事情托付给爷和隔壁梅英。我说,我有空,会给你写信的,到时候,你找识字的人念给你听,再让他帮忙回信。
后来那段日子我一直会想,是不是我太狠心,如何就抛妻弃子到了前线上去。打鬼子的人呐,多得很,也不差我这一个。
但去了,就是去了,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没个定数。
-4-1937年8月14日,日机首次轰炸南京。
1937年9月25日,八路军一一五师在平型关伏击日军,歼敌一千余人,缴获大批军用物资,史称平型关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