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雪将停未停,刺骨的寒风贴着山岭,把地上还未落实的雪花碾碎,雪粒儿兜头罩脸的砸在脸上,人们只觉得整张脸被百千跟钢针不断侵袭,时而风缓,瘙痒难耐,时而风急,万剑钻心。
“再往前走,就是奉天城了。”大伙计扭过头,高声喊到。
杜百川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听到伙计的吆喝,他的右手下意识攥了攥斜挎在腰间的短刀,刀把冰冷之极,凉意从手掌传至胸口,在他的身上四处游窜,久久不能散去。他定了定神,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对着前面骑着马的几位镖师说道:“兄弟们,镇远镖局能不能在关外立的住万儿,就看这趟镖了。眼下要是有反悔的,拨马调头回去,哥哥说不了一个不字儿,只当兄弟在家替咱压场子。但是一旦出了溪城上了官道,遇上事儿了再腿肚子攥筋往后撤的,别说我杜老三不顾师门脸面,第一个不答应你。”
“师哥,同门师兄弟,咱不说那个!”走在最右边的吕淳义说。
杜百川看了看其余几位,虽不搭话,却都义无反顾的迎着凛冽的风闷头向前走,丝毫不见悔意,这让杜百川心里感到无比欣慰。行走江湖最怕的不是前路凶险,而是身边没有得力的帮手和朋友。万幸,镇远镖局的几位镖师,都是跟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同门师兄弟,手足情深,足矣叫他有信心面对未来即将面对的麻烦。
“这头趟镖,不在赚多少,主要是给江湖人瞧瞧能耐,亮亮名号。赵老板把货交给咱们镖局,还是师父生前在山东救过他一命,攒了些人情薄面,不然这四车货,可不敢叫咱们送,更别说准许我们走一趟威武镖!大家一定不能辜负人家的信任,叫师父在天之灵蒙羞。”
吕淳义接过话来:“师哥你尽管放心,富贵险中求,道理大家都是懂的。只要这趟镖安全到了山东,咱们以后可就有接不完的买卖和银子了,兄弟们,闯江湖为的是啥,不就是不想过穷苦日子么,这一步险棋,好赖就是一哆嗦。我可是想好了,一到山东,立马就回乡下给爹妈孩子都接到溪城来享福。”
“哎,婆娘呢?”一旁的张策问。
“嗨,就不许换一房,逍遥快活几年么?”吕淳义说。
众人都哄笑起来。
年纪最小的师弟李慕侠拽了拽缰绳,放慢速度,待到和杜百川齐头并进时,小声问到:“师哥,威武镖就真那么凶险吗?”
杜百川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这十几年来,就算是江湖上数的着的几家大镖局,也仅仅敢走"仁义镖":镖旗降下一半,敲着七星锣,踏着安稳步,谦虚谨慎,处处示好。前方开路的趟子手更是千百个小心,逢山遇岭,不等人马到,“合吾”二字先送了出去,表明和山贼强盗皆出同门,与江湖豪杰更是亲上加亲,夹着尾巴过路,绝不张扬跋扈。而威武镖只有多年以前,山西祁县武学大师戴二闾开办的广盛镖局走过一次。而这仅有的一次,戴二驴那么高的能耐,还是挂了彩,折了三条肋骨才保着镖没被截去。
毕竟中国武术博大精深,南北功夫纷乱复杂不一而足,没有谁能一个跟头不栽,也没有哪家拳种套路能应对所有技击招法立于不败之地。如今自己这队车马,前面高挑大旗,大张旗鼓,丝毫不知避讳的高喊镖号。无疑是和整个武术界撕破脸皮,非得把所有江湖中人都送到刀把子跟前才算完。
“拳脚家伙都动真格的?”李慕侠接着问。
“当然了,你当这走镖是玩闹呢?遇见拦路盘道的还好,手底下留着性命,真要是碰上劫镖的土匪,快马长枪,出手就是伤人的招!你可加小心!”
李慕侠不仅不怕,反倒开心起来:“太好了,正愁没人跟我真打呢!”少年英气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小六子,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能耐大的人海了去了。”杜百川提醒到。
“那是小哥儿我没出道,哈哈哈哈,师哥,这一路,您就瞧我的就行了!”李慕侠越说越起劲儿。
杜百川突然想教训教训这个成天惦记着与人较量的小师弟,拿定主意,他抽出右手,手掌带着风声,猛的砸向李慕侠的后背。这一掌拍的虽然毫无征兆,可还是被李慕侠提早察觉。只见他向一倾,身子紧紧贴在马背上,不动声色的便躲过这一掌。杜百川一掌打空,并不收手,以掌变拳,顺势砸向伏在马背上的李慕侠,“招打吧你!”。再次出拳以后,杜百川才觉下手有些重,此刻李慕侠已经半身躺在马上,毫无闪躲之处,一拳砸下去,师弟定要受伤,赶忙在空中顿了顿,把手上的力道卸下了几分,才再度落了下去。可就在这喘息之间,李慕侠伏着身子,用双腿狠狠的勒紧了马肚子,身下的白马会意,嗖的一下窜了出去,竟然再次躲开了杜百川的攻击。
吕淳义几人听见“照打”便回头观瞧,恰好看见杜百川第二拳落空在马上栽歪一晃,顿时都给小师弟喊了声好:“好功夫!小六子,你这能耐可有长进!能毫无防备的躲过你师哥两下,不简单,不简单呐!”
“兔崽子,别人我都放心,只有你叫我不落底!师哥们打小就宠着你惯着你,才叫你无法无天目中无人。”杜百川指了指在一旁忍着笑的几个人,“不用你们笑,都是你们管教的好!这个好斗的性子,以后吃了大亏,有你们哭的。”
当他再次望向跑到远处的李慕侠,终究还是绷不住脸,缓缓露出了笑意。
那是多么俊美的一幕啊,一人一马硬着风雪急步前行。马是白马,马尾飘荡,犹如闪着银光的利刃,马身修长,浑身肌肉玉石雕刻,如狮如龙,无比神骏。而马上端坐的李慕侠,更是年轻有为,一双眼冷射寒星,两弯沾了白霜的眉粗狂刚劲,昂首挺胸,与此茫茫一片天地浑然一体,满是灵气。
其实,此刻的李慕侠,正是杜百川心里的英雄之像。若不是李慕侠年纪尚轻,经事太少,又争强斗狠,不够沉稳,他真想把这镖局镖旗上的杜改成个李字,从此不问江湖事,做个甩手掌柜,安心在镖局后院教徒授业,把师门发扬光大。
可眼下,师父已然西去,一众兄弟撇家舍业跟着自己来到关外,若不能张罗起个正经的营生,只怕其余几人早已上山当了土匪。或者作贱自己这一身功夫,打把势卖艺,拆白现眼撩了地儿了。师父地下有灵,必要怪罪,有朝一日,自己到了下头,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师父。
想到这,杜百川暗下决心,不带着这帮弟兄在东北闯出个名堂,誓不罢休!
“伙计们,镖号吆呼起来!”