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霖和武志国离婚了。
不为别的，为了房子。
今年S市出了一项新规定，每个家庭只能买一套房，否则不能贷款，他俩结婚十年，首套房的贷款都没还清，要二套全款，那是不可能的。
两边的亲戚朋友都穷，借钱就指望不上了，手头确实也没有那么多现钱，所以两夫妻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只有离婚这一条出路。
其实武志国是极度反对的，但是架不住陈霖的软磨硬泡，这个家里一直都是她说了算，头套房子就是因为她坚持要买，武志国没办法，只能随她，没想到两年时间就涨了50万，可把两人高兴坏了。
为了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两人省吃俭用，陈霖连生两个孩子都没舍得请月嫂，衣服都X宝买，包包超过200就不考虑了。这两年X市在做新规划，房价像火箭一样云霄直上，所以再怎样也要咬咬牙，争取二套。
当初前男友犯浑蛋，输了一屁股的钱，把她押在赌场里，武志国那个时候在里面干保安，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动了，花了一万块把她赎了出来。
陈霖问他，为什么这么干？
他嘿嘿一笑，因为你长得美呗。
她确实漂亮，又高又白，一双剪水眸子扑棱扑棱，他丑，胖，但是对她好。
给她买新手机新衣服，她爱吃布吉巷的牛肉饼，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排队给她买，她生理期疼得死去活来，他在旁边急得跳骂老天不长眼，让女人每个月都遭罪，叫她听得又气又笑。
找不到爱的，找个靠谱的也成，况且他还把钱给她管，钱，和对她好，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两人在一起以后，武志国学起了开挖掘机，他有天赋，开挖机的功夫又快又好。
齿轮坏了，履带掉了，别人要装半个小时，他十五分钟就能倒腾好，到半山腰上挖山体，往下一望，老师傅们都吓得头皮竖起来，他却能稳稳妥妥地操作，五分钟就装满一车斗泥土石头。
公司为了留他，每月开两万的工资，陈霖自己做微商每个月也能有个一两万的收入，总的来说，在这个房价过万的城市，一家人也过得挺滋润的。
今天孩子放假回家，两人去菜市场买点菜加餐，路过一个肉摊，师傅正在用剔骨刀剔骨头。
她指着一扇排骨问价格。
结果师傅闭着眼睛“夸夸夸”，几下将排骨剁成几段。
“40块。”排骨一溜抓到塑料袋里，袋子递到她眼前。
“我不要了。”陈霖头一昂。
师傅一脸凶样，“你不要了？你几个意思？”
“我就问了价格，没要你剁！”
“那我剁的时候你不说？”师傅将刀插在案板上，梗着脖子。
“你剁得那么快？我怎么知道？”
她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武志国，没想到他居然当起了和事佬，“买吧！反正中午要做排骨。”臭烘烘的嘴巴凑到她耳边，“也是市场价，没黑你的钱。”
陈霖简直气得要爆炸，这是钱的事情吗？人家是把她当傻子！
她骂他蠢货，窝囊废，他就嘿嘿笑，骂急了，他双手一摊，“别人用刀砍你怎么办？”
其实，武志国的缺点不只是窝囊，他天天在工地里和沙土石头打交道，却可以一个星期不洗澡。
他贪吃，170的人足足有180斤，光往那里一站就是一个大肉墩，两个人过夫妻生活的时候，陈霖总感觉是一头猪在身上拱，更要命的是，他一天不做那事就难受，回来再晚也要折腾她。
而且，他很啰唆，一件事翻来覆去地可以念叨个没完没了。
自从生完孩子，他就变得越来越难以让人忍受，有时候她在这边忙得要死要活，孩子拉屎了，叫他换一下尿不湿，他说就来就来，身体半天也不挪动一下。
陈霖有次去医院看病，让他带娃，回来以后，地上到处都是她的化妆品，眼影腮红全部被孩子抠出来了，化妆水也被孩子倒得满地都是。武志国躺在沙发上剔着牙，她一进门，他就将牙签朝着垃圾桶扔出一个抛物线，连声吐槽：“养孩子要是能跟养鸡一样，把他们关进笼子里，吃喝都往里面扔，一天就放出来一次，该多好啊。”
“辛苦你了，啊？”她斜着眼瞪他，恨不得把他掐死在沙发上。
“可不是吗？把我给累死了。”
“你做饭了？”
“没有，叫的外卖。”
“你好意思？”陈霖插着腰，“我每天做饭做家务，还要带娃，我算什么？”
武志国就嘿嘿一笑，搬出了一堆孩子要放养，不能干涉太多，让他们自己玩就好啊，吧啦吧啦一堆道理。他的头发不知道几天没洗，结成一缕一缕的麻花状，头顶脱发严重，一大片土黄色的头皮暴露出来。
还没走到跟前，油腻味就往她鼻孔里钻。
时间越长，越是难以抵挡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恶感，他简直挫到没有性别，婚后的柴米油盐就像一根伸进水里的吸管，将那些积累起来的好感都吸个干干净净，她当初怎么看上他的？
其实从第一个孩子出生她就有些后悔，然而，第二个孩子又紧接着来了，离婚吧，当了妈以后就不能什么都考虑自己，首先孩子就是第一位，其实想来想去，生孩子之前两人也还算过得和谐。
就这样磨合着吧，陈霖想，等孩子上学就好了，结果孩子上小学了，叫他辅导一下功课，才没几分钟就打哈欠要去睡觉，一边躺着一边说这不是人做的事，他怕给气出心脏病。
她也很无奈，自己又当爹又当妈把孩子拉扯大，反观他那边，优哉游哉，因为长期不操心，快40岁的人了，脸上的皮肤连个褶子都没有，看着就让人来气。
陈霖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粗她细，她洁癖他邋遢，她爱看书，还会写点文字，种花弄草也是一把好手，他只爱打游戏，还往她的花盆里弹烟灰，她跟武志国谈文学，他一脸的嗤之以鼻，文学能值几个钱？
连他亲弟弟都说，他俩是鲜花配牛粪，他哪哪儿都配不上她。
陈霖的家庭成分很复杂，她爸妈离异又各自组成家庭，她几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缺钱，缺爱，都让她自卑，没有安全感。
对她而言，实惠的感情比什么都重要，她不爱他，但是不影响和他结婚，然而婚后的生活真是一言难尽，她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找了一个特价包邮的产品，除了便宜就一无是处了。
到了离婚的头天晚上，两个人商量协议，陈霖提出房子归她，存款归武志国，武志国一反常态，说，“头套的贷款都快还清了，二套还要供30年，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啊！”
“我这么多年没工作，带两个孩子，做微商挣的钱全部贴补家里了，你让我一点儿又怎样？”陈霖没想到他会这样精打细算。
“我让你可以，我就怕你……”
“怕我什么？”火苗直往她的头上蹿。
“没什么，我想要公平。”武志国绿豆大的眼睛滴溜一圈，她一阵恶心，他怕她占便宜。
陈霖冷眼，“你应该再算清楚点，桌椅板凳都可以点清楚。”她说的是气话，没想到他居然默许了。
“那就空调归你，电视归我，洗衣机归你。”武志国一样一样地清算着，“对了，餐桌给你吧！”他一脸谄媚地看着陈霖，“你的都值钱，我的都是便宜货。”
“你还真是防着我。”
“哪里，不是你要清算清楚吗？”武志国一脸无辜。
“真离还是假离？”
“假的啊！”武志国拉着她的手，“我可不想跟你离婚。”
“那你为什么要算那么清楚？”
“我怕啊！”
“怕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怕。”武志国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要不，不离了？”
怎么可能不离？本来是假离，现在真要考虑清楚了，武志国不傻，她以前是低估了他，离婚，才能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
他找她要公平，一个女人的青春怎么扯公平？一个女人为家庭的牺牲怎么来换算公平？她累死累活为了这个家，他找她要公平？
再说，她有离婚的底气，她今年刚升全国总代理，底下的分级代理天天都在增加，她不缺钱，离婚，划算。
两个人商量好，房子一人一半，存款一人一半，二套房也不用买了，都扯平了。
两个人去民政局，办事人员问他俩，“都考虑好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带感情。
“是的。”陈霖理直气壮地应声，武志国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大气不出一声。
“啪嗒”一个宣布作废的红印章盖在他们的结婚照上面，大红的背景下，两个人都笑靥如花，那时都年轻，一心奔着美好的生活去结婚，然而婚姻生活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陈霖有躁郁症，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带着孩子睡觉加重了她的神经衰弱，所以她看起来比同龄人都显憔悴。武志国白天要开挖掘机，晚上要睡好，所以夫妻俩分床睡，分着就分了十来年。
陈霖有时候感叹，他俩的夫妻生活都像是在嫖娼，发泄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他说她，“哪里有嫖客对小姐这么好的？”接着就是一堆叽叽歪歪。
在他的世界里，给家里钱，就是最大的好，不跟老婆作对，就是天大的好。
陈霖经常整夜失眠，守着孩子到天亮，白天又有做不完的家务，没有人帮忙分担。婆婆和妈妈都不愿意出来，说城市里住不习惯，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呕心沥血累死累活，回首恍如一梦。这场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回来的路上，武志国笑嘻嘻地问她：“一起去吃个饭？庆祝离婚？”
“要去你去，我懒得去。”陈霖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是假离，又不是真离。”
“呵呵。”陈霖冷笑。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武志国拽着她的手臂，“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你拽疼我了。”陈霖用力挣脱他，“我没什么意思，从今天起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谁也不干涉谁！”
“不是说好的假离婚吗？”武志国的脸色有些扭曲。
“你认为呢？”
“你真离？”武志国铁青着脸。
“房子不用买了，以后各过各的。”
“别闹了，回家吧。”武志国搭上她的肩膀。
“回哪个家？你家还是我家？”陈霖用力将他的手臂抖落，“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这么聪明，倒叫我大开眼界。”
“如果你不开心，你可以跟我说，大不了二套房不买了。”
“我不开心？”陈霖笑出声来，她不是不开心，是心灰意冷，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有筹码的，他在婚姻中的唯唯诺诺，让她有踏实感，她俯瞰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现在却为了这点家产争得这么不体面，真是羞辱，讽刺，她离婚以后分分钟找个比他好的，他有什么好？除了听话。
话说回来，他的听话也是因为他懦弱，一个男人沦落到要听老婆话才能保住婚姻，是该多窝囊？
如果不是她要坚持买房，他能爽歪歪地拿着这套房增值的钱到处去吹牛逼吗？
像他这样目光短浅的人，怕房子涨到5万一平他还是会继续犹豫下去吧！
当时为了买房子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跟中介说得唾沫横飞的是她，和房东砍价砍到面红耳赤的是她，现在呢？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她怎么不气，她气他不肯让半步，气他不认可她的付出，她都要气疯了。
离婚第二天她就下载了征婚软件，有一丝报复，也有一点猎奇，反正没有负罪感，她就想知道到底会不会有男人对她动心，以前武志国经常开玩笑喊她“黄脸婆”，她要让他看看“黄脸婆”也不缺男人要。
她用自拍照当头像，签名是一首藏尾诗，“素手把茵陈，折枝将若霖”，答案是她的名字。
很多人加她，有做律师的，摄影师的，做外贸的，还有90后和老外对她献殷勤，叫她大开眼界，也应接不暇。
有个叫方亚文的，发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陈霖，你好。”
她有些激动，“你认识我？”
他说，“没有没有，就是你作诗的水平有待提高，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